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對張懷錦的印象是呆萌,如果硬要咬文嚼字的話,“呆萌”的詞性比“蠢萌”稍微好一丟丟,畢竟呆萌如果“萌”這個字沒表現出彩的話,剩下一個“呆”字多少與可愛挨點邊兒,形象還是頗為正麵的。但蠢萌如果去掉萌字的話,就隻剩下蠢了。


    宋根生就屬於蠢萌這一類的。


    隻是張懷錦這姑娘有時候腦回路會間歇性短路,她的生活需要儀式感,同時沒有眼力見兒,分不清場合。


    眼下顧青正被人追殺逃命的時候,她卻還在刨根問底,這何止是沒有眼力,簡直是瞎。


    “來不及解釋了,三弟可願留下斷後,幫為兄抵擋追兵?”顧青喘著粗氣道。


    張懷錦朝後看了李光弼一眼,被他滿臉的殺氣嚇到了,神情猶豫了一下,道:“二哥,李叔叔今日好凶,我恐怕打不過他……”


    顧青也朝後看了一眼,沉著地道:“那就邊跑邊想辦法。”


    跑了很久,顧青快斷氣了,後麵的李光弼仍精神矍鑠神采熠熠,難怪能當上左郎將,這體力能輕鬆跑完一個馬拉鬆。


    張懷錦體力也漸漸有些不支了,喘息聲越來越粗,這姑娘雖說有些武藝,但體力方麵還是天生的弱勢。


    顧青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感動地道:“三弟……真義士也,多謝你陪我跑那麽遠,患難與共的兄弟情我記住了……”


    張懷錦瞪圓了杏眼,仿佛被提醒了似的,恍然道:“對呀,又不關我的事,我又沒辦法幫你解決麻煩,為何白白陪你跑那麽遠?”


    顧青愕然:“……”


    張懷錦對顧青抱以歉意的一笑,道:“二哥,對不住了,我實在跑不動了,你快馬加鞭一騎絕塵,我在李姨娘府裏等你!”


    說完張懷錦腳步不停,卻原地拐了個彎兒,跑進了旁邊的巷子裏。


    告別很倉促,連擁抱都來不及,突然間各奔東西,身形消失在巷子裏的同時,兄弟間的塑料味也愈發濃鬱。


    顧青來不及譴責,後麵的李光弼絲毫沒有放棄追殺的意思,顧青隻好繼續咬牙死撐著往前跑。


    從朱雀大街一路跑到西市,顧青離原地去世隻差一個呼吸的距離,實在跑不動了,正打算停下來老老實實認錯賠罪,忽然見到前方有車馬儀仗行來,車輦是四匹馬並轅的豪華馬車,馬車前後皆有羽林衛將士護侍,左右還跟著宦官宮女,捧著如意拂塵金瓜等各種儀仗用物,馬車的後方碩大兩柄九翅屏扇高高舉著,令人望而生畏,一看就是皇家專用儀仗。


    顧青沒來得及停下腳步,便聽到一陣橫刀出鞘的聲音,儀仗前方一名武將厲聲吼道:“公主出行,官民避讓,不得驚駕!”


    顧青急忙停下腳步,然後迅速讓到路邊,朝馬車躬身行禮。


    李光弼這時也趕到,怒喝道:“好個混賬,你再跑,把你腿打斷!”


    儀仗前方的武將怒目大喝:“爾是何人,竟敢犯駕!”


    李光弼這才看到眼前的皇家儀仗,急忙扔了木棍,躬身讓到一邊抱拳行禮:“末將左衛左郎將李光弼,無意冒犯公主鑾駕,恕罪。”


    儀仗沒有停下,繼續前行,路過顧青和李光弼時,馬車忽然掀起了一麵簾子,露出車廂內兩張絕美的麵孔,一張四十來歲年紀,仍有半老餘韻風姿,另一張麵孔十五六歲,嬌嫩白皙,眸若星辰。兩雙眼睛不經意地朝顧青和李光弼瞥來,然後年長的那位麵無表情地放下簾子,年輕的那位則匆匆朝顧青投以好奇的目光,二人的相貌驚鴻一瞥間便消逝。


    直到儀仗隊伍過了很久,顧青和李光弼這才敢直起身,李光弼怒視顧青,咬牙道:“小混賬,你今日差點害我蹲大牢,多大的膽子敢衝著公主的儀仗,你不要命了?”


    顧青幹笑,首先將李光弼剛才扔到地上的木棍踢遠,故意不提八卦報的事,指著儀仗問道:“李叔叔,是哪位公主殿下的儀仗?好生威風。”


    李光弼哼道:“剛才沒瞧見麽?馬車裏麵有兩位公主,一位是陛下的親妹妹玉真公主,已出家為道。另一位是天子的女兒,皇二十四女,萬春公主。”


    說著李光弼一臉後怕,撫著胸脯道:“剛才我手裏還抄著木棍,幸好羽林衛沒與我計較,否則不大不小也是一樁罪過,挨十記軍棍是免不了的。”


    顧青同情地看著他:“李叔叔,你太莽撞了,這樣不好,日後當吸取教訓才是。”


    李光弼下意識點頭,隨即察覺不對,一手便揪住了他的衣襟,怒道:“我為何莽撞,你難道不知麽?你還好意思教訓我?”


    “李叔叔,李叔叔息怒,息怒,這麽多人看著呢,給小侄留點體麵……”顧青陪笑道。


    李光弼環顧四周,揪著顧青道:“走,去十二娘府上再說。”


    …………


    李十二娘府。


    李光弼大馬金刀坐在矮腳桌邊,一臉怒容瞪著顧青。


    旁邊的李十二娘滿臉無奈,又恨又怒地朝顧青翻白眼兒,張懷錦手裏拿著一份今日新鮮出爐的八卦報,靠在李十二娘肩上笑得花枝亂顫。


    顧青的神情不高興中透著一絲鬱悶,沒精打采垂頭不語。


    前堂內沉默良久,李光弼冷冷道:“說吧,究竟多無聊的人,才會搞出這種鬼東西,左衛長史有那麽閑麽?要不要我稟報郭大將軍,給你加點公務?”


    張懷錦再次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捶顧青的大腿:“哈哈哈哈,對不住,實在忍不了了,二哥你幹這麽好玩的事為何不叫上我?以後八卦報必須有我參與!”


    “哈哈哈哈,李叔叔在家裏果真如此怕嬸娘們麽?不然為何如此生氣,定是二哥說中了實情,李叔叔惱羞成怒了……”


    張懷錦沒心沒肺的說,李光弼的臉越來越黑,顧青歎息著捂住張懷錦的嘴道:“你……消停點,沒見李叔叔要爆炸了嗎?我會死的。”


    張懷錦仍無法遏製地大笑,李十二娘想笑又忍住,努力露出怒色瞪著顧青道:“看看你幹的好事!堂堂左衛長史不務正業,弄這些花俏東西有甚用處?”


    顧青小心地看了李光弼一眼,道:“當然為了掙錢啊,將來八卦報要收費賣的,一份一文錢的話,一次印五千份便是五千文錢,足足五貫呢,不到一年便能在長安掙一座宅子了。”


    李光弼怒道:“掙錢便掙錢,為何拿我當噱頭?就算要寫我,也要真真實實的寫呀,為何胡說八道亂編排?”


    顧青歎道:“真實的太過無味,總要加點料進去,李叔叔這次也算揚名長安婦孺皆知,說不定已簡在帝心了,說來實在可喜可賀……掙錢嘛,不寒磣。”


    李光弼勃然大怒,起身便朝顧青撲過來,顧青幹脆懶得躲了,反正這頓打跑不了。


    人還沒到顧青麵前,卻被李十二娘伸手攔住,雙手輕輕一撥,李光弼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朝另一個方向踉蹌而去。


    李十二娘站在顧青麵前,無奈地道:“你都多大年紀了,跟小輩計較什麽?不過是借你的名頭用一用罷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懼內便懼內,顧青又沒說錯……”


    李光弼臉上頓時掛不住了:“十二娘,多年故交,你莫亂說話,李某何時懼內了?”


    李十二娘冷笑:“你在家中怎樣的情形我確實不知,但你當年著了魔似的迷戀某位青樓花魁娘子,人家軟軟糯糯的小話兒一遞,你便渾身散了架似的軟綿綿的,要什麽給什麽,那一年多你在她身上花了不下一百貫,令尊後來知道你為了青樓女子花了那麽多錢,拎著棍子滿長安到處追殺你,我與顧青的父母難道不知?如今年紀大了,倒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了,渾然忘了當年你在花魁娘子麵前多麽不堪……”


    顧青和張懷錦同時發出冗長的“哦”,然後目光詭異地望向李光弼。


    李光弼這下是真的惱羞成怒了,指著李十二娘氣的手直哆嗦:“你你你……胡說!”


    回頭見兩個小輩的目光仍舊詭異,李光弼對十二娘大怒道:“朋友做不成了!我們絕交,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李光弼扭頭便走,羞奔而去。


    李十二娘淡定坐在桌邊,慢悠悠地拈起一塊黃金酥遞給顧青,氣定神閑地道:“不必慌亂,李光弼的德行,你們認識久了便知,這些年他與我絕交不下三十次,每次都是他自己扛不住了腆著臉跑來求和好,千懇萬求之下,我才高傲地答應他和好的請求。”


    顧青眼中八卦的光芒不停閃爍。


    看不出這位史書上的中興名將竟是如此風采,叫人忍不住想給他在八卦報上安排一個係列報導,素材太多太勁爆,連出十期續集都不愁內容。


    見顧青神情不定,李十二娘伸手指了指他,及時準確地掐死了他的小萌芽。


    “這些話隻限在府裏說,你若再敢胡亂編排長輩,莫怪連我都要拾掇你了,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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