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大家坐著聊天消食,何瑞雪喝著茶,不動聲色地宣布了個消息,“我找著工作了。”


    簡單幾個字,無疑一道暴雷響徹在不大的客廳,王桃枝剛打算收碗,當即停了下來,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啥?”


    何春生也放下茶缸,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冬寶,你沒說著玩吧?”


    “是啊,所以說我運氣好嘛,之前遇到招工考試,我尋思去考一下又不花錢,萬一呢。


    之後都沒收到消息,我還以為是沒希望了,誰知道今天又有人來通知我去上班。”


    王桃枝撂下碗,追問,“哪的工作啊?”


    “第二百貨大樓的,不是售貨員,具體幹什麽去了才知道。”


    這下子,全家人整整齊齊發出一陣驚歎。


    王桃枝驚喜之餘,有些狐疑地問,“冬寶,不是嫂子要掃興,這年頭工作這麽難找,我跟你大哥能問的都問了,一點辦法都沒有,怕不是有人糊弄你吧。”


    “介紹信都開好了,明天就去報到,上頭有百貨大樓的公章,我有那麽蠢嗎?這種事都能搞錯。”


    何春生皺緊眉頭,也表示不信,自家小妹的能耐他能不知道,說是讀了高中,肚子裏卻沒多少墨水,怎麽都算不上人才。


    “真有這麽好的工作,人領導的孩子早去了,能輪上你?我們廠長的兒子和你一屆,也隻能在資料庫當個文員,你哪來的能耐?”


    何瑞雪也明白,這份工作背後滿是疑點,不能隻用巧合解釋。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有個姓蔣的同學嗎?他爺爺他爸都是當官的,是他幫我打了招呼。”


    “姓蔣的,就那個經常送你回家,老是請你吃飯的那個,他家我知道,好像在政府工作,他爺爺更不得了,連市長都要賣他的麵子。”


    何春生想了想,“這就說得通了,估計是那招工的以為你們有什麽關係,才給了你這個機會,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


    王桃枝則想的更多,擔憂道,“冬寶,我記得他對你有意思,想跟你處對象來著,你不會答應了他什麽吧,不然人家無緣無故能幫你這個忙?你可不能犯糊塗,工作的事不著急,我和你大哥已經有眉目了。”


    “嫂子,您說什麽呢,我不願意的事,還能有人逼我?對他來說也就是張嘴的事,又不是多大的事。”


    “行吧,你心裏有數就好,不過他確實幫了咱家的大忙,要不改天找個機會,請他到家裏吃頓飯,還是去給人送點禮?”


    王桃枝覺得平白的好意接著虧心,“等你哥空了,回趟村裏,收點山貨和雞鴨,人家那家庭一般東西都看不上,也就這野味比較稀罕。”


    “真不用。”何瑞雪連忙擺手,“本來就是同學間的事,你們鬧得興師動眾就變味了,再說,如今到處不太平,多少人盯著蔣家,就指著人出錯,你們把東西送上門,反而是害了人家”


    “也是,就廠裏幾個芝麻大點的幹部都被寫了舉報信,他們更得注意,咱們還真不能弄巧成拙。”


    想起革委會的做派,何春生也覺得不妥,“冬寶,你私下請人吃頓飯,把這個恩記在心裏,等往後有機會幫他一把。”


    清楚了工作的來源,大夥都眉眼帶笑,隻剩下純粹的喜意。


    何曉團對這個在家成天挑三揀四,掂輕怕重的小姑當真是刮目相看,“小姑,你這工作比我的強多了。”


    百貨大樓啊,那是他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地方,福利比廠子裏要好多了,就算在裏頭當個搬運工,外頭也有的是人爭搶著要去。


    “可不是。”


    王桃枝點頭認同,“別說是這個年月,就算在十年前,這工作都金貴得很,你小姑是運道來了,又是得獎勵又是找到工作的,往後就都不用愁了。”


    何春生把煤爐底下燒成灰色的煤球夾出來,又添進去新的,老父親一般叮囑她,“冬寶,蔣同學幫了你大忙,你往後多少遷就一點,別又一開口得罪的人,都要工作了,你那脾氣也要收斂,別人可不像咱自家人……”


    這話原主肯定是不愛聽的,何瑞雪甩了甩手,沒好氣道,“哎呀,大哥,你煩不煩啊!”


    “行,我不說了。”


    眼見著她跟個炮仗一樣,何春生無奈閉上了嘴。


    不得不說,他小妹確實有點運道在,從小被慣著長大,畢了業連好工作都送上門,一路走來順風順水,半點苦沒吃誰不羨慕。


    王桃枝盤算了下時間,習慣性精打細算,“眼瞅著離過年還有一個月,你現在入職,正好能拿到單位的年禮,就算比不上老員工,至少能拿一半,能拿多少好東西啊。”


    像他們紡織廠,去年的效益還行,年禮是一斤肉和五斤大米,再加上一塊五尺長的布,放在周邊廠家算不錯,但比起人家供銷社之類的單位還是差了點。


    更別說和市裏的火車站、百貨大樓、鋼鐵廠之類的大廠比。


    何曉友已經懂點事了,惦記著百貨大樓吃不完的糕點和奶糖,口水快淌出來,一門心思幻想著回學校怎麽和同學炫耀。


    二牛的媽媽在供銷社,他的口袋裏偶爾會出現餅幹和糖塊,就已經是班裏最有本事的孩子了。


    他小姑姑現在可比二牛的媽媽強多了。


    何曉友平時對姑姑是敬而遠之,今天大概是何瑞雪對他的態度還行,不僅沒有和他搶吃食,還主動帶著他吃了頓好的,讓他有些想親近。


    於是湊到她跟前,殷切地說,“姑姑,以後我想要買玩具是不是能便宜點啊?”


    “不能,我是去上班的,又不是去進貨的。”


    何曉愛見狀,快步上前,抱著她的胳膊用臉蛋蹭啊蹭,一疊聲地喊著“姑姑”,嗓音如蜜糖一般,“姑姑,我想吃糖。”


    “少吃點糖吧,缺牙巴,小心蟲子吃掉你的牙。”


    何瑞雪點著她因為換牙缺掉的牙床,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用雙手捂住嘴,鼓著臉氣咻咻,像是一隻小河豚。


    “哼,小姑姑,你太討厭了,老師說罵人不揭短。”


    “不揭短叫什麽罵人,軟綿綿的,一點殺傷力都沒有。行了,一邊玩去,等你們倆長大了想吃啥都能自己買。”


    兩個小的氣的夠嗆,嘀嘀咕咕說著小話,王桃枝搖頭,把他們趕去洗漱。


    家裏沒有水龍頭,生活用水都要去院子裏接。


    何瑞雪帶著何曉愛站在院子中間的水池附近刷牙,遇見了後院孫家的老三,還未重生的女主。


    她的頭發隨意散落著,似乎沒有精力去打理,透著長期營養不良的枯黃,長得很瘦,骨頭上掛著一層單薄的皮,眼窩呈現出病態的凹陷。


    這人周身縈繞著憂愁,總是低著腦袋,散落的頭發把目光擋住,顯得陰沉沉的。


    她叫孫來娣,看名字就知道家庭情況,她大姐和二姐自然是招娣和迎娣,她重生後覺得名字太恥辱,自己改成了孫來儀。


    有鳳來儀,她希望自己能成為飛上枝頭的鳳凰。


    見到是她,孫來娣下意識把腳跟往後收,把露出腳趾的破鞋藏了起來。


    何瑞雪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就見她彎下腰,直接提著接好的半桶水離開了,後院隱約傳來“懶驢上磨”“吃白食”的責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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