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州離長安很近,但與長安的境況卻完全不同。


    叛軍占領長安後,出於政治的需要,安祿山禁止叛軍在長安城內肆意殺戮,占領長安城的叛軍軍紀還算嚴明,畢竟長安城內官員士子百姓太多了,安祿山將叛亂美化為“奉旨除奸”,那麽叛軍需要一塊遮羞布來掩蓋叛逆之舉。


    然而商州城卻完全不同,安西軍雖然還沒攻占商州城,但城外鄉野道路上處處可見燒毀的村莊,布滿了刀劍箭傷的百姓屍首,千裏赤血如同煉獄般的景象,已經充分說明叛軍對商州城沒那麽客氣。


    一路行來,屍首越來越多,顧青對叛軍的怒意也越來越重。


    戰爭當然是殘酷的,但百姓何辜?為何要拿百姓的性命肆意屠戮?


    顧青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剛剛下的軍令,隻能暗暗期盼,希望守商州城的叛軍不要理會他的勸降書,拒絕投降,那麽安西軍攻下商州城後,城裏的叛軍他一個都不會放過,全殺了。


    留這群禍害在人間,無法給那些死難的百姓交代,也是給顧青自己造了孽業。


    當沈田的箭書射入商州城樓上時,安西軍已到達商州城外,距城池五裏外紮營,同時完成了對商州城的合圍。


    圍城通常是圍三闕一,留下一麵缺口,不至於讓敵人有魚死網破之心,而造成己方將士攻城時更大的傷亡。


    這次顧青也采取了圍三闕一之法,東南北三麵圍住,唯獨在城池西麵留下了缺口,西麵正對長安方向,給了叛軍更大的求生希望。


    城池已被圍住,接下來便是等待叛軍將領的答複,明日此時若仍拒不投降,便意味著攻城開始。


    顧青站在一個小山坡上,眯眼遠遠眺望商州,商州城頭旌旗招展,叛軍將士在城頭上來去如風,拚命搬運著守城的擂石,滾木和火油。


    圍城之前,斥候已打探清楚,城中留守叛軍三千人左右,領軍的叛軍將領名叫李立節,曾是安祿山頗為重視的大將,安祿山死後,安慶緒即位,叛軍內部似乎有了派係之爭,李立節原本是京畿防務大將,五日前被遷任商州守將,明顯是被叛軍內部排擠了。


    顧青的身後跟著諸位安西軍將領,包括鮮於仲通也在。大家都盯著顧青的背影,等他布置具體任務,看城頭上的情形,叛軍大概率應該不會投降的,明日此時必然會攻城。


    盯著遠處的城頭看了許久,顧青忽然轉身道:“馬燧何在?”


    馬燧閃身出列,躬身抱拳:“末將在。”


    顧青盯著他的臉,笑道:“屁股上的傷好了嗎?”


    馬燧臉色赧然,道:“好了。”


    “你剛入安西軍,還沒完全融入進來,與袍澤們並肩廝殺幾次,大家便認可你了。”


    “是。”


    顧青沉吟片刻,道:“馬燧,你對伏擊戰頗為精到,我給你個任務,予你五千兵馬,往西三十裏外埋伏下來,埋伏的地點由你決定,若有敵軍出城敗逃往長安方向,你率部將之全殲,記住要全殲,我不收俘虜,不管他們投不投降,全殺了。”


    眾將聞言一凜。


    顧青的語氣帶著濃濃的殺機,圍三闕一故意放開西麵,但卻在西麵遠處又設下埋伏,顯然早就打定主意不給守城叛軍活路,一定要將他們趕盡殺絕。


    馬燧抱拳凜然道:“末將領命。”


    顧青見眾將噤若寒蟬,於是解釋道:“從襄州到商州,這一路上你們也看到了,大唐南方雖然安寧,但北進京畿後,叛軍對百姓肆意殺戮,燒毀村莊,不知造下了多少殺孽,這些畜生不能留,投降我也不要,他們已沒有人性,留著是禍害。”


    眾將恍然,紛紛附和讚同。


    顧青又思索片刻,望向鮮於仲通,笑道:“鮮於伯伯,便請伯伯率蜀軍三萬,開赴潼關,若能克潼關則攻,若不能克,便駐軍於潼關之外,潼關守軍若出,便與之戰,若不出,蜀軍便按兵不動,若有商州敗逃軍隊逃往潼關,將之全殲。”


    鮮於仲通想了想,道:“顧公爺的意思是,蜀軍首要任務是全殲商州敗軍,其次是攻取潼關?”


    顧青點頭:“攻不攻取潼關不重要,不攻亦無妨,我以後會有安排,主要是商州敗軍,如若遇到,必須全殲,一個不留。”


    鮮於仲通學著別的將領那樣抱拳行禮:“是,遵顧公爺將令。”


    顧青又望向曲環,道:“哥舒節帥身子不便,一萬河西軍由你率領,你率河西軍開赴往東,兵臨洛陽城下。你的任務與鮮於節帥差不多,若洛陽防守薄弱,你可相機而攻,若守軍勢大,你便退守在商州和洛陽之間的必經之道上,等著全殲商州敗軍。”


    曲環凜然領命。


    顧青環視眾將,道:“明日午時攻商州城,日落之前必須拿下來,拿下商州後,安西軍分兵前往東西兩路,與蜀軍和河西軍一起,趁勢拿下潼關和洛陽。”


    眾將齊聲應命。


    顧青又道:“孫九石何在?”


    孫九石出列,抱拳:“末將在。”


    “明日攻城,神射營給我露露臉,能行嗎?”


    孫九石挺起了胸膛,昂然道:“神射營天下無敵,明日攻城首功,神射營預先定下了!”


    顧青點頭,重重地一揮袍袖,道:“各司其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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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二天午時,商州城內守軍果然如預想的那樣,對安西軍的勸降根本沒理會。


    午時一刻,披甲戴盔的顧青站在中軍,朝身旁的常忠點點頭。


    常忠會意,厲喝道:“攻城——”


    話音剛落,隆隆的鼓聲擂響,早已裝配好的投石車發動,碩大的石塊劃過一道拋物線,朝商州城頭重重砸去,與此同時,五千弓箭手列陣往前推進,推進到射程內,將領揮動令旗,弓弦嗡的一陣響,漫天箭雨頓時朝城頭傾瀉而去。


    攻城之戰正式開始。


    安西軍攻城很少用人海戰術,顧青是商人的性格,一直信奉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益,以填人命的方式前赴後繼攀城樓,在顧青看來是笨法子,沒到迫不得已之時顧青不願用。


    攻城開始,投石車先發動,將城頭砸得一片狼藉後,弓箭手列陣就位,向城頭傾瀉漫天箭雨,一輪又一輪打得城頭的守軍不敢冒頭,雖說安西軍並無傷亡,但攻城仍遲遲不見進展。


    遠遠立於中軍的常忠有些急躁,湊到顧青身邊道:“公爺,下令將士攀城牆吧,這樣下去兩軍對峙沒完沒了,日落前肯定拿不下商州。”


    顧青沉著地道:“不急,日落前一定能拿下,下令神射營出陣,與弓箭手和盾陣配合,孫九石知道怎麽做。”


    很快,中軍五千神射營將士奉命出陣,列隊朝城頭行去,到達城下後,神射營迅速列隊整齊,仍舊是三段式排成三列,不慌不忙地朝槍管裏搗火藥,上鐵丸。


    城頭的叛軍悄悄從箭垛冒出頭,一臉不解地看著城下這支手執古怪兵器的將士,立於城頭督戰的守將李立節也疑惑不解,算了算距離,這群手執古怪兵器的軍隊正好站在守軍弓箭射程之外,無法傷到他們,李立節隻好放棄。


    片刻之後,守軍終於知道那些古怪的兵器到底是什麽了。


    神射營將士裝彈完畢後,將領揮動令旗,五千將士麵對城頭一字排開,前列蹲下,瞄準,砰的一聲巨響,城牆箭垛上冒出頭的守軍被擊中了頭顱,一聲未吭倒地而亡。


    守軍大驚,紛紛縮回了腦袋,仔細查看袍澤的屍身,發現死者額頭上一個小小的血口,鮮血不停從傷口裏湧出來,僅隻一個小血口便足以要人命了。


    然而,安西軍到底用了什麽邪法?那支軍隊手裏的兵器究竟是什麽東西?


    沒人知道答案,他們隻知道冒頭很危險,那件古怪的兵器射程明顯超出弓箭許多,相隔兩百步外,古怪的兵器能夠打到城頭上,但守軍的弓箭卻根本無法射到城下的軍陣中。


    奇怪的兵器給守軍造成的巨大的恐慌,這是出於對未知的恐慌,因為未知,所以恐懼。


    神射營繼續放槍,將領的令旗不停揮下,三段式射擊的陣列裏,將士們有條不紊地執行將領的軍令,像一台發動起來的精密機器,每一個零件都配合得嚴絲合縫。


    神射營陣列旁的孫九石頓時又有些按捺不住了。


    上次潁水之戰,孫九石像個孤單英雄扔下將士獨自潛入前線,莫名其妙幹掉了敵軍的主帥,孫九石也因此立下大功,後來顧青上疏請功,孫九石被賞金十貫,封監門衛將軍。


    嚐到甜頭的孫九石不免蠢蠢欲動,如果這次再幹掉敵軍的主將,顧公爺會給他封個什麽官?反正功勞不會小。


    孫九石的槍法本來就是神射營裏最好的,神射營放槍的時候,孫九石的眼珠子已經開始朝對麵城樓來回打量了。


    很快孫九石便鎖定了一名敵軍將領。


    那名將領大約四十來歲年紀,臉色陰沉按劍立於城樓前,左右親衛皆將他圍在中間,看那名將領威風凜凜的鎧甲,必然不是小人物。


    孫九石搓了搓手,眼中露出了興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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