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嗬,我說跑得那麽快,敢情是來告狀了——”


    李牧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隨後人也進來了,耷拉著眼皮看了眼小廝,道:“你這麽沒有眼力見,門房這個職業不適合你,你應該回家當個大少爺,多找幾個人伺候!門房,是給主人家減少麻煩的,你倒好,跑來告狀,你想幹嘛呀?讓你家神醫替你出氣呀?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我進皇宮都騎馬進去,進你個破宅子你還想攔我?”


    囂張!跋扈!無法無天!


    但是沒人敢說什麽,小廝剛剛是氣急了,才會跑進來告狀,如今經過李牧這麽一提醒,他也反應過來了。是啊,這位是逐鹿侯,自己隻是一個小小的門房,有什麽膽量去惹他呢?


    小廝啜泣一聲,趕忙忍住,鞠躬行禮,道:“侯爺,小的知錯了……”話音未落,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孫思邈看不過眼了,剛要開口說話,李牧擺擺手止住他。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李牧歎了口氣,來到小廝身邊,道:“差一點,我就要對你高看一眼了。可惜啊,你沒有抓住機會。”


    小廝茫然地看著他。


    李牧道:“你為何要向我道歉?你做錯了什麽嗎?你是門房,主人讓你攔人,你攔就是了,沒有什麽錯誤,為何不能堅持己見?我說你錯了,你就錯了麽?你唯一的錯誤,就是跑進來告狀,因為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事情,但是你攔著我並沒有錯,你為何不敢說?”


    小廝欲言又止。


    李牧替他說了,道:“因為我是大唐侯爺,而你隻是一個小廝?嗬!可笑至極。男子漢大丈夫,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怕什麽?”


    小廝不知該如何答話,孫思邈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瓶,塞到小廝手裏,道:“拿去早晚塗抹一次,臉上的紅印就會消退了。去吧。”


    小廝緊緊握住小瓶,轉身跑掉了。這可是神醫賜下的神藥,他可舍不得用。臉上的紅印早晚能褪,也不打緊。這瓶藥,他要拿去賣錢。


    李牧也不等孫思邈禮讓,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獨孤九站在他的身後,戴著麵具看不到臉,沉默寡言的樣子。


    “唉!”李牧長歎一聲,道:“神醫,你說這人啊,為何如此容易屈服於命運!哎呀!不知說點什麽好。”


    孫思邈示意劉神威換一壺茶來,坐到了李牧對麵,道:“侯爺為何要與一個小廝計較呢,不怕丟了身份?”


    李牧嗤笑一聲,道:“我又是什麽身份?他把我當做軍侯,我隻把我自己當做自己。我打了他,是因為他攔著我。他不服氣,也可以跟我打呀,我樂意奉陪。但我十分看不慣這種打不過就跑去告狀,告了狀自己又慫……這算什麽嘛!我就不是這個脾氣,我與人爭鬥,贏了我高興,我得意。輸了,認輸就是,記在心裏,早晚找補回來,我就不會想著去誰那裏告狀,因為……”


    李牧頓了一下,腦海中劃過一些陳舊的記憶,咬了咬牙,道:“告狀是沒用的。”


    孫思邈注意到李牧的神色,心中泛起疑惑,他不知道李牧這些情感從何而來,但可以確定,他是想起了什麽。


    “哦、”李牧忽然站了起來,向孫思邈深施一禮,道:“今日登門,一是來道謝,多謝神醫又救了我一命。再就是聽我娘子說,神醫對這丹藥非常感興趣,特把丹方帶了過來,送給神醫。”


    “當真?”


    孫思邈慌忙站了起來,嗖地一下就出現在了李牧的眼前,伸手去抓他的肩膀。獨孤九見狀,下意識伸手去攔,電光火石之間,李牧隻覺得眼前有幾個影子晃過,接著耳邊響起了獨孤九倒吸冷氣的聲音,回頭看時,孫思邈已經抓住了他的肩膀,而李牧回頭正好看到獨孤九的手像是折了似的,無力地耷拉下來。


    “什、什麽情況!”


    “小子無禮,我點了下他的手腕,沒事,等會我給他接上——丹方呢?丹方在何處?”


    李牧驚訝地眼睛都要掉地上了,懵道:“神醫啊,你竟還是個高手?”


    孫思邈不耐煩道:“什麽高手,老夫就是活得久了點。再說,行走江湖,要沒點防身之術怎麽行,隨便學了一點,粗淺的很——”忽然孫思邈目光一凝,順著李牧的胳膊往下摸,李牧趕緊躲,什麽意思這是,怎麽還往屁股上摸了?


    “你這經脈……”孫思邈駭然道:“你這經脈!竟然!竟然一夜之間就——”


    “啊!你說的是這個啊!”李牧鬆了口氣,好險好險,自己的屁股保住了!


    李牧把孫思邈的手推開,道:“還不就是那枚丹藥嘛!”


    “丹藥?”


    “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李牧清了下嗓子,開始了單口相聲:“前日我去京東集的路上,碰到了一個落魄漢子。這漢子形容枯槁,看起來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擊。他撲在我的馬車前麵,你猜猜,我是怎麽做的?”


    孫思邈想了一下,道:“你從他身上碾壓過去了?”


    “老頭,這麽說話可就沒意思了啊!”李牧怫然不悅,道:“丹方你還想要不想要了?”


    “要要要,你繼續說。”


    “世人都知道我這個人,最是心地善良不過。我一看,哎呀,這兒有個人,憐憫之心頓生,我就想啊,得救人呐。然後我就把他給救了,給他買了幾個餅,又給了兩個元寶,鼓勵他要振作,人生不能隻看眼前,要努力拚搏奮發向上——他感動了,感激涕零!他哭著對我說,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你等一下。”孫思邈皺起了眉,道:“老夫怎麽覺著你在編瞎話啊,還有,什麽叫做童話?”


    “啊……”李牧僵硬住了,口嗨得太過於開心,情不自禁地把歌詞唱了出來。但是沒關係,可以硬拗,李牧咳嗽了一下,道:“銅是銅鐵的銅,畫是圖畫的畫,他告訴我,他的祖上流傳下來一副銅畫!”


    “銅畫?”孫思邈更覺得奇怪,這時劉神威端著茶進來,一共三盞茶,遞給李牧一盞,遞給孫思邈一盞,還剩下一盞要遞給獨孤九,看到他臉上的麵具愣了一下,李牧伸手接了過來,道:“都給我吧,他不喝。”


    獨孤九酷酷地點了點頭,把抽筋的右手背到了身後。


    孫思邈擺了擺手,讓劉神威下去,道:“老夫活了這麽久,也算是見過世麵。還真不曾見過銅畫,這銅畫上麵畫了什麽?為何他說都是騙人的?”


    “唉!”李牧抿了一口茶,長歎一聲,道:“說起來也是一個悲催的故事啊!”


    “這個人,自稱是道家後裔。”


    “道士?”


    “不不不!”李牧連連擺手,道:“不是道士,是道家。諸子百家聽過吧,儒家墨家道家,他說他是道家後裔。”


    “啊!”孫思邈恍然,道:“如今這世上道士不少,但自稱道家後裔的,還真沒有幾個,老夫四十年前見過一位前輩,傳授了我一部藥典,但如今這位前輩已經去世二十八年了。”


    李牧沒想到自己隨口胡謅還能蒙對,忙順著往下說,道:“就是這個道家,他不是道士,是道家後裔。”


    “嗯嗯!”孫思邈連連點頭,他本來覺得李牧是編瞎話,但是聽李牧說起道家後裔,還有點開始信了,道:“你繼續說。”


    “他的這副銅畫是祖傳的,也不知傳了多少代了。他的父親告訴他,這銅畫所指引的地方,是他家先祖修行的洞天福地。說隻要找到了這個洞天福地,就能繼承先祖留下的東西。得到了洞天福地中的東西,或許成仙都有可能。”


    “成仙?”孫思邈聽到這倆字,眼珠都放綠光,呼吸也急促了,身體探過來問道:“他當真是這樣說?”


    “他就這麽說的,我騙你做什麽?”


    “那銅畫現在何處,能否給老夫一觀?”


    李牧歎道:“我也想看,沒了!”


    “沒了?”


    “這落魄漢子的家族為了尋找這銅畫所指引的地方,世代雲遊,居無定所。到了他這一代,已經衣不果腹了。無奈幾個月前到了洛陽的時候,他把銅畫給賣了。”


    “賣了!”孫思邈咬牙切齒,恨道:“此子大謬!如此寶物,怎能變賣?他就不怕別人看到了,也去尋麽?”


    “他當然想到了,所以他是毀了之後才賣的!”


    孫思邈聽著頓時絕望了,他本來想,他在洛陽也有一些人脈,若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他或許還能找到,如今聽說是毀了之後才賣的,那豈不是一塊銅疙瘩?這還如何複原?


    難道求仙之路,至此便要告一段落麽!


    嗚呼哀哉!


    李牧瞅著孫思邈一臉了無生趣的樣子,心下恍然。他還以為孫思邈是超脫世外的高人來著,沒想到也是有私心之人嘛。這家夥竟然想成仙……嘿嘿,真是有趣。


    不過這也不奇怪,唐朝的時候,人們對於成仙,還是有極大熱忱的。


    《大唐群俠傳》在做設定的時候,挖掘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相傳,杜甫是李白的超級粉絲,當時他還沒有鬱鬱不得誌,隻是一個小年輕,慕名去李白,李白彼時已經是‘賜金放還’的油膩中年了。官做不成,就去做道士,做道士嘛,自然是要成仙的。於是李白就忽悠他一起去訪名山、尋仙人、找仙草、煉仙丹,中途還遇見個流浪漢高適,於是三人結伴,從春天訪到秋天,啥也沒找到,後來杜甫和高適醒悟了,不幹了。


    這件事策劃組的人覺得有趣,便做成了一個支線任務。內測的時候,李牧的賬號也做過這個支線任務,所以記憶猶新。


    現在是初唐,距離李白所在的年代,還有一百多年,一百多年之後,尋仙煉丹都很盛行,由此可見孫思邈向往成仙,也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嗯,這樣心裏就有底了。


    本來李牧編瞎話是現編現想,現在有了目的性,這瞎話就好編多了。


    李牧清了下嗓子,安慰道:“神醫不必難過,那漢子不也說了麽。銅畫裏都是騙人的,說明他的家族經曆不知多少代的努力,也沒有找到什麽。再說了,若真是洞天福地,他又怎麽會告訴外人呢?就算是殺了他,他也不可能外泄的,本就是沒機會得到的東西,還傷心什麽呢?”


    “也是……”孫思邈點了點頭,他能活上百歲,自然是一個豁達之人,何況李牧說得也有道理,若真是成仙之途,誰人會分享呢?


    “那這丹藥是怎麽回事?”


    “這丹藥是我花錢買的!”


    “買的?”孫思邈狐疑道:“他會賣?”


    李牧笑道:“他都要餓死了,當然得賣了。不然他死了,還怎麽求仙問道?”


    孫思邈信以為真,點頭道:“說的也是。”


    “而且,他看上去也有三十多歲了。孑然一身,沒有妻子兒子。他不得想想,若他這輩子找不到,怎麽也得有個兒子,把這誌向傳承下去吧?娶老婆,生兒子,把兒子養大,不都得要錢麽?他如何不賣呀?”


    孫思邈又點了點頭,但還是疑惑道:“他把這丹藥賣給你,他自己怎麽辦?”


    “誰說這丹藥隻有一粒了?”李牧反問了一聲,倒把孫思邈弄愣了,道:“如此寶藥,難不成有很多麽?”


    “也沒有很多。”李牧又否定了孫思邈,徹底把他弄蒙了:“一共兩粒,原來是三粒,也是祖輩傳下來的。這漢子八歲那年吃過一粒,還剩兩粒帶在身上。賣給我一粒,他還剩一粒留給他未來的兒子。不過我這個人是從來不吝成本的,我琢磨著這藥若是真的好,我總得給我夫人、母親來一粒吧,但是他沒有那麽多了,於是我就拿錢砸,把他的丹方給砸來了!”


    孫思邈聽得心驚,道:“花了不少錢吧?”


    “連藥帶方——”李牧伸出一根手指。


    孫思邈也伸出一根手指,愣愣道:“這是多少錢?”


    “一百兩金子而已。”


    “這麽便宜?!”孫思邈難以置信,他如今也有一千兩金子了,是李牧給他的。若是碰上這種好事,他一千兩金子都給那漢子,丹藥豈不是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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