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長長的一聲歎息,仿佛道出了無盡的惆悵。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長孫無忌冷哼一聲,心中暗罵,你還知道價錢啊,那還這麽坑我?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長孫衝聽了這句,恨不得破口大罵,愛吃不吃,你茫然個屁?還拔劍四顧,你怎麽不矯情死?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這四句出來,眾人不禁隨著李牧描繪出的情景中,若真是如此,確實是夠鬱悶的,但是隨之而來的就是另一個問題。什麽黃河啊,太行啊,你李牧見過嗎?誰不知道你出身邊城馬邑,你見都沒見過,怎知黃河結不結冰,太行下不下雪?感慨個什麽勁兒啊!


    “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最後一句出來,眾人頓時呆愣當場。又是一句千古名句!


    前麵的句子,渲染出的仇怨氣氛,最後一句出來,頓時霍然開朗。雖然行路之難,但是我沒有氣餒,等到長風破浪之時,一定高高掛起雲帆,在滄海中勇往直前!


    這是何等豪邁的意境!這等胸懷,當真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人?!


    王鷗也在,隻不過為了避免與白巧巧相見,她自己開了一個包間,聽到李牧要作詩,她便等候在窗旁,開了一條縫隙,癡癡地看著李牧。


    他人看李牧吟詩,多是以挑毛病為主,陰陽怪氣,恨不得李牧做不出來,好笑話他。但是王鷗則不然,她愛上李牧,便是傾慕於李牧的文采,李牧之前所作的詩,她閑來無事,總要謄寫幾次,揣摩詩中的心境。可以說,在詩的方麵,王鷗是李牧當之無愧的知音。


    因此,她能讀懂,李牧詩中蘊含的真意。


    王鷗不禁紅了眼眶,能做出這樣愁緒的詩,他的心裏得有多苦?可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他身邊,不能替他分擔一點點。


    白巧巧從包間出來,想要勸李牧進去。李牧擺了擺手,道:“夫人,我知道你擔心我的身體,沒有關係。我心中有數,今日如此開心,不要壞了興致,為夫的詩還沒做完,你且等一會兒。”


    白巧巧隻好道:“夫君少喝一點,我在這陪著你。”


    “也好!”


    李牧向一樓喊道:“諸位,這是我的妻子。得妻如此,夫複何求!她,便是我李牧在這世間,最得意的事了!”


    王鷗聽到這話,心裏更加愁苦。她是你最得意的,那我呢?


    李牧又斟滿酒杯,敬給眾人,道:“我總是說,這作詩簡單。但其實也不簡單,今日我便給大夥分享一個心得,如何能做詩,怎麽能做出好詩?大家想不想知道?”


    眾人轟然道:“當然想,侯爺快說!”


    李牧哈哈大笑,道:“這作詩的要訣便是喝酒,酒喝得越多,文思也就越多,趕在什麽時候最多呢?就像我剛才說的,文思如尿崩,你就喝呀喝呀,喝到……欸?感覺要去茅廁了,就差不多了。實不相瞞,我現在就想去茅廁!但是在去茅廁之前,我還要為大家賦詩一首!”


    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起哄架秧子:“侯爺快作來!大家夥都等著呢!”


    “好!”


    李牧扶著欄杆站了起來,忽然咳嗽了起來。李世民見狀,皺眉道:“身體還沒好,就這樣折騰?胡鬧,簡直是胡鬧!”


    高公公得了三條‘大黃魚’,自然要為李牧說話,陪著小心道:“陛下,想必那盧智林脫逃,逐鹿侯無處撒氣,以至於心中鬱悶不得解,發幾句牢騷,也是情有可原呐。”


    “哼!”


    李世民哼了一聲,卻也沒說什麽。


    李牧扶著欄杆站定,白巧巧怕他出意外,挽著他一條胳膊。


    突然,李牧大喝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眾人聽到這話,紛紛哭笑不得。這句的意思是在說,人生道路寬闊如青天,而我卻沒有出路。旁人說這話也就罷了,你李牧還沒出路嗎?十七歲封侯,深得聖眷,在這長安城中,可謂是橫著走了,你還沒出路,還讓別人活不活?


    正在腹誹,就聽李牧繼續吟道:“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這句詩說得就是長安城中紈絝子弟的生活,鬥雞。鬥雞是一項曆史非常古老的賭博遊戲,春秋時期就有記載。到了唐朝,仍然非常興盛。傳聞中,通體赤色的雞凶狠,如猛將,通體白色的雞聰敏,如謀士。所以挑選鬥雞,首要挑選羽色,以赤、白二者為優。


    然而李牧卻說,他不願意像長安城中的紈絝子一樣,一句話罵了無數人。因為在場的眾人中,不少人就是這麽紈絝地成長起來的,如王普。還有一些,自己不是紈絝子,兒子卻是。總之就是幾乎一個都沒跑了,不是罵了本人,就是罵了下一代。


    眾人心中憤憤,你小子可夠損了。你拔高自己你就拔高唄,拖我們做比較幹什麽?就像你是個好人,我們這些紈絝就不是人了似的!


    李世民聽到這句,卻非常欣慰。他看重李牧就在這點上,從認識李牧到現在,無論他有多少毛病,發生了任何曲折,他都沒有停止過努力,這在李世民眼中,是有正事兒的表現。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這四句,包含了一個典故。學問一般的人,聽都聽不懂。


    彈劍作歌,說的是戰國時期的。當時馮諼在孟嚐君門下作客,覺得孟嚐君對他不夠禮遇,就在夜晚彈劍而歌,表示要回去。但這隻不過是他的矯情而已,他真正的想法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增加自己的待遇。詩中用這個典故,再加上後一句“曳裾王門不稱情”,表示李牧不願意做馮諼這樣的人,不願意委屈自己去侍奉權貴。


    李世民雖然不是什麽大學問家,但是他讀過史書,‘彈劍作歌’的典故他還是知道的。他也明白李牧的意思,歎了口氣,喃喃道:“過剛易折,李牧這小子……性子也是太直了些。”


    李世民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果然,下一句李牧就開啟了嘲諷模式。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在韓信未得誌時,在淮陰曾受到一些市井無賴們的嘲笑和侮辱。賈誼年輕有才,漢文帝本打算重用,但由於受到大臣灌嬰、馮敬等的忌妒、反對,後來竟遭貶逐。李牧把自己比作韓信和賈誼,那麽一定對應的有‘淮陰市井’和‘漢朝公卿’,聯想近日發生的事情,他們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盧智林等禦史,就是無恥之尤的‘淮陰市井’,而魏征,便是嫉賢妒能的‘漢朝公卿’。眾人明白過來之後,紛紛倒吸了口涼氣,要不說多讀書有好處呢,要是不讀書,連被罵了都聽不懂。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這六句出來,氣氛有些微妙了。能知道這些典故的人,都能明白李牧的意思。他這是在埋怨陛下啊!


    戰國時燕昭王為了使國家富強,尊郭隗為師,在易水邊築台置黃金其上,以招攬賢士。於是樂毅、鄒衍、劇辛紛紛來歸,為燕所用。燕昭王對於他們不僅言聽計從,而且屈己下士,折節相待,從來不猜疑。當鄒衍到燕時,昭王“擁篲先驅”,親自掃除道路迎接,以示恭敬。而這些賢才,感動君王對自己的禮遇,竭忠盡智,以自己的才能來報效君主。


    李牧此時提起這件事,是在以古喻今,說李世民不如燕昭王,對他這個賢才,禮遇不夠,信任不夠!他說燕昭王死了,無人打掃黃金台,其實是在說,燕昭王死了之後,再也沒有這樣賢德的君主了。言下之意,當今陛下不夠賢德。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李世民氣得吹胡子瞪眼,但是他忍住了,因為李牧所言一點也不差,前幾日的事情,他確實沒有給予李牧足夠的信任,害得他遭人誣告,答應讓他出氣,也因為盧智林父親去世,讓他跑了,氣也沒出成。因此,李牧發發牢騷,他也不好說什麽。


    李牧長歎了一聲:“行路難,歸去來!”


    短短六字,道盡了心灰意冷。眾人心中一動,難不成今日這是宴無好宴,酒無好酒,李牧這是要跑?


    王鷗聽到此處,已經是淚水漣漣。你們這些嫉賢妒能之輩,為何要如此對我的情郎?若不是擔心給我的情郎惹麻煩,真恨不得把你們全都弄死!


    李牧吟誦完第二首詩,像是疲倦了,趴在欄杆上,像是睡著了。白巧巧湊到李牧耳邊,輕聲道:“夫君,你醉了,咱們回府吧?”


    “回府?”李牧像是被叫醒了,抬起頭,喃喃自語。忽然他搖了搖頭,道:“諸位還未盡興,我怎麽能回去?不行不行,我還要再作一首!”


    眾人心中害怕,心道你耍酒瘋,別帶上我們行不行?你這都開始埋怨陛下了?萬一傳到陛下耳朵裏,如何說得清?


    這時,有人發現了李世民在樓梯處,嚇得差點叫出聲,捂著嘴巴,用手肘頂了頂旁邊人,指了指李世民所在的地方。就這樣,沒一會兒,所有人都知道李世民到了,熱鬧的大廳,瞬間鴉雀無聲了起來。


    李牧其實早就看到李世民了,但他故作不知,甚至還露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奇怪道:“為何諸位都不說話了?嗬嗬,是不是被我的文采嚇到啦?”


    “逐……”高公公正要提醒李牧,被李世民拽了一把。李世民沉著臉道:“先不要聲張,且看他還能說什麽。”


    高公公隻好閉上嘴,不住地對李牧使眼色。李牧看見了,但也隻做不知,一副喝醉的模樣,笑道:“確實是有些醉了,這樣吧,我再作最後一首,然後我就先告退。有病在身,諸位多擔待。”


    說罷,李牧朗聲吟唱,一氣嗬成。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一詩念罷,李牧哈哈大笑。向眾人揮了揮手,坐回了輪椅上。李重義過來,把輪椅拎起來,帶著李牧從另一側的樓梯下去了。白巧巧向眾人致歉,然後招呼逐鹿侯府的人一並離去。


    氣氛略顯尷尬,長孫無忌對長孫衝使了個眼色。長孫衝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站了出來。


    “恩師醉了,先回府休息,諸位莫怪。吾代吾師,敬各位一杯。”


    眾人已都知道李世民在場了,即便是裝,也要裝下去,都收起了各自的心思,拿起酒杯向長孫衝示意,氣氛又活絡了起來。


    長孫無忌看著李世民上了樓,徑直進入了李淵的包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過去。既然李世民沒有表露身份,自然有他不願意表露的深意,反其道而行,不是長孫無忌會做的事情。


    長孫衝與眾人寒暄完畢,又坐了下來,憤憤道:“父親,我想不通。李牧根本就看不起我!我再不濟也是長子,代表著長孫家。李牧算什麽東西,安敢如此辱我長孫氏?”


    “啪!”


    長孫無忌抬手就是一個嘴巴,扇在長孫衝的臉上,把他臉上的肉扇得抖了三抖。


    長孫衝懵了,捂著臉道:“父親!為何打孩兒?”


    “愚蠢至極!”長孫無忌狠狠罵了一聲,瞪著長孫衝,道:“看看李牧,再看看你,我真是想不通,我長孫無忌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蠢子!愚蠢且不自知,真真氣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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