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


    江衍序的話如魔咒般在耳邊反複回響,絲絲縷縷的寒意湧向心頭,何瑞雪突然意識到自己正逐漸得意忘形。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已經越來越依賴係統,明明從一開始,她就時刻做好了係統脫離的準備。


    何瑞雪覺得自己仿佛是趴在蛛網上的蟲子,無法獲知整張網的全貌。


    就算掙脫開眼前的桎梏,甚至獲得了幾顆凝結的露水作為甜頭,卻沒有察覺到四麵八方早已是殺機重重,無路可退。


    可她掌握的信息實在有限,不能妄加猜測,萬一弄巧成拙會更糟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衍序或許真的知道點什麽,才會費盡心力堅持給她畫“隱”字符,同時她又有些困惑,難道這種玄學手段也不起作用嗎?


    明明這人看起來道行頗為高深。


    不,何瑞雪轉過念頭,胸中湧現出幾分後怕,應當是管用的,或許沒有這張符她爸就不僅僅是摔傷,要麽像方國翔一般癱瘓在床,要麽直接摔死。


    而這個猜想在她回老家後得到證實。


    趙梅丫坐在屋裏,對著來探望的鄰居和親戚侃侃而談,“你們是不知道,老何運道真好,他摔下來的時候正好磕在泥地裏,腦袋邊上就是用來壓酸菜的石頭。”


    她用手掌比劃出一個十分危險的距離,“當時就差這麽一點,老何又是臉著地,但凡摔歪了估計頭都要磕破,我當時還不覺得,後來想想都怕。”


    “媽。”


    見到何瑞雪,她也顧不上跟人說話,忙把腿上的瓜子皮掃開,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


    “哎喲,我們家冬寶就是孝順,一聽你爸出事就回來了,早跟你說沒事沒事,你偏不聽,是不是請假回來的,哪家閨女有你貼心哦?”


    她連珠炮般說了一長串,嗓門大而有穿透力,確保連隔壁家都聽得清楚。


    都是鄉裏鄉親,誰還不了解她的德行,私下裏翻著白眼,仔細瞅了何瑞雪幾眼,見麵就是誇。


    “何家老四回來了?有幾年沒見,都長成大姑娘了,真是水靈,十裏八村找不出比你更出挑的。”


    “那是,聽說你已經是城裏人了,在市裏百貨大樓上班?哎呀,我家小子要是能有你一半的出息我就是死了都能閉上眼。”


    “我是你二姨姥,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你小時候長得瘦巴巴的,但額頭高,一看就是有福氣,幹大事的!”


    “她不光有能耐,還有良心呢,老何他們去城裏兩回,每次都是大包小包往家拿。瑞雪啊,你也才剛工作,偶爾也要留著錢打扮下自己,別老惦記著爸媽。”


    誇張了,爸媽是拿了不少,也有她哥嫂貢獻的一部分,但顯而易見,她爸媽把功勞全安在自己身上了。


    何瑞雪有些不適應,看了她媽一眼,趙梅丫卻喜眉笑眼,把大夥對她的誇讚照單全收,有時嫌他們沒誇到點子上,探著腦袋越躍躍欲試,恨不得親身參與進去。


    她沒有拆自己父母的台,隨便應付了幾句。


    就這樣,她對村裏人的態度也比原主和緩了不知多少。


    這下子他們又找到角度誇了,“不愧是當幹部的人,瞧這一身派頭,比公社的領導還強些,人也變得沉穩多了。”


    “連小手表都帶上了,我聽你媽說你還買了自行車,這往後誰家娶了你可就不用愁了。”


    “從前何家老大老二出息,現在老四也不差,何家老三就算在村裏,那日子過得也美,誰家都比不了。”


    “瑞雪,聽說你在商店裏買東西不要票,還不限量,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是不是真的?”


    誰在造她的謠?


    何瑞雪聽得一腦門黑線,環顧一圈,見趙梅丫挺起胸膛,可謂是“不打自招”。


    在她媽的嘴裏,到底把她宣揚成什麽樣子了啊?


    她以為這就算誇張的,可仔細一聽下來,村裏人已經把她描繪得拳打供應方,腳踩書記,伸手一揮,工商局無不聽從號令,連小半個市區的貨物配給都要看她的臉色,跺跺腳底下的公社都沒化肥用,當真是恐怖如斯。


    哭笑不得,她連忙解釋,“我就是采購部的一個小員工,不是領導,也就買東西比別人方便一點,哪有這麽大的能耐啊。”


    村裏人可不管,隻拚命吹牛,“等我以後去百貨大樓買東西報你名字能便宜不?”


    “咱們村去年的化肥不夠用,要不你想想辦法?”


    何瑞雪擺手,“商品都是統一定價,報主席的名字都不能便宜。”


    她也明白,村裏人連縣城都很少去,什麽去市裏的百貨大樓隻是嘴上說說,但她也要提個醒,當初顏依依的事還是她傳出去的呢,肯定不能讓自己走上人家的老路。


    “至於化肥的事……”


    何瑞雪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化工廠的研究員徐明宇,都是一個體係的,說不定他有認識的人,“我找朋友問問,但廠裏生產多少化肥都是有數的,我最多能給村裏多爭取幾袋。”


    實在不行她就多出一筆錢,畢竟爸媽在村裏還需要人幫忙看顧,她不介意換取好名聲。


    這話一出,大家更覺得她有本事,紛紛用“果然如此”的目光看她,平時幾個愛說酸話的倒是想張嘴,但趙梅丫就盯著他們呢,發現誰表情不對就狠狠瞪過去。


    冬寶難得回來,趙梅丫絕對不能讓幾個碎嘴婆娘攪了她的興致,萬一閨女往後都不樂意回了怎麽辦?


    村裏人讀書的不多,誇來誇去就那麽點花樣,她聽了一會覺得不耐煩,毫不客氣將人轟走了。


    何家是獨立的農村大院,一排五間土屋,前麵用籬笆圈著天井,後院是菜地,旁邊打了一口井。


    是何大根剛從城裏那會回來決定打的,幾十米的深井,饑荒那幾年村裏遭旱災,他們家的井偶爾能出點水。


    菜地裏後來改種的紅薯就是靠那點水活下來,勉強填補了何家的糧食缺口,讓一家人不至於把身體給餓壞了。


    何大根兩口子住在堂屋左手邊的第一間房。


    何瑞雪跟著趙梅丫進屋,見到爸躺在床上,精神頭不錯,就是神色有些煩躁,見到她,才露出了笑臉,“冬寶回來了,你媽也是,就讓你在外頭站著,也不早點帶進來讓我瞧瞧。”


    “有啥好瞧的,又不是來看你最後一眼,用得著緊趕慢趕啊?”可不得讓她在好姐妹麵前炫耀一下?


    “媽!”


    趙梅丫也覺得這話不太妥當,咂摸了兩下嘴,“喲,你爸這一摔可金貴了,還有你嫂子照管著,等明兒我去摔一摔,躺著不幹活多舒坦。”


    “舒坦?我看是遭罪!你想要就趕緊把她帶走!”


    對於三兒媳的“殷勤”,何大根那是相當不待見,手都快揮出殘影了。


    何瑞雪總覺得他是想說,“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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