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過後,便是一場瓢潑大雨,這雨大到了秋意泊懷疑是把隔壁蒼霧內海的水給卷了過來,秋凝黎還要撐傘。豁,那秋意泊可就抓緊了機會,二話不說一手搶傘一手推人,秋凝黎也沒想到自己在堂堂道君親弟弟身邊還能被偷襲,一個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雨淋了個通透,再看秋意泊,秋意泊躲在他那把漂亮又優雅的千機傘下麵,一片衣角都沒被打濕,笑得可惡到了極點。


    “是甘霖呢,多淋淋,有好處。”秋意泊麵不改色心不跳,一副千般萬般都是為秋凝黎好的模樣,秋凝黎不禁咬牙:“那你怎麽不出來?!”


    秋意泊聳了聳肩:“我道君了啊,這點雨對我來說就那樣了吧。”


    不過幾個呼吸之間,秋凝黎就成了一隻狼狽的落湯雞,她惡狠狠地瞪了秋意泊一眼,秋意泊微微揚起了下巴:“看什麽看?你道君了你也行。”


    秋凝黎二話不說就衝進了傘裏,一手抓住了傘麵的邊緣就要來一場活靈活現的撕傘行動,秋意泊大笑了起來,把傘遠遠的支開了,大雨瞬間將兩人都淋了個透,秋凝黎這才滿意了,秋意泊將傘收了起來,笑道:“阿姐,你在這裏等雨停,在宗門裏想也沒有什麽危險,我先走一步。”


    秋凝黎翻了個白眼,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滾了,秋意泊也不含糊,將給秋凝黎準備的一些修煉物資的納戒塞進了她手裏,還向她拋了個媚眼:“給姐姐的脂粉錢……走了。”


    秋意泊一離開秋凝黎的視線範圍,一手微抬,有一人就落到了他的手中,那人還有些渾渾噩噩,秋意泊反手就把人打昏了,轉而去到了金虹真君左右。


    不,現在應該稱一聲金虹道君。


    他去了易容,甫一現身便引得四方矚目,太虛真君見狀也了然——他也知道自家師弟是個什麽德性,想著總要有人趁著渡劫來報仇,這次渡劫卻是太太平平,半個不該出現的人都沒有,如今一見秋意泊,就明白過來了。


    太虛真君含笑拱手道:“多謝長生道君為金虹護法。”


    秋意泊與太虛真君無甚交情,但因著金虹道君的關係,也稱呼一聲‘師叔’,當即道:“師叔折煞我了,哪裏要這麽客氣的?我想著我也沒少來太虛門,師叔怎麽這般見外?”


    秋意泊確實沒少來太虛門,他甚至還在太虛門閉過關呢,當然,這是跟他去其他門派相比的,不過這也確實是來的很多次了。太虛真君早知道金虹道君與秋意泊關係不錯,時常會見一見,也不見外:“那就多謝長生師侄。”


    秋意泊還想說什麽,卻見金虹道君從天而降,他看起來依舊是風華絕代的模樣,法衣那飄的弧度都透著仙氣(劫雷氣),唯有發冠失去了蹤影,一頭長發披散而下,唇畔依舊噙著一抹溫柔笑意,那雙眼睛卻藏不住,無機質的金芒之中現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意味來。


    “長生。”金虹道君含笑喚了一聲。


    秋意泊沒忍住,嘴一禿嚕:“師叔,這次天劫沒把眼珠子摳出來再煉一煉吧?”


    太虛真君:“……”


    太虛真君那一瞬間的神情仿佛是在猶豫應該罵自己師弟這等事情都告訴別人,還是應該開個玩笑打個圓場,卻聽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說:“忘記了,下次渡劫我會記得的。”


    太虛真君意味深長地瞪了金虹道君一眼,就見秋意泊把手中昏迷的人往金虹道君麵前一扔:“師叔,你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金虹道君隻看了一眼,便抬手把人殺了,鮮血濺在了他的衣擺上,純白的外衫上仿佛看出了一朵朵豔麗的花,他笑道:“是呢,多謝你……要我怎麽謝你?”


    秋意泊道:“那要不要隨我去遊曆一陣?”


    太虛真君道:“長生師侄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師弟才渡劫,閉關幾日……”


    話還沒說完,就聽金虹道君道:“好啊……師兄,我去長生那邊閉關,你莫要擔心我。”


    說著就笑吟吟往秋意泊這邊走了,太虛真君:“……?”


    金虹道君拉著秋意泊就跑,秋意泊當然知道此時不跑那是沒機會了,兩個道君打定主意要開溜,那裏是太虛真君攔得住的,一個眨眼眼前就沒人了,太虛真君一手還抬著,隨即又默默地放了下來,歎了一口氣:“哎……”


    他就是一輩子給太虛門操勞的命!


    他認了!


    指望金虹來當門主,還不如重新培養個弟子來傳承衣缽比較快!


    還想著辦個道君大典呢……人都跑了,還辦什麽辦!


    算了算了,隔壁淩霄宗三位道君也沒說要辦一次道君大典,他們太虛門就一個道君,有什麽好辦的,別人說起來還顯得他們太虛門驕狂似地。


    哎——!命苦啊——!


    另一頭,秋意泊那也是美滋滋的,他也懶得再帶金虹道君走大門了,直接就帶到了洗劍峰上,孤舟道君不懼風雨,依舊高居老鬆,秋意泊上前,是有那麽億點點小心翼翼的:“師祖,我回來了。”


    “嗯。”孤舟道君淡淡的應了一聲,就聽秋意泊接著往下說:“金虹真君成功叩問煉虛合道,如今已是陽神道君了。”


    “好。”孤舟道君又應了一聲,周圍的風向就不對了,秋意泊當即道:“師叔,既然來了,也來見一見我師祖。”


    金虹道君現身,他一身劫雷氣息未散,也不知道秋意泊用什麽法子掩蓋了天機,至少孤舟道君就沒有察覺到他,他一出現,滿庭清風忽地一頓,無形之間便有什麽消失了,孤舟道君看向秋意泊,便見秋意泊滿臉得意,仿佛吃準了他不可能在外人麵前給他一劍。


    金虹道君輕笑了一聲,也發現了這個未曾隱瞞的秘密,他拱手道:“金虹見過孤舟道君。”


    孤舟道君默默地看向了秋意泊,挑眉示意,秋意泊笑嘻嘻地說:“明天金虹師叔跟我們一塊去哈,這不剛成道君,有些事情不太熟悉,太虛真君也托我教一教師叔呢。”


    孤舟道君:“……”


    所以一去太虛山,就把金虹真君點撥到境界突破,然後劫雷氣息未散,連關都沒讓人閉一下,連夜就又把人拖來了淩霄宗,打定主意讓人給他出頭?


    秋意泊毫不掩飾地笑了起來,孤舟道君平靜地說:“滾。”


    “好嘞,這就滾!”秋意泊拉起金虹道君就走,人都消失了,孤舟道君還聽見秋意泊在跟金虹道君說:“別介意啊,我師祖就這麽個性子,他平生就不愛說話,你也知道他的……”


    金虹道君笑吟吟地說:“長生素日都是這麽和孤舟道君相處的?”


    “那可不,全靠我猜……有時候我都懷疑我是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主打一個日常揣測上意,動不動還要削我兩劍……”


    孤舟道君心念一動,遠處劍意驟起,隻聽一聲絲帛撕裂之聲,秋意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哎對,就是這樣,嘖嘖,真不太好躲……”


    金虹道君也是一副後怕的語氣:“怨不得你們洗劍峰上英才輩出……”


    言下之意,孤舟堂堂一個道君,動不動就對著晚輩動刀動劍,怎麽能不養出點英才來呢?這不是英才,怕不是都活不了三日。


    孤舟道君輕嗤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兔崽子。


    翌日裏,孤舟道君硬是到了下午,才看見秋意泊的人影,見他臉上的紅痕,一看就知道是枕頭壓出來的,八成是睡過頭了。秋意泊見到了孤舟道君,第一句是請安問好,第二句就是:“師祖,你吃了嗎?”


    這等話孤舟道君是懶得理他的,秋意泊自顧自的說下去:“沒吃吧?要不要吃一頓再換一件衣服啊?”


    孤舟道君這才發現今日秋意泊穿得格外的錦繡燦爛,他在山門中時穿得就已經不算是寡淡,今日幹脆是連青色都不穿了,反而換了一身暗紅攏金的法衣,暗金色的紗袍上繡完了一副完整的千裏江山圖,他手裏還提著一把折扇,亦是鑲珠嵌玉,也不知道打開是何等模樣。什麽道君不道君,說他是個凡間的王公貴族都有人信。


    孤舟道君淡淡地說:“不必。”


    “哦。”秋意泊道:“金虹師叔進我的秘境裏閉關去了,師祖沒其他的事情的話我們可以走了。”


    孤舟道君應了一聲,秋意泊便已經自顧自地坐到了他的身邊,與孤舟道君那等盤膝而坐不同,他就坐的格外隨意,兩條腿在半空中晃悠,他挨近了孤舟道君,一手握住了孤舟道君的手腕:“失禮了,師祖。”


    孤舟道君並未有什麽反應,秋意泊隻見一點,便有個白玉小盤憑空而現,金色的虛影形成了一個繁複的陣法,將二人籠罩了進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已是天地易換,他們依舊在一棵老鬆上,周圍的景物卻是不同。


    秋意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師祖要來,昨天晚上臨時回來布置了一番,後麵的院子是麓雲山最清靜的了,無事無人敢上來打擾,師祖就住這裏。還有這棵老鬆我從蒼霧道界挖來的,一直好好地養著,栽在這兒,坐在這裏剛好可以欣賞雲海落日。”


    秋意泊一直覺得他家師祖孤舟道君是個很好養活的道君,他平時也沒啥愛好,有一片地方練劍,有一棵樹讓他打坐,靈氣充盈點別弄得幹了吧唧的,再清靜一點就行了。這麽簡單的需求秋意泊自然要滿足——說實話,他之前也沒想到孤舟師祖會真的來替他出這個頭。


    秋意泊覺得他是會來的,但可能是在萬界大比的前幾年到,說什麽特意跑到這裏來替他砍人,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別說他不敢想,就問溫夷光、他爹、他三叔都不敢想這種事情。


    他也算是洗劍峰頭一份的恩寵了吧!


    秋意泊樂滋滋的想著。


    孤舟道君並未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問道:“人在何處?”


    秋意泊沉默了一瞬:“……不急?師祖您先在這裏休息,那些人應該會打上門,到時候我再來請師祖。”


    孤舟道君平靜地道:“那些狐朋狗友,你還想留?”


    秋意泊道:“還有用,就留一留……師祖放心,我不會吃虧的!”


    孤舟道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秋意泊莫名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又要等又要留,叫他來作甚?


    秋意泊沒敢多嘴,他昨天回來當然不止是給孤舟道君安排住處,還有將門中弟子的嘴都管了一管,可千萬不能說漏了嘴,否則孤舟道君砍得就不是別人了,絕壁是他秋意泊!


    別說,秋意泊當真還有些後悔把孤舟道君請來了。


    另一側,玄機道君和焰夢道君卻明顯的察覺到了孤舟道君的到來。這一位道君的存在極其囂張,並非說他一來便肆無忌憚的搶占天道法則,而是他的出現讓兩人都不自覺地退避三舍,那種隱隱之間的鋒銳無匹之感,若不是明確的感知到卓豐道君還在青雲劍宗,玄機道君還當是卓豐道君來了。


    可他又明確的能感知出不是卓豐道君,雖說卓豐道君已是當今第一劍修,即將叩問合道之境,可玄機道君卻覺得遠遠不及此人。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不必知道境界,不必清楚劍意,就已經能夠明確的感覺到對方的強橫。


    上一個讓他有這般感覺的人,還是戰狂崖那位戮天道君。


    而焰夢道君則是與玄機道君對視了一眼,有些猶豫地道:“該不會是戮天道君親至了吧?”


    “不是戮天道君。”玄機道君道:“若是他來,能這般平和的留在後山?”


    是的,那位道君一到,就沒有換過位置,也無一絲戰意。玄機道君遲疑了一瞬:“應當是秋少爺家的那位老祖?”


    “或許是吧。”焰夢道君起身:“我去拜見一下那位老祖?”


    忽然之間,兩人皆是一頓,那位道君動了?方向是往……山頂去了?


    山頂便是秋長生這位山主的住處,他不在時便有器靈守候,旁人不得擅入。


    玄機道君眼中流光一動:“去拜見一番也無妨。”


    兩人聯袂出門,剛經過那片花園,便見華庭中總是在烹茶調香撫琴的那位劍釵器靈如今已經站了起來,侍立在一旁,亭中有兩人,一人著紅,一人著青,紅色那位很明顯隻有化神境界,是秋長生,而另一位應當就是他的那位老祖了。


    走進了,玄機道君發出了一聲疑惑的聲音——隻有陽神境界?他沒看錯吧?亦或者是偽裝出來的?秋長生儀仗的那位老祖,居然隻有陽神境界?


    這般令人恐懼的威勢,居然隻是一個陽神道君?


    那位劍釵器靈見他們來到,隻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依舊垂袖俯首立於一側,秋意泊正在和孤舟道君介紹一下他住的地方——來都來了,總不能認不清他麓雲山的組成構建吧?至少要知道他住在哪裏,金虹住在哪裏,有事也能及時找人。


    他見玄機與焰夢兩位道君聯袂而來,他對玄機道君起了點嫌隙,如今自然是懶得起身相迎,左右他平日裏迎不迎也看心情,玄機道君並未察覺出異樣來,秋意泊率先開口道:“這位是玄機道君,焰夢道君。”


    “嗯。”孤舟道君淡淡地應了一聲,秋意泊不以為意,隨口道:“兩位道君,坐。”


    玄機道君素來是見麵三分笑,他問道:“秋少爺,這位便是你家老祖麽?”


    他拱了拱手道:“在下玄機,久聞道君大名,今日終於得以一見。”


    “在下焰夢,見過道君。”焰夢道君也跟著行了一禮。


    秋意泊正想承認了孤舟道君就是他家老祖,卻聽孤舟道君平淡地說:“不敢當,我非老祖,隻是老祖座下一弟子爾。”


    秋意泊一頓,那就叫師叔吧,反正他平素就喊淩霄道君叫師叔,稱孤舟道君師祖主要是跟著他爹那邊的輩分,“師……”


    他話剛出口,就被孤舟道君打斷了:“小師叔,我還有事,暫且告退。”


    說罷,孤舟道君起身離開了。


    秋意泊:“……?”


    玄機道君和焰夢道君更是沉默了下去,待目送了孤舟道君離去,這才看向了秋意泊,秋意泊那尷尬的神色不過一瞬,自然不為他二人所見,隻見他一手持杯,輕描淡寫地吹去了麵上浮葉,淺飲一口,道:“兩位道君看我作甚?”


    玄機道君隻覺得喉中有些發幹:“那位是……?”


    秋意泊一臉奇怪地看著他,道:“這是我師侄啊。”


    玄機道君:“你……師侄?”


    這是實話,秋意泊當著孤舟道君的麵都敢叫師侄,別說現在。淩霄宗的側殿裏也清清楚楚列著輩分,秋意泊就是朔雲道君的弟子,就是梨蕭道君的師弟,就是孤舟道君的師叔。這是實打實的,根本狡辯不得,除非朔雲道君現在活過來說把秋意泊扔出門牆——眾所周知,朔雲道君現在死得不能再死了,已經魂飛魄散了,朔雲道君再出現,那九成九是有賊人生事。


    他剛才有一瞬間的愣怔主要是沒反應過來——他到現在還懷疑孤舟道君身上是不是多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不對勁啊,師祖怎麽就跟他打起配合來了?


    這怎麽就開演了?!


    秋意泊垂眸,掩去了眸中異樣,淡淡地說:“可是覺得他眼熟?說起來,也算是有些緣分,溫夷光就是他座下一弟子。玄機你見慣了溫夷光,自然看他眼熟。”


    “夷光真君是他的弟子?”玄機道君幹巴巴地說:“這真是你……師侄啊?”


    “嗯,也不算正經收入門下的弟子……不然呢?”秋意泊笑道:“難道我還有本事硬摁著一個道君的腦袋讓他喚我‘師叔’不成?”


    那溫夷光確實沒啥名分,他正經師傅是離安真君,孤舟道君隻是‘順手’教一教他,也不算是正經師徒。溫夷光到現在還管孤舟道君叫師叔呢,真正要改口,還得名正言順改了一堆東西才行……比如側殿裏頭的青燈要改,玉牒要改,麻煩得很,反正孤舟道君、離安真君乃至溫夷光本人都無所謂,也就導致到現在溫夷光到現在也沒改口。


    玄機道君一想也是,忽然察覺到哪裏不對:“不是,夷光真君還是個外門弟子?連個記名都不是?”


    “非要說,那就是外門弟子。”秋意泊皺了皺眉頭:“但是他其實是我的護衛,你不是知道嗎?今天你是怎麽了?”


    焰夢道君不曾見過溫夷光,隻是聽玄機道君提過兩嘴,知道那是個極其厲害的大乘劍修,甚至就快叩問道君之境了——本來也沒有什麽好提的,奇怪就奇怪在他是秋長生的護衛,秋長生吃個果子,溫夷光都要畢恭畢敬替他削了切好插上簽子的那種。


    能得玄機道君特意提上一嘴,可見溫夷光的實力,可這樣的人在秋長生這裏不過是個護衛。


    焰夢道君突然領悟到為什麽玄機道君在聽聞麓雲山發了個斥責信去戰狂崖後,就上門來勸說她來麓雲山賣慘了……這確實是個不得了的勢力啊。


    這位秋少爺是真的有些東西在身上的,怨不得他從不畏懼道君,帶著一個大乘劍修就敢來十方道界開宗立派,還與幾位道君交好。


    玄機道君等那一點駭然過去,道:“沒什麽……就是想著夷光真君與你那位……咳咳……師侄,脾性相似,居然不是你師侄的真傳。”


    秋意泊隨口道:“師侄門下有兩位真傳了,他性格冷淡,沒有再收徒的意思,應該是輪不到溫夷光了。”


    玄機道君頷首,秋意泊此刻又問塗朱:“我離開這兩日,山中可有異樣?”


    塗朱垂首恭敬地道:“山主,未有異樣,隻是坊間傳聞極是難聽,想必戰狂崖就快有動作了。”


    戰狂崖不是自個兒想,而是到了這麽個難聽法,就不得不有動作了。


    需知眾口鑠金,假話說上一千遍,一萬遍,或許它仍舊是假的,但不妨礙不知內情的人當他是真的。造謠一時爽,辟謠跑斷腿,自古以來都是這麽個道理。


    十方道界又不像是淩雲道界一樣通了網,今日的消息能傳到,明日的消息誰知道能不能傳到?


    “什麽樣的傳聞?說來聽聽。”秋意泊道。


    塗朱遲疑一瞬,焰夢道君幹脆利索地開了口:“坊間傳聞,秋山主是我新道侶,為我討回公道這才以卵擊石……戰狂崖無德,掩蓋戰雲道君入魔一事,放任戰雲道君為禍修仙界。”


    “關於戰雲道君入魔一事,眾人皆傳,乃是秋山主放出去的消息。”說罷,焰夢道君殷切地看著秋意泊,似乎在等他的反應。


    “哦?”秋意泊輕輕笑了笑,他抬眼看向玄機道君:“玄機,你放出去的?”


    玄機道君幾不可見地停頓了一瞬,搖頭道:“怎會?我做這些事做什麽?”


    “那是誰放出去的?”秋意泊笑著端起了茶盞:“這麽心急做什麽?我既然答應了你替你解決此事,何必這麽急切?生怕我不入局似地。”


    他喝了一口茶:“後悔了嗎?”


    玄機道君心知遮掩不下去,頷首道:“後悔。”


    秋意泊臉上帶著三分笑意,心中卻是淡淡的。若非今日帶著孤舟師祖回來,玄機道君恐怕也不會這麽幹脆的說出口。說到底,玄機道君能將這類似於道歉的兩個字說出口,並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他背後的勢力。


    他也心知世上並非所有人都同伴月道君等人一般,不論修為高低,論一個脾性相合,便能引為至交。可他還是那句話,他自認行為做事雖然提不上恭敬,可與玄機相交,從沒有差過他什麽,哪怕是以利相交,經年累日下來,也該有三分真情在。


    如今可見是沒有的。


    秋意泊:“也罷。”


    玄機道君與焰夢道君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焰夢道君或許還好,玄機道君卻覺得秋長生仿佛哪裏變了,可恍惚之間又覺得他從來都沒有變過,他本來就是這麽一個人,如今……可能是有那位師侄撐腰,變得更有底氣了吧?


    秋意泊看著玄機道君,含笑道:“玄機道君,今日此事,你想用什麽來換?”


    玄機道君心中一沉:“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秋意泊溫和地說:“戰狂崖,一位合道兩位陽神,我麓雲山總不能憑白替你擔了這事兒,也不能憑白替你解決了這事兒,你想用什麽來換戰雲道君的命?”


    玄機道君苦笑道:“秋少爺,你不是已經答應了我們……”


    “我摻手此事,不過順手而為,其根本在於為焰夢道君不平罷了。”秋意泊看向了焰夢道君:“此後,非我所為。”


    玄機道君很清楚秋意泊在說什麽。


    他的意思是他憐惜焰夢道君,所以發出了一分問責貼,斥責戰狂崖。此後的事情,不是他的主意,也不是他做的,他不問焰夢道君要什麽報酬,是因為此事與焰夢道君無關,但……與他有關。


    所以秋少爺在問,他能出什麽報酬,讓麓雲山出麵替他殺了戰雲道君。


    麓雲山與戰雲道君,與戰狂崖本質上並沒有任何衝突。


    玄機道君絲毫不懷疑他今日若說不出什麽滿意地答案來,秋長生會毫不猶豫的翻臉,以他心計,完全有能力將此事撇清——比如親上戰狂崖,麵見戮天道君,與他說清楚這一切都是他逼迫所致。


    他甚至能以此事發下天道誓言,隻要話術足夠,完全可以在天道誓言裏做下文章——他可以的,秋長生此人,口舌如簧,這些東西他會的很。


    甚至他都不必上戰狂崖,簡單傳出消息就是了——對比起一個小小的無名無望的麓雲山,一個剛建成二三十年的煉器門派,憑什麽去挑釁戰狂崖?說是道君之間的博弈更能取信眾人不是嗎?


    大不了再送上兩件法寶,此事就這麽過去了。


    焰夢道君張口道:“秋少爺,你是什麽意思?!”


    秋意泊一指抵唇:“噓——焰夢道君,你是苦主,與你為難,有趁火打劫之嫌。你既有癡心人,亦有為你不平者,你隻管端坐釣魚台便是了。”


    焰夢道君一頓,她不是個不聰明的人,相反,她很聰明,隻不過是局限於某些規則,非她之過。她知道自己打不過戰雲道君,這些年強忍殺子之仇留在北風城隻為了吊起戰雲道君心魔,也知道怎麽利用自己的優勢,引得眾人不平,至今未報大仇,其根本就在於戮天道君。


    戮天道君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戰雲於焰夢有虧,若焰夢親殺戰雲,他絕不插手。但其他人,不行。哪怕是焰夢新找了個道侶,那也與他們二人之間的事無關,焰夢想報仇,可以,隻要她自己有能耐,有實力,至於怎麽殺成,戮天道君無所謂。


    秋意泊不信焰夢道君沒有真的殺上過戰狂崖與戰雲生死一戰,應該有,但輸了,否則她不會那麽肯定自己打不過戰雲,那她是怎麽活下來的呢?道君之戰,可不是一方關鍵時候收手那麽簡單,生死一線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有八九是戮天道君救的她。


    這就是戮天道君的規則,他就是這麽強橫的攔在其中,他公正,他也護短,就是這麽簡單,若焰夢道君要尋其他人來聯手,那就先過了他這一關。


    玄機道君不把秋意泊當朋友,秋意泊自然也可以不用以朋友之誼對待他。既然是利用,那就大大方方互相利用,不要用玄機道君肮髒的情誼去玷汙了高貴的利益。


    秋意泊微笑起來,他平靜地看著玄機道君:“所以,玄機道君,你願意給出多少為焰夢道君複仇呢?”


    玄機道君心中已過千般念頭,如今此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殺了秋長生,隻要他已死,此事就此了解。戰狂崖也不會再追究……但不成,光是他身邊的塗朱劍靈與跟隨在秋意泊身邊的卻邪、疏狂都夠捉下他了,更別提還有一個沒有走遠的師侄。


    玄機道君側臉看向焰夢道君。


    ……焰夢會幫他殺秋長生嗎?


    不會,焰夢想複仇想的都快走火入魔,她連來麓雲山哭求一個化神真人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複仇的機會。


    當年她的根基本身就因為產子而變得搖搖欲墜,又生生受了戰雲一劍,玉台碎裂,後來恢複記憶後又追上了戰狂崖與戰雲一戰,更是受了重傷,她的修為此生或許都不會再有存進了……或許,她現在連維持道君之境都很勉強。


    中間又有戮天道君橫欄其中,如今已經是她距離報仇雪恨最近的一次了,她是不會放棄的。


    那麽……就此罷手?


    不可能,秋長生不會放任他就此脫身事外。


    此前玄機道君見秋長生發出問罪貼,就讚他是個把握人心的好手,事涉桃色緋聞,又涉及道君,以弱淩強,實在是一招妙棋。如今他坐在此處,聽著秋長生的話,才知道原來秋長生把握人心的恐怖。


    他看似在問他願意出多少,實則在問,他對焰夢的情誼有多少。當著焰夢的麵……他若拒絕,他此生與焰夢再無緣分。


    焰夢道君目光灼灼,她看著玄機道君,等待著他的答案。


    玄機道君抿了抿嘴唇:“我願以我半生積蓄來換。”


    秋意泊搖了搖頭:“不夠。”


    秋意泊笑道:“我不差錢。”


    玄機道君垂下了眼眸,隱去了眼中的暗沉:“明人不說暗話,秋少爺,你想要什麽?”


    “悅來商行。”秋意泊笑道:“我想要悅來商行。”


    “不可能。”玄機道君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悅來商行非我一人所有,就算我願意將它給你,我師傅也絕不會同意。”


    “那是你與你師傅的事情。”秋意泊目光讚許地看著他,似乎在誇讚他終於想出了一個好的理由。“如何說服你師傅,是你的事情……玄機,一個商行換一個陽神道君的命……或許還要再加上一個合道和一個陽神的命,這樣的事情,若你拿不出來像樣的東西,我也很難與我家老祖交代。”


    “我難道回家了跟老祖說,我找了我師侄來十方道界,拚著他重傷隕落也要叫他殺個合道道君,說不定老祖交代我的麓雲山還會屍骨無存,就為了與人爭風吃醋?”秋意泊說到這裏,輕輕地笑了起來:“也不是不行,就是到時候焰夢道君非嫁我不可了。”


    “你不能叫我難交代,是不是?”秋意泊優雅地交疊著雙腿,一手置於膝上,另一手卻去攀折了一朵盛開的牡丹來,他輕輕一擲,牡丹便簪在了焰夢道君的發上。


    烏發如雲如瀑,襯得那朵牡丹越發鮮妍嬌豔,美不勝收。


    焰夢道君低聲問道:“我知道這有些過了,但是……玄機,當真不成嗎?”


    玄機道君在這一刻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好,我回去與師傅商議。”


    他轉身就走,甚至沒有再看一眼焰夢道君,他怕再看一眼,他冷硬的道心就會阻止他。


    秋意泊微笑著看著焰夢道君:“我是男人,我懂男人。”


    “看一個男人,不能看他待你有多好,要看他對你能付出多少。”秋意泊眉目含笑,譬如春山:“嘴上說的情比金堅,愛若癡狂,可他不願意的為你付出,那還是不要再看了為好。”


    焰夢道君低聲說:“戰雲也曾為我付出一切。”


    “那又是兩說。”秋意泊道:“你若是忘記你那個兒子,左右他殺你、殺兒子都是為了你,你們還是能在一起的,不是嗎?”


    “我是人,不是個怪物。”焰夢道君淒然道:“可是我現在卻覺得我是個怪物……我明明知道你在逼他,卻根本不想攔你。”


    “那是因為這本來就是我們的交易。”秋意泊輕輕撫了撫她的長發:“我與他做交易,怎麽替你殺了戰雲,你與他做交易,拿的是什麽,你心中應當清楚。如今做出這般可憐的模樣,與我看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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