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曾有神,紅衣倪裳,昊天日月。


    神曾匡扶大道,子民順從。


    信徒虔誠禱告。


    延續至今。


    直至…………青天鮮紅如燃!


    西山萬墳塚內殘破不堪,盡顯悲愴與荒涼,東倒西歪的墓碑久經歲月侵襲,卻磨不掉上麵雕琢的一幅幅壁畫,如血,如光。


    萬籟俱寂。


    壁畫上。


    刻出諸天神佛顯現萬象法身的恐怖景象,眉心豎天眼,金光璀璨,如同菩薩怒目,皆匍匐叩首!


    怒吼朝地。


    一支輕羽落下。


    灑下神血滂沱。


    諸天神佛……卒!


    而在萬墳塚中央,葬著一座半舊半新的墳,青石墓碑上刻著“十年”二字。


    一位雪鬢霜鬟,身著粗布衣裳的老人席地而坐,慈眉善目,盡顯浩然正氣,笑眯眯說道:“少爺,快十年了,今年是否讓南山上的桃花盛開?”


    墳內,傳出一道悠長聲音,“不急,讓桃花等著。”


    “有人十年磨一劍,有人十年藏刀芒,少爺十年養一株草,草未生,桃花豈敢開!”


    老人喝了口烈酒,繼而咧嘴一笑,露出微黃牙齒:“老奴回去,便把滿山桃樹砍了,少爺的規矩就是規矩。”


    墳內再傳出一道聲音:南老頭“南老頭,泥菩薩一語成讖,我結下浩然道果,埋葬自己,一為新生劍草,二為拜魔叩台,我……等你拿來一隻夏蟬。”


    一株新生劍草,皆容納本命大穴,獨占鼇頭。


    重在修,也貴在養。


    而一隻蟬,嘹亮了整個夏天,劍草破土,向陽而生。


    南老頭咧嘴直笑,“今年剛開春,顧先生找老奴喝酒,他說生活似一杯苦酒,我們含著淚,喝了一杯又一杯。嘿嘿……儒聖一脈總喜歡說些文鄒鄒的酸話。”


    墳內歎息一聲,“四平八穩的日子裏,讀書人肩上挑的是書生意氣,張口便是幾句大道理,聽得,也信得。南老頭,浩然道果,可好?”


    南老頭撓了撓頭,小聲道:“挺好,不過小果以後是顧先生的學生了。”


    新墳一震,恢複平靜,“無妨,為往聖繼絕學,接續文脈,是好事。”


    南老頭不禁莞爾,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上麵寫下了苦海鎮發生的一些事,攤開紙張,一一念給少爺聽。


    附一:蛇剁巷的宋寡婦,半夜上茅房被隔壁王瘸子瞧見了,放出狠話,要猛踹王瘸子的那條好腿。


    附二:鎮長家的丫頭從懷劍宗回來耀武揚威,反被鼻涕娃奚落了一番。


    附三:張屠夫家的兒子為了逃學,給學堂先生茶杯裏放春_藥,柳花街上的痞子使出十八般武藝,讓學堂先生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附四:鎮子裏來了幾位上宗劍修,布施銀兩四處打聽能力拔山河的雪獸下落,無果後,去了月神宮。


    附五:小姐李青衣被老祖宗用捆仙鎖鎖在宏豐山紅楓洞10年。


    ……………………


    念完。


    南老頭把新紙放在九張舊紙上,拿一塊小石頭壓著,喝掉杯中酒,安靜聽墳內說。


    裏麵一股肅殺之意襲來,似要將這周圍空氣凝固一般:


    “青衣的事容我出去再議,至於尚宗,懷劍宗,月神宮……包括顧先生也對那龍象之力的雪獸來了幾分興致,盛傳雪獸挖了仙家洞府,得了神藏,整個南荒都不太平,我在墳裏都能聞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味兒。”


    南老頭嘿嘿笑道:“任由南荒各宗去搶,打得頭破血流,顧先生鍾愛黃雀在後,以德服人。”


    新墳歎息道:“南老頭,該回去了,別驚擾了萬墳塚古人的長眠。”


    南老頭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等他再來,萬墳塚將不再有新墳,取而代之的則是十年養一株草的少爺,李聖歌。


    他日臥龍終得雨。


    今朝放鶴且衝天!


    南老頭慢條斯理走下無人敢攀爬的西山,抬起手掌,輕拍胸口,吐出一口黑血,那是西山上的氤氳毒素,夾裹著萬墳塚內的濃厚死氣,腥臭無比。


    回頭望了一眼。


    西山是一座死山,日出日落沒有半點光照耀上去。


    可謂飛鳥不渡,山上隻存各種毒物。


    而萬墳塚,南荒各宗稱其為,冥地!


    修為淺者,死氣入體,從此便成為不能輪回的活死人。


    皆避之不及。


    是夜。


    回到家裏的南老頭如往常一般,捧了一把不吃的陳舊穀米,把陳舊穀米撒在屋外頭的歪脖子樹下任由青鳥啄食。


    老一輩人常說:如此一來,你所有的慈悲和善良,皆是你積累的福報和好運,之後,你將揚眉吐氣,順風順水,扶搖直上。


    南老頭拍了拍手,看看那些可愛的青鳥吃的歡快,他微笑回到屋子生火做飯,一個人,桌上卻放了兩雙碗筷,輕撫胡須,走到歪脖子樹下,雙手攏袖,神色溫和,等候在顧先生那品書中顏如玉的少爺回來。


    約莫著一柱香。


    巷口蹦跳著走來一個手拿一串糖葫蘆的五六歲孩童,稚嫩爛漫,麵容精致宛若一個瓷娃娃。


    南老頭笑著迎了上去,牽著孩童回到屋內,坐下和藹道:“小果,先吃飯,等會兒再吃糖葫蘆。”


    孩童正是李聖歌結下的浩然道果,隨顧先生在寒廬修習文聖氣快十年了,隻因是道果身,才能一直保持孩童模樣,心向陽,赤誠一片。


    浩然道果有些不舍,還是聽話的放下糖葫蘆,乖巧的先給南老頭夾了菜,尊重長輩,之後食不言,悶聲吃完飯菜,脆生生說道:“南爺爺,大哥哥是不是要醒了?”


    南老頭溫和道:“少爺聽見蟬鳴,少爺就醒了。”


    浩然道果坐在凳子上,歡快踢著腳,樂嗬嗬道:“大哥哥說我溫養蘊靈了九個本命大穴後他就會醒來,第九個大穴快滿了。”


    南老頭起身收拾好碗筷,牽著浩然道果坐在泥巴院裏,輕聲道:“小果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看?”


    浩然道果重重點頭,憧憬道:“我想去,在寒廬陪顧先生下棋,顧先生總把“容我悔一棋”掛在嘴邊。”


    南老頭啞然,顧先生可是一個出了名的臭棋簍子,一手臭棋實在不敢恭維,卻又酷愛下棋,就連鎮子裏同樣是臭棋簍子的那些老頭見了他,都繞道走,原因無他,悔棋悔不過顧先生,溫和笑道:


    “等夏天到了,小果便隨老奴離開,去我們的家鄉。”


    浩然道果偏頭道:“南爺爺,我們的家鄉在哪?”


    南老頭摸了摸浩然道果的頭,說了一句浩然道果不懂的話,“我們的家鄉啊,在肩上,在心裏。肩上的家鄉,沒有人情味,心裏的家鄉,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都有。”


    浩然道果眨了眨眼睛,撓了撓頭道:“南爺爺,有時候你和顧先生說的話,隱晦難懂。”


    南老頭寵溺道:“有些事不懂,反而是件好事。”


    浩然道果似懂非懂,問道:“南爺爺,大哥哥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南老頭遠眺了一眼西山,那裏似乎有一抹耀眼的青芒流轉,緩緩道:“對!大哥哥我們三人離開。”


    浩然道果輕哦了一聲,懂事的沒有再問,安靜吃著糖葫蘆。


    陰柔的白色月華灑落,猶如給大地披了一層紗。曉風拂過臉頰,涼意森森。


    從歪脖子樹下走出一個身著長衫,盡顯書生氣的中年儒士,盡顯溫文爾雅,負手來到泥巴院裏,浩然道果“呀“了一聲,跑過去,親切叫道:“顧先生。”


    顧葉棠彎腰,伸出手指點了點浩然道果的鼻頭,輕柔道:“先去屋子裏吃糖葫蘆,等會兒隨我回寒廬。”


    浩然道果聳了聳鼻子,轉身跑進了屋子。


    南老頭悠悠道:“未到亥時,顧先生來的早了。”


    顧葉棠拂袖負手在背緩緩走近,坐下道:“也不知李聖歌從哪學來的邪門道法,人活著把自己給埋葬了,睡棺材,可不吉利喲。”


    南老頭輕撫胡須,緩緩道:“以後,望顧先生多多照拂我家少爺,少爺還小,路………一個人走,難免會累。”


    顧葉棠聳了聳肩,不以為然道:“我儒聖一脈,不與人談仁義道德,隻講兩字,“護短”。李聖歌陰差陽錯入我寒廬,這世間,隻有我這個當先生的能揍,其他人,若是敢動,書生意氣亦可用來殺人。”


    南老頭起身,朝著顧葉棠彎下了腰,鄭重道:“我南枯遼的脊梁,這輩子隻彎過兩次,我家少爺年少方剛,多謝顧先生了。”


    顧葉棠坦然受之,“有人上房揭瓦,有人吃飯挨打,血氣方剛的年紀,誰還不是脫韁的牛馬。”


    等南枯遼坐下,顧葉棠眉毛一挑,笑問道:“南老頭,你第一次彎腰是何情何景?”


    南枯遼歎息,顧葉棠讀了那麽多年詩書,雖然滿腹經綸,卻養了一身的臭毛病,無奈道:“劍斷之時。”


    顧葉棠長“哦”道:“難怪你氣息不穩,體內也沒個竅穴。”


    南枯遼沒有作答。


    顧葉棠正色道:“也罷,也罷,非富非官一書生,有花有酒臥寒廬,這便夠了。


    問多了,自尋煩惱。”


    到了亥時。


    顧葉棠把浩然道果抱走,回去他的寒廬。


    南枯遼在泥巴院裏一直坐到深夜,直到隔壁宋寡婦起床上茅房,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


    南枯遼肩扛一把斧子,來到苦海鎮後麵的南山上,掄斧子,砍桃樹。


    直到傍晚才離去。


    他並未回家。


    而是去了西山萬墳塚,剛走進萬墳塚。


    眼前的一幕,讓南枯遼忍不住戰栗。


    萬墳塚上空,一位身穿破爛衣裳,行將就木的馬夫,牽著一輛腐朽馬車


    不由自主的身化千萬劍影,如一掛星河垂落身後,卻在瞬息之間,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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