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


    “暗。”


    李重光端詳著巴掌大的令牌,竟是玉石材質,不禁貧嘴道:“屍姐,這玩意兒你竟沒拿去賣錢?”


    唐代玉佩,雕工精細,李重光認為這玩意兒價值不菲。


    將臣白了他一眼,嗤笑其有眼無珠,道:“單一塊玉佩價值不過幾十兩,更不用說這是不良人的證明,有沒有人敢收還要打個問號。”


    “但若用這塊牌子證明你的身份,卻能換得三千兩。孰輕孰重,不用多說了吧?”


    天暗星在《招財進寶》中明碼標價三千兩,將臣也坦言過,若沒救活就去換賞金,原來領錢流程不止需要人頭。


    雖然時代不同,但花錢容易賺錢難的道理,貌似不曾改變。


    李重光點頭表示理解,稍作糾結還是收回腰間。


    至少它挺好看的。


    所謂正想走路就有人送鞋,四大憨憨閻君這麽一折騰,剛剛出山,就收獲了坐騎。


    還是四匹。


    小雪不會騎乘,於是與李重光同駕一匹,這樣還多出兩匹,可拿去換錢。


    依照將臣的說法,這幾匹馬的品相,單匹可賣到九千文上下。改道廬州,到時賣掉兩匹,也算救急了。


    踏馬而行,效率上自然有了很大的提升,如此去往廬州,不出一日便可抵達。


    李重光本想馬不停蹄,這樣入了廬州城,賣了馬,就能擇一客棧開間房,好好吃上一頓補一補。


    無奈的是,騎馬實在廢腿廢屁股,李重光的身體熬得住,精神力卻熬不住了。


    一路走走停停,天色將晚時,不過將將走到一半。


    幸運的是,不遠處恰好有一村落,從地界石碑上的題字來看,這村子叫“趙家村”。


    “屍姐,要不咱們先進村子裏歇息一陣子吧,看樣子,就要下雨了。”


    李重光指了指天空,此時已烏雲密布,雷聲隆隆,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將臣道:“你倒是毛病挺多,神功護體,淋雨又不會生病。”


    李重光嬉笑著“駕”的一聲,調轉方向,向村子進發。


    野鴉飛落,匿跡於村中某處,直至走近了,李重光才察覺到異樣。


    趙家村不小,粗略一看,應有人家十幾處,可全村死氣沉沉,安靜得像無人區。


    碎裂的門窗木片隨處可見,旮旯處甚至堆放著幾具被草席蓋住的屍骸,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腥臭,此地儼然經曆過一場浩劫。


    “這......”


    李重光悵然若失,將臣卻見怪不怪。


    “那些人死了有幾日了。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不必驚訝,你剛剛放過的人,沒準就是罪魁禍首。”


    “是他們幹的?”李重光頓時生出些許懊惱。


    “你死腦筋呀,奴家就是打個比方。不是玄冥教,還有其他勢力,甚至可能是吳王手下的士兵。”


    “吳王?這不該吧,此地不是他的封地麽?”


    李重光不能理解。


    將臣歎了口氣,頗為無奈:“養不活手下的將士,你猜他們會不會反了吳王?”


    李重光悶聲不言,立時也捋順了其中關係。


    這年頭,農民參軍,本就為了混口飯吃,若還不能吃上一頓飽飯,誰還認你這王那王的?


    吱呀一聲異響,在壓抑的空氣中顯得尤為刺耳。


    李重光分明注意到了,聲源來自不遠處的一戶,剛剛有人關上了房門。


    他沒看到的是,將臣臉上,隱隱露出一抹冷笑。


    看來或是村中唯一的活口了。


    轟隆!


    一聲悶雷,黃豆大的雨點猛灑下來,隻片刻便將三人淋了個透心涼。


    將臣道:“你帶著小姑娘在此借宿吧,奴家先去把馬當了。”


    “不用急吧?”


    “那戶人家還有活人,你去交涉一下,就說遲點會給他們些報酬。進去烤烤火,你扛得住,小姑娘可不行。若身子病壞了,賣不得好價錢。”


    將臣不由分說,猛甩韁繩,牽著另兩匹馬,揚長而去。


    這個時節,雨水格外寒冷,李重光本想找個空屋,但考慮到小雪,還是走向剛才那戶人家,下馬叩響房門。


    咚咚咚......


    “有人在嗎?我們路過,想借個方便。”


    咚咚咚......


    房門緊閉,李重光強調道:“我們就是普通旅人,幫幫忙。”


    小雪噗嗤一笑,提醒道:“大哥哥,你這麽一說,倒顯得我們像壞人了。”


    李重光一愣,好像是這個道理。


    “隨便找個屋子將就一下吧,小雪沒那麽嬌氣。”


    小雪也已渾身濕透,水珠順著頭發和臉頰,連成了線。


    李重光本就沒有上強的想法,看此戶應是被嚇壞了,恐不可能施以援手,隻得應允:“好吧。”


    二人剛要轉身,木門卻又開了,一個半人高的男孩探出腦袋。


    “避雨嗎?進來吧。”


    李重光與小雪對看一眼,喜出望外地進了屋。


    屋內有個院子,隔著院子隻有兩座建築,矮些的是住宅,高些的是一座碾坊。


    住宅門前屋簷下,一白發老婆婆坐在石階上,目光冰冷地看著李、雪二人。


    李重光向她揮了揮手以示友好,但對方態度十分冷漠,讓他頗感尷尬。


    “小朋友,那位是?”


    “哦,她是我阿婆,耳朵壞了,不會聽,不會說。”


    李重光本想向她說明來意,聽孩童這麽一說,隻得作罷,改對男孩道:“小朋友,我們隻是借個地方想避雨。”


    “你看,能不能跟你阿婆說明一下,我看她好像......不是很歡迎我們。”


    “我叫二牛。”男孩指著碾坊,“那裏可以避雨。”


    二牛看李重光尚有顧慮的樣子,寬慰道:“這位大哥,你不用在意阿婆。家裏沒有大人了,所以我說的話算數。”


    李重光不免多看了這孩童兩眼,也不知經曆了什麽,讓這麽一小子成熟得令人心疼。


    小雪倒直接問了出來:“弟弟,你們這發生了什麽?”


    “還能是什麽,官兵唄。搶錢搶糧,男人拖去充軍,女人抓去當官妓,都不行的就殺了。如你所見,就剩我和阿婆了。”


    二牛抱起一捆幹柴,看了眼小雪道:“走,我帶你們過去。天還挺冷的,不趁早烤烤火可不行。”


    行至碾坊,李重光又回看了那聾啞老太一眼,她恰好起身,走起路來一坡一坡的,應是右腿有疾。


    “二牛,你家阿婆的腿......”


    二牛頭也不回,將幹柴送進屋內,道:“沒什麽,能保命都不錯了。”


    李重光賠笑地點點頭,眼下也不適合再多口舌了。


    “柴火給你們堆好了,火會生吧?我再去尋兩身衣服給你們。”


    二牛話音剛落,人就離開,去尋衣服去了。


    “這小孩挺幹練的。”


    李重光不禁稱讚。


    “是啊,活在這世上,總要有點過人之處,不是麽?”


    交談間,小雪熟練地生起了火。


    恍惚之間,李重光意識到,在場幾人中,似乎就屬自己最缺乏生存常識。


    也不知小說裏提到的那些穿越者怎麽做的,穿越到異世界,好像完全不會遇到困難一樣。


    為緩解自我精神內耗,李重光轉身出到門外,道:“小雪,那個......你先把衣服擰幹吧,別凍感冒了,我在門口守著。”


    也不顧小雪說什麽,李重光果斷關上碾坊房門。


    “瑪德,我的過人之處是啥?能打?”


    天色昏暗,他沒注意到碾坊門前還有一道溝,左腳跨出一步,正好踏在溝中。


    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摔倒,身體又是一次應激反應,竟淩空翻身,硬生生穩住了。


    李重光定了定神,自語道:“唔,是了,就是能打。”


    他靠著門坐下,此時大雨傾盆,四下水氣蒙蒙,聽得屋內一連串水滴墜地的聲響,應是小雪正在絞幹衣服。


    坡腳婆婆已經進了屋,二牛進出數次,手中捧著個簸箕,也不知在忙碌著什麽。


    其中有一次出來,就將兩套衣物送了過來,果然是個說到做到的好孩子。


    李重光想著,這個世道好像也沒將臣說得那麽不堪,例如這二牛就挺熱心腸的。


    “人之初,性本善麽。”


    李重光自顧自笑了笑。


    得益於大雨,空氣中的腐敗氣味暫時消去,久違的土腥味夾雜著青草的芳香。


    這一瞬,一座土牆,竟隔開了人間地獄。


    嗅著這陌生的人間煙火,李重光看著水窪中的水花,漸漸出了神。


    “等續上命,找一處僻靜的地方安家應也不錯。”


    “良田幾畝,木屋數間,唐詩的風頭是趕不上了,宋朝不是還沒開始麽,或許能掙個五代詞仙的名頭。”


    “琴棋書畫都要好好研習研習,上輩子光顧著‘收到’了,現在這一身通天本領,總不會再被誰欺壓了吧?”


    李重光想到了財迷將臣,不覺又是一笑。


    “屍姐不算萬惡資本家,她屬良人。”


    “說起來,那紫金山上的屋子挺好的,燒了怪可惜的......”


    直到肩頭被人拍了下,李重光終於夢醒。


    回身看去,借由雨水衝刷,少女臉上的汙漬已衝洗幹淨,全沒有先前被囚禁的狼狽。


    她換上了合身的衣服,雖是尋常麻布材質,卻恰如其分地修飾了身形。


    小雪在李重光身旁坐下,嫣然一笑,柳葉眉下,眸中似有星辰。


    “大哥哥,你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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