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說,你沒收高昌世子的金銀嗎?!”


    一聲怒喝,在兩儀殿中回蕩。


    李牧眼珠亂晃,把眾人的表情收在眼底。


    說出這話的王境澤,演技還是不到家,他的表演很逼真,但是在眼底深處,還是帶有一絲怯意。餘光再瞄李世民和長孫無忌,李世民麵露不悅之色,李牧心裏也明白,一是因為王境澤打亂了他的計劃,讓這一出明君賢臣的戲碼沒能演成。再就是因為自己受賄的事情,沒有提前向他通報,當然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王境澤這個二愣子當眾把這件事挑明了。若處置自己,他會內疚,若不處置自己,堵不住滿朝文武悠悠之口,因此為難。而長孫無忌的表情就比較簡單了,惱羞成怒,他本來以為,搶了自己的說辭,能在陛下麵前表現一番,但卻沒有想到,其實是自己先收了賄賂,他利用了。


    而其他人,則神色不一。有人氣憤,有人看熱鬧,有人幸災樂禍,還有人惴惴不安。李牧特意瞄了那些惴惴不安的人,多半都是實權衙門的郎中、侍郎等人,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們也肯定是收了鞠智盛的賄賂,擔心東窗事發。


    收集信息完畢,李牧搶在李世民開口之前,突然大笑三聲!


    “哈!哈!哈!”


    三聲冷笑,整個人氣勢飆升。眾人心中一凜,暗道,來了來了他來了!他帶著噴子走來了!誰人不知,逐鹿侯三聲大笑,便要開始噴人,被王境澤噎了幾番,他終於急眼了,終於忍不住了!


    朝堂上這事情無關的人,眼珠子都亮了起來。大唐公務員的生活也很枯燥的,有免費的大戲看,誰不高興?就算得不著什麽,回去也當幾日的談資啊!


    “沒錯!老子貪汙了,老子受賄了!昨日高昌世子是給我送錢了,兩大箱,全是銀元寶,每箱一千斤,怎麽了?”


    王境澤看著李牧的氣勢,整個人差點堆在地上,還是李牧給他使眼色,他才勉強穩住架子,深吸了口氣,怒聲道:“你承認便好,每箱一千斤,一共兩大箱,那便是兩萬兩銀子,兩萬貫錢!你收下如此巨額的賄賂,為高昌世子奔走,這回可沒有誣告了吧!逐鹿侯,認罪吧!”


    王境澤轉身看向李世民,道:“陛下,逐鹿侯已經承認罪行,請陛下明斷!”


    兩儀殿鴉雀無聲。


    王境澤抬頭瞄了眼,隻見李世民的表情也非常古怪,再看周遭的官員,表情大多如出一轍。


    王境澤再次大聲道:“陛下,事實俱在,怎可徇私枉法!!”


    李世民擰著眉頭沒有說話,這時程咬金站了出來,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道:“欸?那小子,你剛說,李牧受賄,收了多少?”


    王境澤大聲道:“宿國公,你沒有聽清楚麽?兩萬貫!足足兩萬貫!”


    程咬金大笑:“哎呦,可笑死老夫了……你要說是二十萬貫,老夫或許還能信上一信,兩萬貫……以李牧的身家和本事,他會放在眼裏麽?他要是手指頭縫兒大點,丟了都未見知道,你好歹也說個大數,區區兩萬貫,也太小家子氣了。”


    其他一些中立的官員也附和,都說這點錢,李牧不至於去貪。


    王境澤眼見幫李牧的聲音越來越大,急昏了頭,趕忙對李世民道:“陛下,剛剛逐鹿侯承認了呀,他收了兩萬貫!兩萬貫這是多大一筆錢啊,怎麽能用‘區區’二字形容?請陛下明察,明察啊!”


    李世民沉吟了一會兒,看了看焦急的王境澤,又看了一臉憤懣的李牧,心想這收錢的事情多半是真,但兩萬貫對李牧來說,也確實不算什麽,想了想還是決定拉個偏架,把事情壓下去,便道:“王愛卿,你對李牧不甚了解,他呀,手裏頭偌大的生意,兩萬貫他著實不至於去貪……”


    “陛下不必為臣開脫,臣確實收了!”


    李牧突然出聲,打斷了李世民的話。李世民的表情僵住了,狠狠地瞪了李牧一眼!你說這尷尬不尷尬?當皇帝的,豁出去臉皮為臣子開脫,結果臣子還不領情!李世民也來氣了,道:“李牧,你是找死不成?受賄兩萬貫,往輕了說也是抄家流放的罪過,你想抄家流放麽?”


    “嗬!”李牧輕笑一聲,渾身蕩漾著一股說不出的灑脫之氣。他邁步來到李世民近前,撩起朝服,跪在兩儀殿中央。李世民見他一副認罪的架勢,真的著急了,咬牙低聲道:“你想幹什麽,還不起來?”


    “陛下,臣胸中萬千委屈,今日必須說個清楚!”


    王境澤在旁邊‘捧哏’,道:“陛下,臣當禦史也有些年頭,還頭一次聽說有人受賄還萬般委屈,若這也能講出道理來,世間豈非黑白顛倒?”


    李牧不理會他,繼續說道:“陛下,諸公,請聽李牧一言,是非曲直,陛下與諸公自由明斷。若陛下與諸公,皆認為李牧有罪,李牧甘願受死,絕無埋怨。”


    李世民聽到這話,心中大恨。他不恨別人,就恨李牧。本來還以為有段時間沒惹禍了,這小子總算沉穩了些。但現在看來,還是一個屁味兒!說不得,實不可解時,隻能朕站出來背鍋了。李世民心中打定主意,看了李牧一眼,沒好氣道:“你說,說說說!”


    “陛下,臣收了高昌世子的兩萬貫,這是事實,臣不辯解。方才宿國公為臣說話,臣心裏也感激,但不得不說一句,他說差了。他說臣不差錢,不缺這兩萬貫。這話對也不對,從前,別說是兩萬貫,便是十萬貫,臣也一點都不在乎。修工匠坊十餘萬貫,修葺長安巷道,又是十萬貫整。這還不算雜七雜八的一些小錢,加起來也有幾萬貫了,臣什麽時候提過?”


    聽李牧翻起舊賬,李世民的氣也消了不少,道:“你的付出,朕心中都知曉,可是你為何要收高昌世子的賄賂啊!”


    “請陛下聽臣說完。”李牧深吸了口氣,繼續道:“臣剛才說了,從前不在乎,但是自打做了內務府大臣之後,臣在乎了。臣缺錢,確實缺錢,哪裏都缺!”


    李牧悲憤道:“陛下隻見內務府與諸商賈的合作如火如荼,但這背後的詳情,陛下可知曉麽?諸公可知曉麽?”


    李世民一窒,道:“朕從未問過內務府的事情,如何知道?”


    李牧看向文武百官,眾人也都是搖頭。


    李牧再度開口,道:“那臣自己來說。做生意,沒有天上掉錢的事情。總得是先投入,再生產,然後把東西賣掉,這才能有回報。便拿貞觀犁舉例,如今工部的工廠在生產貞觀犁的犁鏵,與商賈合作生產其他部件。訂單太大,商賈的作坊太小,滿足不了需求。怎麽辦?隻能是內務府先拿錢投入,擴大作坊,然後生產出部件,賣給內務府。內務府結清作坊的款項,然後再按照占股的多少分賬。但是前提,得是先投入!”


    “再說說看似不用投入的,工廠是自己家的,但是生產犁鏵,得要鐵礦石吧?得有熔爐,模具,得有工匠幹活吧?工匠不是奴隸,那是要給工錢的!貞觀犁如今一架都沒賣出去,臣想問一問陛下,問一問諸公,這錢從哪出?!不得等明年開春,把貞觀犁賣出去,才能有回頭錢麽?在這之前,都在庫房裏麵放著,那是錢嗎?!”


    李牧氣得上頭,又問了一聲:“也許有人會說,那就別生產了!不生產貞觀犁行不行?行嗎?耕牛不夠!若是這麽想,沒耕牛的百姓幹脆都別種地了,大家一起餓死好不好?!”


    李牧見眾人鴉雀無聲,心中暢快不已,繼續道:“貞觀犁,隻是內務府的一個生意而已,其他還有很多,我就不一一列舉了。總而言之,都還沒到賺錢的時候,現在都是往裏麵投錢。國庫的錢不讓動,內帑有多少錢諸位比我更清楚。實不相瞞,如今內務府的生意,全都靠我的酒坊在支撐,涉及的數額,我就不說了,說出來怕嚇著諸位!”


    “除了內務府的生意需要錢,還有需要錢的地方。慈幼局不知諸位聽過沒有,沒聽說過,我也可以說一下。長安城的街道上,遊蕩者上千名乞兒。沒人管,沒人問,偶然一次我碰到了幾個乞兒,可憐他們,想要給他們一口飯吃。正好東城有很多空宅無人居住,我便讓工匠們去修葺,有了今日慈幼局的雛形。但當時我也沒想到,孤兒有上千人之多!但是能怎麽辦?難道救一人殺一人?沒辦法,隻能把大一點的孩子送去工廠做徒工,小一點的還得養著,就這!也有二百餘!”


    “吃飯不要錢麽?穿衣不要錢麽?就算是粗茶淡飯,麻布衣裳,不也是錢麽?陛下仁慈,給了慈幼局的名頭,但這錢哪裏出?國庫給嗎?不給!內帑拿麽?怎麽拿,內帑也沒錢!全都我自己拿?我也有妻兒老小,我也得養家糊口!難道要我不吃不喝?我不是泥塑的佛像,上點香火就能飽!正好這時候,有人來送錢,為什麽不要?不拿白不拿!收到這兩箱銀,都還沒焐熱,就給慈幼局送去了一箱!誰要是不信,現在就可以去慈幼局看看,有還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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