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走出左衛大獄時已是下午時分。


    夏日的陽光很刺眼,站在大獄門外,顧青眯著眼適應了許久才緩過來。


    蹲大獄的滋味很不好受,雖然在李光弼的親衛保護下,顧青並沒有受到迫害,但牢房裏的那股惡臭和髒亂的環境是無法免除的,顧青蹲了三天,覺得自己已是一條快腐爛的鹹魚,有資格跟鮮於仲通拜把子了。


    郝東來和石大興等在大獄外,見顧青出來飛快迎上前,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著少郎君入獄後的相思之情,蓬勃飽滿的感情表達令顧青毛骨悚然。


    顧青入獄這三天,著實把兩位掌櫃嚇壞了。他們也沒想到顧青居然這麽能惹禍,剛到長安就把自己送進了大牢,兩位掌櫃在長安城內唯一的依靠隻有顧青,靠山進了大獄,兩位掌櫃的世界崩塌了。


    這幾日兩位掌櫃花了不少無謂的錢,每日在左衛府門前轉悠,錢財打通關節,目前卻隻能打通到門口值守將士這個層次,再往深層次去打通卻不管用了,兩位掌櫃叫天天不應,每日惶惶不可終日。


    聽著兩位的訴說,顧青內心還是有些感動的,大家相識於青萍之末,認識的初期彼此還有過勾心鬥角,隨著時間的推移發展,大家的交情似乎有了質的提升,如今已是可以共患難的關係了。


    顧青暗暗揣度,若告訴兩位掌櫃自己已將他們升級了,不知他們原地讀取自己的經驗條後會不會慷慨地氪金為人民幣玩家……


    回到客棧,顧青吩咐夥計準備一隻大浴桶,夥計在房內打好熱水後,顧青整個人泡進去搓洗,泡了半個時辰才出來,至於蹲大牢時穿的衣裳索性全扔了,省得晦氣。


    洗去身上的惡臭後,顧青覺得整個人都輕了幾斤,然後向店夥計借了一麵銅鏡。


    是人是妖都要偶爾照照鏡子的,顧青自知長得不喜慶,所以很少照鏡子,但人還是要正視自己的容貌,顧青知道自己除了不喜慶外,五官還是很端正的。


    站在鏡子麵前,顧青久久地注視自己,不知道為什麽,越看越覺得順眼,就連那張不高興的臉也仿佛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輕易聯想到哲學深度的人生。


    接下來顧青與鏡子進行了一番發自靈魂深處的自問自答。


    “你笑起來真好看,像春天的花兒一樣,你為什麽長得這麽好看?”


    “不要問庸俗的問題。”


    “好的,你長得這麽好看,為何有人忍心傷害你?”


    “醜陋使壞人的心態扭曲。”


    “下次如果還有人傷害你怎麽辦?”


    “幹死他!”


    三問三答,顧青對問題和答案都很滿意,收拾好自己後,心滿意足地走出房門。


    房門外,郝東來和石大興正陪著一位客人說話,客人是位老者,穿著青衫,見到顧青後急忙起身行禮。


    “老朽是鴻臚寺卿張府的管家,我家老爺請少郎君赴府一敘,老朽特來為少郎君領路。”


    顧青含笑點頭應了,去張家是早就說好的,坐牢耽誤了幾日時間,今日赴約沒問題。


    顧青是個講禮數的人,第一次登門拜訪,終歸要拎點禮物,空手上門未免太失禮了。


    從蜀州帶來的高度酒是個好東西,關鍵時候說不定能救命,顧青決定不再隨便亂送,還是花錢臨時買點禮物吧。


    管家恭敬地在前麵領路,顧青路過郝東來身前,忽然朝他伸手:“我,顧青,給錢!”


    郝東來被他這霸氣的要錢方式弄得有點懵,從來沒經曆過如此蠻橫的要錢方式,郝東來手比腦子反應快,下意識便從懷裏掏了一塊銀餅放到顧青手上,等顧青接了銀餅轉身便走時,郝東來這才急了。


    “哎,為啥啊?憑啥啊!”


    顧青沒理他,隻留給他一個充滿王霸之氣的背影。


    石大興望著郝東來譏誚地笑:“就你這豬腦子,少郎君給你一成半的瓷窯份子都是浪費,不如把份子全賣給我如何?”


    郝東來臉色陰沉下來:“姓石的,你我說好了來長安後相親相愛,你莫壞了我們的約定。”


    石大興冷笑:“我不在你背後下黑手已是相親相愛了。”


    “你今夜去青樓嗎?”郝東來緩緩問道。


    “你待如何?”石大興警覺地道。


    “你點哪位姑娘,我便搶哪位姑娘,用錢說話。”


    …………


    管家領著顧青來到位於道政坊的張家宅邸。


    門口有親衛值守,管家領顧青進門,剛到前堂便聽到張九章的大笑聲,夾雜著一道熟悉的女子輕笑。


    一眼望去,前堂內赫然坐著張九章和李十二娘,二人相談甚歡,似乎在聊起當年,見顧青來了,李十二娘立馬收起了笑臉,杏眼盯著顧青,眼神很嚴厲的樣子,張九章卻哈哈大笑,道:“好個顧青,有幾分本事老夫不知,但脾氣像極了你爹,一言不合就動手,痛快!”


    聽張九章說起顧青的父親,李十二娘嚴厲的眼神頓時稍緩,甚至露出了幾許柔和,低聲歎了口氣。


    顧青除履進前堂,急忙朝二人行禮。


    張九章擺手笑道:“罷了,落座吧,今日除了我們三人外還有一位故人,請侄孫來主要是為了認門,知道張家府邸了,往後沒事多走動,老夫早已吩咐了管家,侄孫是自家人,任何時候需要任何東西,隻管去取,賬房也打過了招呼,侄孫若有手頭短缺之處,徑自找賬房要錢,張家傾盡所有,隨便支取。”


    顧青不由十分感動,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用臉刷卡了,張家對他的情義委實真切,也是他父母用命換來的回報。


    李十二娘冷冷道:“你父親可不像你這般沒頭沒腦,當年他出手都是三思之後,從來沒錯過,而顧青你,純粹是少年衝動,不計後果。”


    顧青笑道:“少年郎講究的是快意恩仇,三十歲以後才會慢慢懂得計較後果權衡利弊,李姨娘,我敢保證我父親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一樣衝動。”


    李十二娘哼道:“你父親天生沉穩冷靜,任何年紀都一樣,他這輩子沒做錯過事。”


    顧青笑了笑,不與她爭辯,前世就明白一個道理,跟女人吵架是最腦殘的行為,無論吵輸吵贏都沒好下場。


    顯然顧青他爹是李十二娘的逆鱗,她對他的迷戀已然到了粉絲對愛豆的狂熱程度,以後關於他爹的話題最好謹慎。


    氣氛稍微有些尷尬時,前堂外傳來一道熟悉的粗獷聲音。


    “張世叔,愚侄來也!府上可有好酒?若無好酒愚侄可轉身就走了啊!”


    前堂內三人同時露出了笑容。


    張九章笑罵道:“你這酒鬼,多少年改不了的德行!放心,我張家美酒管夠,喝不死你!”


    話音落,李光弼大搖大擺出現在前堂外,顧青笑著上前行禮,李光弼指了指他:“好個小子,這一劫居然被你躲過去了,稍停與我痛飲三百杯!”


    顧青躬身笑道:“多謝李叔叔為小侄奔走。”


    李光弼指了指張九章和李十二娘,笑道:“莫光謝我,他們也沒少為你出力,你入獄的當天他們便去拜會左衛大將軍郭子儀,請了郭大將軍的軍令,你小子在牢裏才逃過一劫,否則隻憑我的親衛恐怕也頂不了多久。你小子闖了禍,害我們這些長輩跑斷了腿,你說該不該罰?”


    顧青頗覺意外地看著二人,然後誠摯行禮道:“多謝二位長輩奔走,小子不才,害二位長輩擔心了。”


    張九章笑道:“小事,算不得什麽,倒是因為你這件事,我們當年的幾位故人重新聚在一起,說來倒是要謝你了。”


    三人重新落座,顧青是晚輩,在前堂忝陪末座,府內侍女們端上酒菜,張九章作為主人端杯示意,四人飲盡一杯後,從堂後屏風處嫋然走出一隊身著豔麗宮裝的舞伎,在前堂中央排成隊列,屏風後麵樂工悠悠的絲竹樂聲響起,舞伎們動作整齊劃一,伸展宮袖舞了起來。


    顧青目瞪口呆,這是他來到大唐後第一次參加權貴的家宴,看著眼前這群美麗的舞伎在他麵前翩翩起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那麽撩撥人心,顧青不由感歎,時代文明果然不見得是在進步,這個年代就連風塵女子和權貴豢養的家妓歌舞伎都各自有一身不凡的藝技,而一千多年以後的風塵女子呢,頂多隻會冷冷說一句“大哥,不摸也是要給錢的。”


    此時此刻,顧青第一次對傳統文化藝術的消失表示痛心疾首。


    一曲舞罷,舞伎們行禮後魚貫退下,估摸換裝準備第二場去了。


    作為主人的張九章再次端杯,與眾人飲了一杯後,捋著胡須盯住顧青,緩緩道:“侄孫此劫雖說已解,但可能已埋下了更大的禍患,你這次將盧家父子得罪了,老夫以為最好還是化幹戈為玉帛……”


    話沒說完,李光弼搖頭打斷道:“張世叔,已不可能化幹戈為玉帛了。”


    “哦?為何?”


    李光弼歎了口氣,道:“剛才愚侄來您府上之前已得知,陛下下旨,將盧承平下獄三日,並斥責盧鉉教子無方,責令盧家父子閉門思過。這回可是得罪得死死的,不可能化解了。”


    張九章頗為吃驚地睜大了眼,顧青也驚呆了。


    不過是送了一壇酒給李隆基,所以收禮的人辦事這麽賣力的嗎?李隆基是不是沒怎麽見過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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