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張辰第一次開始了解奢靡這件事。


    他是從北方荒野蘇醒的,之後一路走過許多城池,期間翻山越嶺,途徑上千的鄉鎮村莊,也曾見在盛世之下的餓殍,見到在自恃在一方有絕對權力的縣令鄉紳魚肉百姓,這算不得陛下的不作為,隻是天高皇帝遠,終究難免。


    兩相對比,張辰瞧著左右那些以精致妝容和華服裝點下將自己賣出一個高價的姑娘,以及這些姑娘們伺候的貴人,一時間隻覺得有趣,他還不能完全明白這種對比意味著什麽,隻因這不是單單思維邏輯能夠完全懂得的。


    在這種人人雅致的閑情裏,唯獨朱重三的狀態有些不同,他每一次說話的聲音極高,甚至蓋過了台上那些姑娘們的琴音,“他娘的,這裏的姑娘的確細致,手上和嘴裏的技巧瞧著就有勾人,這種活兒在北荒還真不多見。”


    哪怕隔著屏風,張辰也能感應到左右屏風後麵那些人的嫌棄,有年輕人甚至想要起身嗬斥,但是緊接著,在聽到北荒兩個字後,起了身的人又都齊齊坐下,好像這個地名兒有什麽魔力。


    不過,仍然有人憤憤不平,低低地說一聲:“今兒是芷安姑娘出麵的日子,那位殿下也一定會來,不論這個大呼小叫的是誰,稍後瞧他還敢不敢放肆!”


    巧的是,朱重三也聽得到這句話,一抬頭見張辰也收回目光,也不問他是否聽得到,而是直接道:“今兒是這條船上一個叫芷安娘們兒出麵的日子,據說她一個月隻出麵這麽一次,我還真沒見過,咱倆也是趕巧了。”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忽然壓低了湊過來,道:“據說當今聖上的九殿下也喜歡這位芷安姑娘,至今已經一年半了,每個月都要來瞧一眼。”


    張辰這才略感驚訝地瞧他一眼,不是因為別的,隻是沒想到還有朱重三需要壓低了聲音才敢說的話。


    朱重三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解釋道:“終究是皇上的兒子,說起來還是自家親戚,終究要給皇上幾分麵子。”


    張辰聽了也不去管真假,隻是笑著點頭,他心裏倒對另一件事更加好奇,心想也不知這位連襟對自己的身份是如何猜測的,從他剛才的表現上,似乎對自己究竟是不是修行者毫不在意,就好像無論自己是什麽身份都無所謂。


    隨著時間的推移,船舫外的夕陽終於全部落入海裏那些紅色的紫色的粼粼水光也被太陽一把抓了回去,隻有清冷月光下的銀色鱗片兒迅速補了上來。


    而當整個天地被黑夜籠罩,大半個長安城變得安靜時,護城河好像才剛剛活過來,就好像這裏活著一片隻有晚上才能出現的人類,陽光對他們來說極奢侈,隻有酒水、隻有琴音、隻有糜糜,才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養料。


    至此,護城河上飄著的那些船舫,不止有琴音嫋嫋,還有燭火驟然的通明,這些燭火經過陣法或符文的加持,在河麵上好似漂浮著橢圓基底的尖銳光芒,讓岸邊兒上的人臉頰極紅,瞳孔跳躍著深紫色。


    此外,鼓聲、琵琶種種樂器同時響起,還有每條船舫上似珠落玉盤的清脆人聲,這些姑娘絕不隻是歌聲的絕妙,還有身段兒的婀娜,模樣的俊俏,眼神的嫵媚,唇瓣兒的豐潤,盡可能露少的肉,到極致的誘惑。


    瞧了半晌,朱重三又開始發表意見,“京城這些狗東西是會玩兒啊,以前隻知道扒光了做事,何曾想過還有這樣的情趣?”


    這番話仍舊沒有掩飾,於是引起更多人的不滿。


    張辰瞧出來了,這是朱重三在故意惡心人,尤其是,這位連襟似乎是帶著某種情緒在刻意發泄。


    按照朱重三在承劍司麵前說的幾句話,雖說魯莽,但一定懂得該有的人情,至少是思慮周全的,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想不到這幾句話會得罪很多人?


    他忽然想起在王府上空看到的黑色氣運,或許,源頭就是從朱重三這裏開始?


    就在此時,廳堂之中,忽然有一陣莫名的芳香彌漫,接著是許多人不能抑製的激動低語,“終於來了!”


    張辰很快知道了將會來臨的是什麽。


    在整條船舫上有符文的迅速閃過之後,眾人的頭頂忽有無數花瓣落下,這些花瓣兒並非實質,而是陣法的幻化,偏偏栩栩如生,一切都像極了真實。


    朱重三見此情形哈哈一笑,低頭喝一口酒,一抬頭見張辰正緊皺眉頭,他並未打擾,反而若有所思。


    張辰隻是忽然意識到了,為什麽在玄武長街的時候,自己沒有感知到邪魔的突然出現,那是因為有元力陣法的阻隔,正如此刻這些花瓣兒雨的出現。


    如果說,花瓣雨的出現是因為整條船舫牽一發動全身,所以不得不如此,那麽長街上又為什麽要以陣法阻隔邪魔的出現?


    張辰忽然在想:那道陣法,究竟是為了防止其他修行者的查探,還是說,本就是為了阻止我?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人知道張辰的真實身份,但是未必沒有人在猜測張辰也是一個修行者,甚至篤定他是一個修行者,並且開始著手對付他!


    張辰忽然開始覺得有趣。


    就好像在匱乏的生活裏,忽然發現一件好玩兒的事情,哪怕這件事情對張辰來說就好像小孩子要盯著螞蟻瞧半天,就好像兩個小孩兒要比一比各自手上樹枝的粗細軟硬。


    這個時候。


    “那家夥要來了。”朱重三忽然說。


    他說的當然就是那位九殿下。


    好大的排場!


    雖然沒有唱喏,但數十個下人總是免不了,等到所有下人完成列隊,形成人形的通道,一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才姍姍來遲。


    朱重三低聲咒罵,“狗日的,這麽多年就沒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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