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議結束,李世民回到太極殿,麵沉似水。


    高公公亦步亦趨地小心跟著,不住地對周圍的小太監宮女們使眼色,今日陛下心情不好,都醒目著點,躲著點,萬一哪個不對,惹得龍顏大怒,掖庭宮可還缺人呐。


    李世民麵無表情地坐在案頭後麵,兩個小太監抬著今日的奏疏過來,在高公公的示意下,放在了案頭的左手邊。


    “高幹。”


    “在。”高公公急忙答應,來到近前。


    “把輔機和王珪聯名的那道奏疏找出來。”


    “諾。”高公公在奏折堆裏翻了一下,就在最上頭,最厚的那一本就是。找到了,展開放在李世民麵前。


    李世民沉著臉,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忽然勃然大怒,把奏折丟到了地上。


    “讓李牧小子說中了!輔機竟也不能信任,朕還能信任誰?!”


    此言誅心,高公公嚇得冷汗淋漓,趕緊跪倒在地,大呼道:“陛下,老奴一心一意——”


    “你起來,朕沒說你。”李世民壓下怒氣,抬了抬手。高公公爬起來,仍驚懼不已,不敢多言。


    李世民歎道:“高幹,你對朕忠心,朕心中有數。但朕以為,你對朕的忠心,與你是太監也不無關係。你若像輔機他們一樣,有自己的家族,有背後的利益牽扯,也是一樣!朕從前不曾懷疑過輔機的忠心,但今日看來,輔機所想,也未必都是為朕,他變了,他開始考慮他長孫家了!”


    這便是帝王的邏輯,隻要臣子不合心意,那就是臣子變心了。朕?朕怎麽會變?朕就算是變了,也是你們逼的。


    事關長孫無忌,高公公如何敢摻和,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蒙混過去了。


    李世民也沒把他的意見當回事,自顧地歎道:“朕怎麽就交不下他們呢!朕對他們還不夠好嗎?賜以高官厚祿,錦衣玉食,位高權重,他們為何就不知足呢?為何就不能像李牧一樣,為朕分憂呢?”


    高公公聽到這話,眼珠轉了轉,心說什麽是高手,逐鹿侯這才是高手。簡單的一句話,竟然起到了如此大離間的作用。竟然讓陛下對國舅起疑了,若他不是故意為之還好,這若是故意為之,得是多深的城府啊。


    好在自己是個太監,這種爭鬥的事情,與自己無幹。高公公自然也不會去通風報信提醒,有什麽好處呢?夾在中間做人,最後的結果就是裏外不是人,跟隨帝王身側多年,高公公早已深諳其道,很多時候,難得糊塗是最好。


    李世民氣也氣過了,這事兒早有定計,既然有長孫無忌和王珪互相製衡,在他的角度來說隻會更加放心。事情的走向合他的心意,隻是長孫無忌終於還是沒忍住跳出來,讓他頗為不喜罷了。


    有了王珪和長孫無忌的貪婪自私做比較,李牧‘高風亮節’的人設瞬間清晰了起來。李世民不禁想到了李牧,問道:“高幹,今日有沒有什麽李牧的消息,這小子在做什麽?”


    “有。”高公公忙應了聲,從懷裏掏出今日份的《大唐日報》,翻到頭版頭條指給李世民看,道:“陛下請看,今日大唐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逐鹿侯的專訪。”


    “專訪?”李世民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兒,疑惑道:“何為專訪?”


    “您看這兒不是注明了麽、”高公公找到標注,指給李世民看:“專訪的意思是,就專門的事情找到專門的人做專門的解答。最近修路的事情沸沸揚揚,牽扯到了逐鹿侯,朝野之間對其多有非議,加上禦史中丞王境澤的彈劾,逐鹿侯的名聲受損,不得已之下,逐鹿侯隻好接受了大唐日報的專訪,對近期的事情給予了答複。”


    李世民忍不住笑道:“不用看朕就知道,又是這小子使出的新招。那大唐日報的編輯唐觀乃是他的繼弟,這篇所謂專訪,若朕沒猜錯,肯定是推卸責任,把過失都丟給太原王氏了吧?”


    “倒也沒有。”高公公每日早晨,第一件事就是讀報,這樣才好給李世民節省時間,翻了一下報紙,到了第二頁,指給李世民看,道:“陛下請看,逐鹿侯沒有過多的指責他人,他隻是反複提及是因為自己太過於年輕,一心隻想解決問題,把事情想得簡單了,所以才會上了門閥的當。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從中漁利,結黨營私,他要拿出十萬貫來修葺長安城的巷道——”


    “十萬貫!”李世民的注意力瞬間集中了,他盯住高公公指出來的地方反複看了好幾遍,眉頭緊皺,道:“不但拿出十萬貫修路,還要在城中八個方向設立車馬行,這小子是瘋了不成?”


    “老奴也不清楚,估計是置氣吧。”


    “唉!”李世民歎了口氣,道:“這小子啊,真是太意氣用事了。”李世民感歎了一句,旋即忍不住嘴角牽動,笑了起來,道:“自前隋煬帝修東都以來,長安便逐漸破敗。父皇定都長安,當時還想,若得休養生息之後,早晚要修繕一下。這下好了,有了李牧出資修葺巷道,倒是給朝廷節省了一大筆錢。”


    李世民美滋滋道:“高幹,如此一來,好像是他們鷸蚌相爭,朕坐收漁利了。”


    高公公不敢壞了李世民的興致,但還是提醒道:“目前看來,確實如此,隻是逐鹿侯可不是吃虧的主兒,他這次憑白搭進去十萬貫,老奴看這股氣可不小,早晚呐,他得找補回來。”


    “嗯——”李世民點點頭,道:“你顧慮的有道理,李牧這小子從來不吃虧,他是一定會找補回去的。但這也實屬正常,總不能一直虧了他,真到了他要找補的時候,朕多少偏幫他一點,也算是還他個人情。”


    聽到這話,高公公心中又開始腹誹,瞧瞧,瞧瞧人家這手段,讓陛下自覺欠人情,真是高人啊!


    心中這樣想,嘴上卻道:“陛下聖明。”


    “聖明什麽,好了,朕現在心情忽然又好了些,召虞世南過來,朕要問問他鞠文泰一行的事。”


    “諾。”


    高公公應了聲,轉身出去,李世民又看了眼報紙,看到‘十萬貫’,忍不住又笑出了聲。錢多少是小事兒,主要是李牧被坑,他的心情就莫名愉悅,這種感覺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但就是樂此不疲。


    與此同時,天上人間。


    二樓包間,王珪置下了一桌酒宴,邀請了長孫無忌,還有獨孤修德等人,一來是慶賀兩家攜手修路得到了批準,二來主要是為了向李牧道歉,今天的大唐日報所有人都看了,李牧為了自證清白,許出去十萬貫修巷道。十萬貫呐,可謂是大出血。別看這桌上坐著的都是家主,閥主級的人物,但若是拿出十萬貫,也絕非輕鬆的事情。


    門閥世家的財產,分散在很多東西上。譬如說地,店鋪等等。真正的現錢,用後世的話說,所謂的‘現金流’,不一定有多少。否則在前麵入股的時候,孤獨家也不會用糧來抵算錢了。


    在這方麵,李牧就要比他們強得多。因為李牧的酒坊從來都是當麵結清,不給錢拿不走酒,人家也不愁賣。自酒坊分家之後,長安東,南兩個方向所有的銷量,全部都由李牧所得,加上工人都已經是熟手了,帶出不少徒弟來,又多加了兩條生產線,如今一個月的銷量,已經達到從前的三倍,十萬貫不過是兩三個月的收入而已。


    且李牧也不是隻有這一條腿,馬場還有分潤,以及白巧巧的店鋪馬上就要開業,香水、鏡子、肥皂都是一本萬利,因此他根本就不擔心錢的問題。


    但若說他現在手裏有多少,還真沒十萬貫,最近這些日子,他花的錢也不少,孫思邈那兒一千兩黃金就是一萬貫,白巧巧的店鋪前後花了三萬貫,再給工匠們發了工錢,雜七雜八加一起又是兩萬貫出頭,府裏的錢約莫也就隻剩下五六萬貫上下了。但李牧就是有這種本事,他說十萬貫,沒人覺得他拿不出來,因為他‘不差錢’的印象,早已經深入人心了。


    一個有錢沒地方花,登報散財的人,會沒有錢嗎?


    聽聞李牧要拿出十萬貫來修長安巷道,眾人吃驚之餘,也無不佩服他的魄力。至少這種事情,換成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是做不出來的。但同時,王珪和長孫無忌也都明白,錢哪有白花的。李牧為了修路的事兒,搭進去十萬貫,他自己還一點兒利益沒得到,早晚是個事兒。


    因此王珪才置下這桌宴席,為的就是在席間好好的聊一聊,想辦法給李牧做出補償。二人甚至已經私下議定,可以拿出最多三成利益給李牧,也算是沒讓他白忙活一場。


    可是派去請的人已經去了多時,李牧還沒到,其他人可都早到了,眾人不禁竊竊私語了起來,難不成李牧這麽不給麵子,王珪好歹是宰輔,又是長者,屈尊而請,竟然不來麽?


    時間一點點過去,王珪的麵上有些掛不住了,他小聲對王普道:“小弟,不如你去看看?”


    王普頭疼道:“大哥,我實在是沒臉登門了。”


    “這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一個人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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