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幫主的閻丹生,卻在海浪之中失了蹤,就此流落於此,始終與外界不通聲氣,可他流落的這座荒島,於他而言,卻另有一番古怪,因之這座島嶼三年前,還是一片生機盎然,島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卻足足有數萬之眾。


    待得醒轉,不知過了多少時刻,閻丹生掙紮著站起身來,卻發覺身上滿是傷口,內傷外傷一大堆,不知有幾百種傷,遊目四顧,望了一圈,見西首是個村莊,忽覺腹中饑餓,也就不去多想,先填飽肚子再說。


    閻丹生自由孤苦,十二歲上便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什麽罪早就受得慣了,學武功之前盜吃乞食,有了武功,手段自然強硬了起來,不論是到了平民百姓家中也好,還是富商巨賈家中也好,隻要稍有推辭,滿門便難逃厄運。


    脾氣隨著本事增加,而變得更加暴戾,因此他朝村中走去,便是跟土匪一般無異,想著憑著武力,什麽美酒好飯,還不恭恭敬敬的呈上。


    哪知還隻問了村口的一處最不起眼的農戶,便被一個三十來歲的農婦轟了出來,口中更是汙言穢語,許多刁鑽古怪的罵人言語,連自小混跡市井的閻丹生,都得思索半晌,才能明白含義,不禁勃然大怒,反掌便往那農婦右頰打去。


    那農婦幹粗活慣了,身手竟然極為矯健,向後退了兩步,順手抄起鋤地的釘耙,反手便朝閻丹生頭頂箸來,幸虧閻丹生趁農婦拾釘耙之時,早有準備,轉頭便往外跑,那鐵耙份量不輕,農婦追了幾丈路,也就不追了。


    閻丹生被追的麵紅心跳,心底極是恐懼,因為他武功全失了,連一個務農的婦人都打不過了,就此他不再是江湖上,聞風喪膽的一代梟雄,人人畏之如虎的幫主,如今的他,隻是一個平常人,甚至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


    手無縛雞之力,於旁人而言,不過是天生體弱,另謀其他差使而已,倒也並非無生存自立之道,可對閻丹生來說,卻是生死簿被閻羅王劃了重重一筆。


    因之閻丹生行走江湖以來,大小戰事無不爭先,手下殺戮著實過甚,雖說並無多少主動招惹的是非,可亡魂倒也罷了,他們的親朋師友,豈會善罷甘休,平時畏懼他武功了得,不敢稍起歹心,若知他武功全失,哪裏還會客氣。


    閻丹生想到這裏,不禁嚇得汗流浹背,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自從自立幫派這十餘年以來,用殘忍手段折磨於人的情景,還都曆曆在目,人家報複起來,便是連本帶息的招呼過來,便可預見自己未來慘狀,不由得後怕不已。


    為此他苦思籌謀半日,還是捱不過腹中饑餓,既然強索不成,隻好又做小賊勾當,好在正值秋收,在什麽房簷院牆上,均掛著晾幹的玉米,他不敢在村內生火,繞到村外,才架攏著烤了起來。


    思來想去,越想越覺得匪夷所思,但他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心中想的並非是過去,而是未來如何。


    將來如何,首要之事便是重練武功,這一項最要緊,也是不可或缺之事,譬如他哪怕恢複一成功力,又何懼這鄉間潑婦,早就一掌將她打得腦漿迸裂了。


    他平素所練武功,其實並不繁雜,除了幼年學過的粗淺根基,在江湖上行走,用的是奇門三才刀,其後棄刀用掌,學的是一套疾風驟雨掌,直至此刻,尚未盡數參研通透,這路掌法的奧妙。


    此時要從頭練起,不免要花上一番功夫,可閻丹生於諸般訣竅,盡數了然於胸,許多功夫都是熟極而流,修煉起來自是加倍順暢。


    雖說並不煩擾,卻也非片刻之功,閻丹生更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更何況以他此時體魄,便是腦中將招數想上千百遍,身子骨也是辦不到,不由得甚是晦氣。


    好在他在這村中,趁黑偷盜食物,白日勤加練功,倒也無人尋他晦氣,一套疾風驟雨掌,雖然還不能與江湖上的高手比拚廝殺,但要是對付個鄉野村夫,卻已不懼於人。


    但畢竟小小村莊,不是久待之所,閻丹生沒有坐騎,便趁夜色,偷了村中唯一送信小廝的劣馬,任憑身後叫喊怒罵,卻是理也不理。


    閻丹生沒有銀兩,自忖憑眼下的功夫,莫說是打劫官府,就是偷盜民居,隻怕也不易得手,隻好邊走邊看,合計從哪裏搞些銀子花花。


    他是孤兒草莽出身,一向無法無天慣了,什麽仁義道德,什麽律法如山,全當是放他媽的狗臭屁,因此想的點子,全是旁門左道。


    什麽殺人放火,什麽趁火打劫,以往他也不是沒有做過,隻是眼下生怕為人所擒,這才始終沒敢去做。


    有了馬匹,半日就來到了一處市鎮,閻丹生打聽了一番,原來這地方叫做建寧,乃是一處不大不小的市鎮。


    說它不大,乃是相較南京,杭州,西安之類的古都而言,實則比小小村落,自是繁華的多,閻丹生本想去酒館要幾個小菜,但實在囊中羞澀,莫說是酒館,就是街邊的麵攤,他也是吃不起的。


    自然他最先想到的還是以武力搶奪,但市集上滿是巡邏的官兵,一個或許還能勉強對付,兩三個可就不好對付了,隻好躍下馬來,四處張望,看看哪裏有蠢笨之人,將之騙倒,先飽餐一頓再說。


    可他哪能心想事成,午後人潮漸少,街上連個人都見不到,怎會有人心甘情願被他所騙。


    閻丹生心中無奈,隻好先在集市上把馬賣了,換幾個散碎銀子果腹,但他這匹馬又黃又瘦,年齒又老,哪有人上前搭腔。


    他是站在市集的正北方,斜對的是一處賣字畫的攤鋪,與一家賣包子的麵鋪,聞著包子傳來的陣陣香氣,閻丹生幹吞饞涎,卻是無計可施。


    就在此時,走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言語斯文有禮,問賣字畫的老板,可有王羲之的字帖嗎?


    閻丹生心中冷笑,笑這丫頭什麽也不懂,王羲之的字帖價值百金,要是這個賣字畫的真有這等名作,又怎會在這裏擺地攤。


    可這個老板,卻是持心不良,介紹了一幅又一幅,什麽《快雪時晴帖》,什麽《姨母帖》,言語不但漏洞百出,更是顛倒黑白。


    但這個少女,還真的信了老板的胡說八道,真要掏出銀子會鈔,閻丹生一把搶過,大聲道:“你這丫頭好不糊塗,王羲之的書法,當世也沒幾十副,這小地方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一個,哪能在書肆間,連碰上七八件之理。”


    但閻丹生此言一出,卻激怒了那個畫攤的老板,這老板好容易,碰上了一隻待宰的羔羊,正想騙上幾千兩銀子,然後遠走他鄉,雖不能一生衣食無憂,總可不必在二十年內擔憂溫飽。


    偏偏被閻丹生揭破,不覺老羞成怒,拿了竹竿便朝閻丹生,夾頭夾腦的打來。


    閻丹生早有防備,右手一抬握住竹竿,左足飛起,踢了書肆老板一個筋鬥,右足踩在他肩頭,笑道:“今兒教你學個乖,今後可得老老實實的做生意,不然老子這一腳下去,將你這一條膀子卸了下來。”


    老板疼痛難忍,自是磕頭作揖,求高人饒命,閻丹生也不願跟這等粗鄙之徒計較,雖然按照以往心性,必然是斬草除根,但鬧事之中殺人,事情不易了結,當即抬起了腳。


    少女斂衽行禮,謝過他相助之德,閻丹生不願跟娘們牽扯,口中隻是冷冷的道:“不用。”便想離開市集,但瞥眼見到這個無良書肆老板,倉皇逃命之下,攤子上的物事,還來不及收起,旁的倒也罷了,那方硯台卻是頗為不俗。


    這方端硯色做深黑,邊角磨損甚大,顯然乃是一件古物,他正愁沒銀子吃飯,當下便隨手將硯台中的墨汁拭幹,裹在宣紙之內,揣在了懷裏。


    那小姐倒是沒說什麽,她身旁的丫鬟卻叫嚷了起來:“喂,我還道你是好心提醒我家小姐,原來你也是壞人,趁人家不注意,就偷人東西。”


    這丫鬟聲音甚大,嚷的不少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閻丹生更是下不來台,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她,要不是礙於人多眼雜,早就衝上去將她暴打一頓了。


    那小姐也不禁吃了一驚,但想眼前的少年,必然是有了什麽為難之處,不然怎會幹這勾當,低聲道:“這位…這位仁兄,還不知怎麽稱呼,適才揭露此中奧妙,想來仁兄是書法名家,能否移步酒館,還要多多請益。”她見閻丹生麵向凶惡,心中著實害怕,這幾句話說的磕磕巴巴,又是顛三倒四。


    好在閻丹生並非不知好歹之人,見她說話替自己圓臉,也就不好發作,卻也不願對她說知自己姓名,但她說去酒館,必然是要請客,自己替她省了一大筆銀子,她請自己吃上一頓,卻也是應該之極,也不推辭,便往酒館走去。


    進了酒館,那少女給閻丹生斟酒布菜,閻丹生喝了兩杯,箸了幾筷,一邊吃一邊打量眼前這個少女,究竟是什麽路道。


    但那少女也並非全無閱曆之人,見他上下打量的頗為無禮,卻也不禁有氣,隨口敷衍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這少女不走還好,走得這般匆忙,閻丹生不禁好奇,放在以往,此事定然不會放在心上,但他如今這個德行,左右無事,便緊緊跟隨其後。


    此舉更是放肆,他一個青年男子,跟著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若是被人發覺,自是坐實了輕薄無賴,因此閻丹生跟的極為謹慎小心。


    一路東行,跟到了一處寺廟之外,閻丹生眼見無人把守,也就偷偷地溜了進去,見這少女跪在蒲團之上,口中喃喃不休,不知在說些什麽。


    若是閻丹生功力尚在,此刻便是不需運功,也能清清楚楚的聽到這少女說些什麽,但此時卻無能為力。


    再則他素來不信什麽鬼神,更看這些泥塑菩薩,是瓦礫碎石,從無半分敬畏之色,篤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無事不可為,無事不敢為,那便足以“人定勝天”,便是老天爺要跟他作對,他也要連老天爺捅個窟窿。


    因此一見這少女虔誠祝禱,不由得老大沒趣,可還沒走出幾步,和尚廟裏就來了強人。


    來者是兩個漢子,一個手執木棍,一個手執單刀,邊鬥邊往裏闖,閻丹生看他們這等粗淺功夫,猶似潑婦打架一般,自是極為瞧不上眼。


    可那少女卻不顧危險,非要上前勸解,身旁的丫鬟卻知其中凶險,上前護著小姐,不想正好撞在兩個兵刃中間,竟同時被捅死打死。


    閻丹生見這兩個家夥,下手如此之狠,便要對那少女不利,當下揮掌攻上,可他眼界雖高,身手卻更是糟糕至極,非但不是兩個家夥的對手,身上被砍了四個口子,一時倒還並無大礙,但左腿中了一杖,卻是疼痛入骨,不由得單膝跪了下來。


    可那兩個家夥,卻並不對閻丹生狠下毒手,反而又到外麵打了起來,閻丹生被打得遍體鱗傷,疼得死去活來,也顧不得他們究竟是何緣由,想要站起,但腿上實在沒有力氣。


    那少女見他如此奮不顧身地救人,心中感動,可是那丫鬟卻是跟隨她十餘年的可心之人,卻又不禁傷感,一時也不知是應該先給閻丹生裹傷,還是給丫鬟安葬。


    閻丹生受傷雖然不輕,但他臨敵閱曆極為豐富,自然而然地避開要害,因此雖然一時疼痛,倒也不成禍患,見那少女哭哭啼啼的模樣,更是心中厭煩,在他心中,丫鬟小廝,都是毫不在意的低賤之人,與牛馬一般無異。


    不,低賤之人或許不及牛馬,牛馬並無多少欲望,隻要給上一捆上等草料,便可任人驅策,但人心著實反複,任何時候都要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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