“秋哥,你怎麽還在這兒?快走快走!”一個爽朗的聲音道。


    秋意泊眼前恍惚了一瞬,又自模糊逐漸清晰,他看著麵前皮膚黝黑卻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的少年,想也沒想便欣然點頭:“是啊,李秀你家裏忙完了?”


    他說著還忍不住笑道:“弟媳沒不讓你來?”


    “怎麽會呢,她聽見今天開祠堂還趕著我來呢!”李秀與他並肩而行,往村裏祠堂的方向走去,邊道:“我反正是不抱希望了,我六歲那年已經測過一次啦,哦對……你那會兒還沒來我們村子呢——害,你放心吧!你可是仙人親自送來的,肯定會有仙緣的!”


    秋意泊微微搖頭,“誰知道呢?”


    他們所在的村子是東域下界的一個村子,雖說比較偏遠,但據說他們村子祖上就是一位修仙者,故而大家對修仙的事情也知道的比較清楚。


    秋意泊是六歲那年被一位路過的仙人帶來的,雖是無父無母,村裏也一向不留外姓人,但因著這樁事情村中人都待他很好,東家有了好菜必然叫他,西家裁了新衣也必然有他一份,連村中唯一的秀才開的學堂都不收他的束脩,隻叫他跟著讀就行。


    村裏並不算富裕,頂多算是遇上好年勉強果腹罷了,可秋意泊從小到大卻從沒餓著冷著過,許多村裏有爹有娘的孩子都沒有他過得那麽好。


    所有人都說秋意泊以後一定也是一位仙人,小時候秋意泊也問過對他很好的嬸子為什麽這麽說,嬸子就笑著說:“等我們泊兒成了仙人,長劍一揮,就能為村裏開一條出山的路,這樣我們就再也沒有其他不滿意的了。”


    村子在大山之中,難出更難進,每年村裏都要挑選壯丁出山去換取鹽、鐵之類的物資,可每次回來都會少去幾個人。


    如此十年過去,春宴再度開啟,村中終於又來了仙人,在合適年齡的少年男女便齊齊都往祠堂的方向去。


    平日裏絕不輕易開啟的祠堂已經中門大開,外麵圍著滿滿當當的一圈人,中間讓開了一條道,由少年男女組成的整齊的隊伍安靜的等待著。再往堂中看去,裏頭立著兩個蕭疏清軒的年輕人,隻有二十來歲的年紀,身後負劍,衣著飄逸華美。


    “要命,來晚了,快點!”李秀連忙拉著秋意泊到了隊伍的最後,村長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李秀一眼,看向秋意泊卻又變得溫和慈愛,他隨即上前拱手行禮:“稟告二位仙人,村中適齡的都已經在這兒了。”


    “嗯。”為首那個仙人冷淡地應了一聲,手腕一翻,便在供桌上擺上了一枚璀璨的明珠,村長見狀連忙吩咐外麵排隊的少年們:“快來!一個個不要亂!”


    排在行首的一男一女小心翼翼的跨進祠堂,按照村長早半年前就不斷重複告訴他們的規矩,上前先對仙長行禮,然後去觸碰了一下明珠。


    明珠毫無變化,兩位仙長麵無表情的道:“下一個。”


    那兩個男女失落之情溢於言表,兩人又行了個禮,不甘不願的出來了。


    “那明珠可真好看啊!”李秀探著頭看了一眼,跟秋意泊比劃道:“有這——麽大!秋哥你說這麽大的珠子是怎麽長出來的呀?這要是給我媳婦做個花冠我都怕她壓折了脖子!”


    秋意泊也跟著看了一眼,那麽遠的距離,那顆明珠的光輝也依然清晰可見,他低聲道:“可能是仙家手段吧……確實是世所罕見。”


    兩人正小聲說著,前麵突然驚呼了一聲:“亮了!亮了!”


    他們應聲望去,就見一位仙長頷首道:“黃品靈根,尚可,姓氏名誰?記下。”


    另一位仙長則是展開了一卷冊子,那冊子居然憑空而立,被選中的女孩兒激動地說:“我是李小花,今年十二歲,我爹是李明朗,我娘……”


    仙人打斷道:“可以了,到後麵等著吧。”


    李小花連忙站到了祠堂的一側,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廟外,廟外村長正激動地跺腳,她爹娘更是歡喜得抱在一起哭,她眼中也不禁冒出了一些淚意,卻又不敢哭出聲,連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將那些濕潤的水汽擦去了。


    如此這般,前麵的隊伍逐漸消失,再也沒出現過有仙緣的人,隊伍終於到了李秀和秋意泊那裏,李秀推了秋意泊一把:“秋哥你先去!我有點慌!”


    秋意泊點了點頭,便率先進了去。


    村子裏的人都說他是仙人帶來的,他其實也模模糊糊有些記憶,便覺得自己應該和那位仙人有些因緣才對,對於自己有仙緣這件事他其實沒有什麽擔心的。


    有才是應該的。


    他按照規矩先行禮,然後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顆明珠——應該也會亮的吧?


    ……


    那明珠毫無反應。


    秋意泊眨了眨眼睛,將手更往前探了點,可明珠依舊毫無反應,仙長不耐煩的道:“下一個。”


    外麵一片寂靜,待到仙長開口,村長便連連拱手道:“仙長,是不是出問題了,這孩子是十年前一位仙長托付於我等的……”


    那位仙長打斷道:“沒有仙緣就是沒有仙緣。”


    秋意泊頓了頓,轉而收回了手,笑著對仙長行禮道:“多謝仙長。”


    說罷他就出去了。


    李秀恰好與他擦肩而過,對著他擠了擠眼睛,意思是別慌,等他出來再說,秋意泊微微頷首,便立在祠堂外麵等李秀,他側臉望去,見村中人每個人看他的表情都可稱之為複雜,他心頭亦有些百味雜陳,不禁低下頭去,有些不敢看他們。


    突地村民們又起了一陣驚呼,堂中李秀觸碰下的明珠正散發著比之前還要明亮的光輝,仙長的神情也柔和了下來:“地靈根,很好,恭祝道友仙途坦蕩。”


    李秀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啊這……仙長,會不會是弄錯了?我怎麽會是地靈根呢,上一次測的時候我還沒有靈根呢!”


    仙長溫和地道:“可能是因為年歲太小的緣故,仙根還未顯現,亦或者你在這十年中有什麽奇遇也未嚐可知。”


    “這樣啊……”李秀想給仙長行禮道謝,隻見那仙長長袖一拂:“不必行禮,你二人過來,有些事與你們交代。”


    李小花和李秀便到了跟前,被囑咐了一段何時啟程之類的話題,又給兩人每人發了些銀錢,尤其是李秀,直接給了他接近一百兩銀子:“聽說你已娶妻,這些銀子你便交予你的妻子,叫她帶著錢財另行安置吧。”


    “我不能帶我媳婦一起走嗎?”李秀問道。


    仙長淡淡地道:“一入修真界便是修士,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紅顏瞬間如白骨,如何能帶得?”


    李秀失望的垂下了腦袋。


    “去吧,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仙長道。


    李秀與李小花出了門來,瞬間就被村民簇擁了起來,李秀好幾次回頭看秋意泊,卻見秋意泊笑眯眯地衝他擺手,隻好抱歉地點了點頭,跟著村民走了。


    是夜,秋意泊看著麵前一燈如豆,心思有些怔忪,倏地屋門響了起來,他起身過去開門,便見李秀鬼鬼祟祟地貓在他門前,左看右看,見門一開便連忙躥了進來,卻又不進屋子。


    “怎麽了?”秋意泊詫異地問道。


    李秀壓低了聲音道:“我知道秋哥你一定不好受,我偷偷來的,你先別說話,聽我說。”


    秋意泊點了點頭,李秀便快速地將一個小布包塞進了他手裏:“這個你收著!”


    秋意泊一摸就知道是什麽:“你給我幹什麽?給你媳婦啊!”


    “我媳婦知道……”李秀頓了頓:“你以後怕是在村子裏不會好過,他們要是趕你走,你就走,千萬別倔著,這些錢雖然不多,卻也足夠你安頓了。”


    秋意泊一想,卻又搖頭道:“不會的,李叔他不會這樣的。”


    “村長是不會不管你,但架不住別人有意見啊!村子本來就不留外人,你自己小心為上!”


    “還有,銀子你藏好!最好能藏到山裏頭去!……你且放著!就當我是在放屁,要是回頭真沒事兒你就把錢給我媳婦!”


    秋意泊還想說什麽,卻見李秀扭頭就走,他看著木板的縫隙裏透出來的光亮,不由失笑。


    李秀是第二日清晨走的,第三日、第四日……仿佛村子裏除了少了兩個人外,什麽都沒有改變,大家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間一晃就到了歲末。


    村民們對他越來越冷淡了。


    這一日他下了學,先生卻叫住了他,先生麵容很冷淡:“子懷,今年的束脩隻有你還沒有交……”


    秋意泊一頓,道:“好的先生,我一定盡快交上。”


    其實他除了李秀給的那些銀子外隻有散碎的一千個銅板,這還是曆年攢下來的村民給他的壓歲錢,他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又不下田扒食,也不上山打獵,平日裏靠給村民寫信念信換點吃食,村長也會額外給他一些,確實是沒有什麽錢。


    束脩是三百文,他還能交上。


    先生又問道:“你沒有仙緣……你不難過嗎?”


    這個話題已經有很多人和他聊過了,短短一年的時間,這個問題他都被問的不想再回答了,但本著對先生地尊敬,他還是老實地答道:“是有些難過,可大部分人都沒有仙緣,我隻是其中之一罷了,先生。”


    “沒有仙緣,我也可以耕種,也可以讀書,總不能因為沒有仙緣便上吊自盡吧?”秋意泊微笑道:“其實我反而鬆了一口氣,其實我覺得先生這樣就很好,考取個秀才,找個地方澆澆水,為人所尊敬,是我想過的日子,我大概會先努力考一個秀才吧!”


    先生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好,你要記住今日所說的。”


    他回到家中,家門卻大開著,裏麵空空蕩蕩的,隻剩下兩件滿是布丁的外袍和一條破舊的被子。


    秋意泊一驚,卻聽到了腳步聲,他回頭看去,隻見平時和藹的村長帶著村民們聚了過來,村長眼中有痛惜,更多的則是失望:“小秋,村中不留外人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仙長將你托付給我們,我們也平平安安地將你養到了十六歲,也是成年的壯丁了……你……哎!你走吧!”


    “在村裏留外人,不吉利!”有人喊道。


    又有人冷哼道:“就不該留他下來!當年我就說好好一個男娃娃,又是仙人送來的,帶他下山尋個殷實人家難道不好?這些年吃的用的,哪個不是我們村裏咬著牙給他出的?他沒有仙緣也不怪他,可他十六了,村裏好心為他尋摸個媳婦他也拒了,天天就知道讀什麽書,叫我們全村養著他!難道我們村兒多了個姓秋的祖宗不成!”


    又有個婦人譏笑道:“沒有當仙人的命,卻是當仙人的身子!”


    是以前對他很好的一位嬸子。


    村長見麵露疑惑的秋意泊,咬了咬牙,喝道:“都閉嘴!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村長!……小秋,我替你準備了一些行李,你走吧!村子裏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現下是冬季了,凝水成冰,這個季節便是村裏人也不隨便進山,山裏全是餓得眼睛發綠的猛獸和荒蕪的枯枝,沒有吃的,沒有水。


    秋意泊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好,我走。”


    “大家保重。”


    他被趕出了村子。


    他在山中一塊巨石下找到了自己藏起來的銀子,行李中有一些幹糧,他生了一把火,就著熱水泡著幹糧吃。


    太冷了。


    太冷了……


    他突然胸口一沉,緊接著就是肩頭劇痛,他從昏睡中驚醒,隻見一頭枯瘦的狼伏在他的身上毫不猶豫的咬住了他的肩膀,頓時間血流如注,秋意泊掙紮著從旁邊摸了塊石頭,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了它的身上。


    這頭狼很瘦弱,應該是被趕出狼群的老弱病殘。


    他這麽想著,手中一下又一下的將石頭往對方頭上狠狠地砸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肩頭的壓力鬆了開來,那頭狼倒在了地上。


    秋意泊捂著肩頭,□□了一聲,因為隔著棉衣,皮肉上隻出現了幾個血洞,沒有叫撕下來。


    他咬住了舌尖,甚至來不及割下一些狼肉來,便拖著沉重地步伐往外走去,這裏有血腥味兒,不能再待了,很快就會有其他猛獸追逐著血腥味兒過來。


    他憑借著記憶找到了一條小河,他砸破了冰層,打濕了布片,將肩頭的血跡擦幹淨後又紮了起來,開始往山外走去。


    他越走就越覺得渾渾噩噩,隻有不能留在這裏這個信念催促著他往外走。


    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


    恍惚之間,他聽見有人在問他……


    【恨這些村民嗎?他們前倨後恭,兩麵三刀……他們春天不趕你走,盛夏也不趕你走……直到現在,寒冬趕你入山,就是想讓你死。】


    他聽見自己回答:“是有一些。”


    【你想殺掉他們嗎?我可以替你殺掉他們。】


    秋意泊抿了抿嘴唇:“倒也不必,我不事生產,隻事吃喝,趕我走也是應該的。”


    【他們就是想讓你死。】


    秋意泊捏了捏懷中已經染上他體溫的銀兩,想到他背後的行囊最下方的兩件厚實的棉衣,一些碎銀,還有他的戶籍旅券,甚至還有一封入學的推薦信:“……也不全都是想讓我死的。”


    一聲冷哼聲響起,隨後便再也沒有了其他聲響。


    他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向山外爬去。


    ***


    秋臨與焦急地看著伏在懷中靜靜沉睡的秋意泊,與淩霄真君道:“掌門師叔,泊兒神魂怎麽不見了?!”


    淩霄真君摸了摸胡須,道:“或許是一樁機緣也未曾可知。”


    秋臨與見淩霄真君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點了點秋意泊的眉心:“……這小兔崽子……運氣還真是好。”


    淩霄真君微微搖頭,頗有些意味深長在裏頭:“……這樁機緣可不是那麽好拿的。”


    秋臨與差點沒忍住和淩霄真君說一說秋意泊的輝煌戰績了,但想到確實是不好把話說的太死便閉嘴了。


    十天不到四個機緣,哦,算上今天,五個機緣——他都懷疑這侄子不是親生的了。


    可能是老天爺生的,扔在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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