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有些刺眼,王桃枝抱著洗過後的粗瓷壇子出來,和趙梅丫一起醃鹹鴨蛋。


    先把鴨蛋先在太陽不大的地方曬半天,旁它更容易起沙和出油,再蘸上何春生珍藏的白酒,裹上粗鹽,往黃泥裏轉上一圈。


    放進罐子裏等上十天半個月,往後要吃的時候取出來煮熟就行。


    “媽,這鴨蛋你從哪收的,個頭真不小。”


    “是吧?”


    趙梅丫小心地把鴨蛋一個個碼放在壇子裏,傲然道,“隔壁村的老張頭就住在湖邊,家裏養了十幾隻鴨子,每天都要放出去遊一圈。他家鴨子吃的是魚蝦和糧食,蛋的個頭能不大?


    這東西可養人,冬寶愛吃,我買了一簍子過來,等醃好了你記得給她送過去。”


    “我看隻要是好東西她都愛吃,從前咱家哪舍得吃這個,就她挑嘴,還不吃那蛋清,隻吃黃。


    她上輩子莫不是宮裏出來的,老太後都沒她吃得精細。”


    王桃枝不滿地抱怨,手上卻在耐心控製著每個鴨蛋包裹的粗鹽量。


    鹽放多了齁鹹,冬寶就更不樂意吃了。


    “哼,那是冬寶會心疼人,特意把蛋清留給你們吃,偏偏你們還不領情。”


    “你少往她臉上貼金,她是啥德行我還能不清楚,都是你慣的。”


    “你也沒少慣,一看見家裏的鹹鴨蛋快沒了就趕緊醃上,生怕她吃不著,我都不稀得說你。”


    ……


    方望歸從劉家走出來,眉目間蹙出幾分愁苦。


    何瑞雪上前站在他身邊,從他的視角往劉家的方向看,能從窗戶裏看見縮在角落,蒼白著臉的劉慧心,低聲問,“她還是老樣子?”


    毒死人的陰影是正常人難以承受的,從救出來的那天起,劉慧心便噩夢不斷,半夜經常尖叫著被驚醒。


    後來她死活不敢再閉眼,隻能整晚整晚地熬著。


    睡眠不足讓精神狀態雪上加霜,導致她整天魂不守舍。


    如今劉慧心恐懼出門,更怕單獨待在家裏,她不想別人在背後說她是害人命的劊子手,更怕那些人死後化成的冤魂厲鬼來找她報仇。


    此時她坐在窗戶後麵固執躲在暗處,一雙眼睛卻直愣愣盯著院子裏陽光下的桃樹,麵容憔悴而疲憊。


    明明是不諳世事的年紀,卻添了幾分暮氣。


    方望歸歎了口氣,“隻能讓她慢慢緩過來了,成年人遇到這種事都不容易走出來,更何況她的年紀這麽小。


    那些人死不足惜,偏偏給她留下了陰影,對她的身心負擔都很重。”


    不過他並不後悔教她各種毒藥的知識,若不是她出手果斷,接下來麵臨的人生將會比現在淒慘百倍。


    他側過頭看向何瑞雪,觸碰到她眼底的擔憂,樂觀道,“我這幾天都在和她聊天,她對那天的印象正在逐漸消失,現在至少能安穩睡上三四個小時,相信她的情況很快就能好轉。”


    何瑞雪點頭,當人的情緒超過負荷大腦會自動開啟保護機製,將太過深刻無法承擔的記憶模糊化甚至刪除掉。


    而且老劉也是個妙人,沒有小心翼翼地陪著把她當成瓷娃娃,說既然睡不著就去背醫書,還不忘布置任務每天抽查。


    有了新的壓力,劉慧心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放在學習上,麵對繁多複雜的草藥和配方,瞬間感覺回歸到被拐賣之前的日子。


    當她忙起來的時候,壓根沒功夫去胡思亂想。


    老劉提著醫藥箱進院子,見到女兒發呆的模樣心被狠狠揪起,麵上卻格外嚴厲。


    訓斥道,“慧心,老師說你們學校快考試了,書本都複習了嗎?你這次要是跌下去班級前三,暑假就別想出去玩了,再去把《內經》抄兩遍!”


    至於讓她暫停一段時間的學業放鬆心情,那不可能。


    對中國式家長而言,孩子就算是休克都不能休學。


    聽到他的嗬斥,坐在床邊默默的憂傷少女迅速回頭,唉聲歎氣地坐在桌邊,咬著筆頭和作業較勁。


    發現錯題就狠狠地用橡皮擦掉,臉上的表情可比剛才要生動得多。


    在她看不到的背後,老劉靜靜注視了她許久,又從腰間的袋子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裝著女兒愛吃的梅菜燒餅,是他多跑了幾條街去買的。


    他默默把燒餅放搪瓷缸旁邊,悄無聲息地關上門退了出去。


    見到劉醫生進院子,趙梅丫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老劉好幾天沒去上班了吧,我前幾天看見他在院子裏磨刀,凶神惡煞的,看著可真嚇人,他別哪天想不開去做了傻事吧?為那種人可不值當。”


    “唉,遇到這事,哪個當爸媽的心裏能好受啊,換作是我知道冬寶被個畜生不如的惡心玩意惦記,寧可拚著命不要也要去捅他幾刀。”


    拐賣事件的後續整個院子的人都在關注,人販子雖然全軍覆沒,但他們後來找過去的同夥卻接受了好幾天審訊招認了不少東西。


    從而牽扯出了一條犯罪團夥的買賣人口的利益鏈,警方正在和隔壁省聯合搜捕,並已經在進行行動,盡快解救先前被拐賣的婦女和兒童。


    想要“買”劉慧心的人因此浮出水麵,聽說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叫陳立樹。


    五十多歲有妻有子,在鄰居和同事眼裏是溫順有涵養的好男人,誰知卻是披了人皮的詭。


    但當前的社會沒有明確的律法規定收買方有罪,隻能對買家作出道德上的譴責,真要審判的話。


    陳立樹成分好,根本沒人會給他斷罪。


    沒錯,在司法機構幾乎全麵關停,法製崩壞的時期,審判方有極強的主觀意識。


    都是根據過去的經驗定罪,除了看罪行,還要看犯罪者是什麽成份。


    參與拐賣的團夥自然是死罪和至少十年的改造沒商量,但這個人,還真的逃過製裁。


    得知這個結果,老劉夫妻倆氣得幾天沒合眼,他們也不會看著他好過。


    當下的人總有股子大無畏的勁頭,人民當家作主,工人地位高,領導又算什麽?


    平時在廠裏都敢當著領導的麵拍桌子砸凳子,遇到牛脾氣的還能堵住領導打一頓。


    再高高在上的人一年也得下幾次車間和工人一起幹活,這叫融入群眾,不是作秀,而是硬性規定。


    氣憤上頭,劉醫生可不管姓陳的有什麽身份,去他的住所周圍用油漆寫字,在他單位貼大字報。


    大張旗鼓鬧了幾天,幾乎鬧得人盡皆知。


    一傳十十傳百,陳立樹的名聲變得臭不可聞,不論是在單位還是在街坊麵前都丟盡了臉,凡是出門必會被指指點點。


    周圍的人家下意識遠離他,但凡他多看了別人閨女一眼都會被人揚起拳頭威脅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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