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為陳錫亮的窮酸書生先是一愣,畢竟從沒人如此尊敬地稱自己為先生過,徐鳳年是第一個。


    隨後他笑著搖了搖頭,自嘲說道:


    “我曾經聽說隻要在王霸之辯裏隨便贏幾個,就比考取功名還有用。


    所以有幸被人帶著參加過一次。


    結果我才說了幾句就被趕出來,也不知道最終是贏了還是輸了。


    但按照我的估計,應該是輸了吧。


    畢竟與我辯論的是位來自伯柃袁氏的士子,所以那場辯論最後應該會被記錄為退場一人吧。”


    徐鳳年笑了笑道:


    “正常,這對於士子抱團的泱州來說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如今這個階級固化的年頭,寒門士子想要出頭可太難了。”


    聽到此話,陳錫亮長歎一聲忍不住開口道:


    “我輩書生想死後諡文正若是沒個好出身可太難了。”


    徐鳳年笑眯眯道:


    “出身嗎?我給你啊。”


    看著笑得像頭狐狸般的徐鳳年,陳錫亮不由得多瞥了幾眼徐鳳年的衣裳以及他身邊那位豐韻卓絕的‘侍女’,心中不由得猜測起了徐鳳年的身份。


    “你是帝王家?”


    徐鳳年嗬嗬笑道:


    “差一字。”


    差一字?


    那就不是帝而是王嘍?


    王朝六大藩王之中,這人是哪家的世子?


    首先得排除那異姓王北涼王。


    因為北涼深受離陽的忌憚,所以北涼出身之人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正麵的諡號,有的隻會是惡諡!


    靖安王世子?靖安王心思陰沉,城府極深也不像是眼前這個如此直白表達喜歡之意的男子。


    淮南王世子?淮南王胸無大誌,斷然不可能替手下人爭取諡號。


    難道是……


    陳錫亮的腦海裏一連閃過了離陽六大藩王世子的信息,可無一人符合眼前男子形象。


    當一切的不可能都被排除後,那麽留下的隻有真相。


    那個一開始就被他排除的選項,北涼王世子徐鳳年再度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近來他確實有從其他士子口中聽說那囂張跋扈的北涼世子來到這陽春城大開殺戒,難不成就是眼前之人?


    心中驚疑不定的陳錫亮不由開口問道:


    “你是北涼世子徐鳳年?”


    徐鳳年微微轉頭看向了裴南葦道:


    “告訴他,我是誰。”


    意識到自己已經依賴於徐鳳年的裴南葦故意語調生硬,清冷道:


    “你是北涼世子徐鳳年。”


    得到確認的陳錫亮苦笑一聲:


    “北涼的局勢可不樂觀。


    外有離陽虎視眈眈,內有陳芝豹窺伺。


    殿下就算是順利世襲罔替成了北涼王,又如何能讓我諡文正?”


    徐鳳年笑道:


    “當然是本世子給你!”


    深知這番言論代表著什麽的陳錫亮瞳孔猛地一縮。


    這就是那個傳聞中的草包世子嗎?


    怎麽端的如此霸氣?


    給他諡號文正?


    那可是要成為一朝之主才能做到的事。


    這麽說來北涼是要和離陽撕破臉皮了嗎?


    這事若是換做尋常人聽到恐怕早已避之不及。


    但是空有一身學問想要有所施展卻無地可用的陳錫亮對此是求之不得!


    他雖儒家人,但行的卻是那法家霸道事!


    他的這身抱負唯有在重建王朝秩序中才能順利施展!


    若是北涼有意要爭天下,那這北涼便是他陳錫亮最好的歸宿!


    眼睛越來越亮的陳錫亮清楚的明白今日便是他施展抱負的唯一機會了。


    他站直了身體,躬身說出了與那陸詡一般的話語:


    “殿下以國士之禮待我,我必報之以國士之軀!”


    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從兜裏拿出一疊銀票放入陳錫亮手中道:


    “既然先生願意來我北涼,這些小心意還請先生收下。


    本世子這次南下還要去趟那龍虎山,再去太安城接徐驍,說不得還會去那東海見一見武帝王仙芝。


    所以還煩請先生獨自啟程北上,當然我會讓鳳字營一路護送先生,確保不出意外。”


    陳錫亮再次躬身作揖道:


    “多謝殿下,請容我回去整理一二再啟程北上。”


    對此徐鳳年自然同意。


    畢竟人非草木,陳錫亮在這陽春城住了許久,就算受到了那些世族豪閥士子的排擠,但他總歸還是會有三兩好友需要道別的。


    這點時間,徐鳳年還是給的起的。


    正當徐鳳年想要返回報國寺內聽一聽裏麵眾人對於王霸的辯論之時,一直在廂房內吃著齋飯的李淳罡忽然現身擋在了他身前,劍意勃發。


    而在通往報國寺的台階上正有一名身穿青衣的儒士緩緩行來。


    李淳罡盯著行來的青衣,如臨大敵。


    這等緊張的姿態即便是在那襄樊城前麵對攜萬鬼出城的六珠菩薩時都不曾出現過!


    因為來人正是官子無敵,武評前三的大天象境高人曹長卿!


    他最為出名的戰績便是十年內曾三次入太安城,其中兩次殺入皇宮,先後麵對兩朝天子,殺甲士數百,最近一次離現任皇帝隻差五十步!


    雖說徐鳳年明白太安城暗中有那天人蟄伏,曹長卿絕不可能殺死離陽皇帝,但這種戰績也足可讓其自傲了。


    換句話說當今世上很少有曹長卿想殺而殺不死的人了!


    就算是此刻的李淳罡也不敢輕言必勝曹長卿。


    他們這等大天象高手,勝負往往在細節間就能決定成敗了。


    而走上前來的曹長卿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他隻是淡漠地望著徐鳳年開口道:


    “公主呢?”


    徐鳳年自然明白曹長卿此來為的就是薑泥,於情於理他也沒有阻攔曹長卿的理由,隻是這一次,他和薑泥站在一起。


    “在我這裏。”


    “帶我去見她。”


    “好。”


    此時薑泥正隨著徐脂虎一同在報國寺高處的一座黃琉璃瓦亭上聽那王霸之辨。


    等徐鳳年帶著曹長卿臨近亭子時,隻看到那曹長卿古井無波的臉色突然波動起來,變得悲嗆無比。


    在距離涼亭二十步時,曹長卿雙袖交相一揮,似要撣去那並不存在的塵埃來表示對於西楚公主的尊敬,接著轟然下跪!


    這儒士潸然淚下。


    一字一句艱難地從顫抖的口中說出。


    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此處的每個角落。


    “西楚罪臣曹長卿,參見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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