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


    李世民氣衝衝地衝進院子,看到院子裏滿是人,強忍著怒氣,扭身又轉回去了。這兒人這麽多,他得顧及著自己的威儀,也得給李牧留著臉麵。高公公顛顛跑過來,輕輕拉著李牧的袖子,小聲道:“侯爺,陛下氣兒可不順,您還是出來一下。”


    “我這兒還沒說完——”


    “您就出來一下吧!”高公公拉著李牧的袖子不撒手,李牧沒辦法,隻好放下手裏的圖紙,拱手道:“抱歉啊,各位稍等,去去就來。”


    眾人也都能理解,不理解也不成啊,誰敢撩撥皇帝的虎須?


    高公公把李牧拉出門,轉過街角,來到李世民的馬車旁邊。李世民蹲在車轅上頭,一臉的悶悶不樂,見李牧過來了,也不搭理他,李牧也不在意,躬身行禮,道:“陛下,有事兒您叫一聲,臣就一溜煙地跑到宮裏去了,何必勞您大駕呢?”


    “朕再不來,你都快把朕的江山抵押出去了!”李世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沒法說。讓李牧放手去做的人是他,現在李牧放手去做了,他又來拖後腿,這事兒是真的有點說不過去了。


    “陛下是說國債的事情?”李牧笑道:“臣正為此自得呢。”


    “你還自得?”李世民指著李牧,氣得說不出話來:“你有什麽好得意的?此種手段,哪裏高明?”


    “不高明嗎?”李牧奇怪道:“臣沒用國庫、內庫一千一文,把陛下要求的事情辦成了,還不能得意一下下?雖說是發行的國債,但是隻有半成利,幾近無息了呀。”


    “但是你也把經營權抵押出去了!沒了經營權,這馳道等同於是給這些商賈建的了。”


    李牧不慌不忙,道:“陛下此言差矣,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商賈也是陛下的子民,怎能如此區分呢?陛下可別忘了,商賈也是繳稅的呀。三十稅一。”


    “你也知道是三十稅一。”李世民哼道:“朕少掙了二十九!”


    “陛下,您也沒出本錢,不是麽?”


    李世民接不上來了,哼了一聲。


    “陛下,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規矩。誰出本錢多,誰得利益就大。空手套白狼的事情,雖令人心向往之,但其本質,不管承認與否,都是在‘騙’,天下哪有一門生意,是靠‘騙’來支撐的?此非長久之計。”


    “你做的事情,就算是長久之計了?”李世民撇嘴道:“朕可沒看出來,你這是靠出賣未來的利益籌措資金,這是竭澤而漁!”


    李牧聽到這話,實在是忍不住,火了,道:“陛下,您又想牛出力,又不想給草吃,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臣沒這個本事!”


    李世民見李牧倔脾氣上來了,也擔心他真的撂挑子,把話往回拉了一些,道:“朕也沒說你什麽,急什麽,朕就是想知道,這國債你打算拿什麽還?醜話說在前麵,國庫的錢,六部還不夠分,內庫的錢,朕還要用來打造騎兵,沒錢撥給你!”


    李牧心道,就知道是這句。老子要是指望你撥錢,幹脆什麽事兒都別做得了。李牧也懶得繞彎子了,直接道:“陛下,要不這麽著吧,往後隻要是臣主動說想做的事情,臣不跟陛下提‘錢’這個字。所有的花銷,臣自己去解決。解決辦法,臣自己想,不勞陛下費心,所得的利潤,該上繳朝廷的,也一文錢都不少,陛下您看這樣成麽?”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李世民根本不給李牧反悔的機會,一下子咬死了。李牧無力地垂下頭,他總算明白,李世民這一出又一出是什麽意思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陛下,您可真是煞費苦心……”李牧苦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啊,臣服氣了,還是陛下高明。”


    李世民拍拍李牧的肩膀,得意道:“本來呢,按照朕的想法,應該是讓你簽字畫押白紙黑字寫下來的,但朕又一想,諒你也不敢反悔。”


    見李牧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李世民心中更是舒爽,問道:“剛剛朕看院裏人不少,跟朕說說,你是怎麽安排的?”


    李牧歎了口氣,老實道:“事兒基本已經定下來了,陛下剛剛看到的人,就是此次購買國債的主要寨主們了。攏共匯聚四十萬貫資金。”


    “四十萬貫?”李世民皺眉道:“四十萬貫,不夠吧?”


    “是不夠。”李牧點頭承認,道:“如果算上站點,貨棧,馬廄等設施,那自然是不夠的。但如果隻是鋪設馳道,四十萬貫的預算,缺也缺不了多少。”


    “朕沒聽明白,你的意思是,貨棧、馬廄這些設施,可以暫時不建麽?”


    “當然得建。”李牧解釋道:“但可以不用這筆錢來造,臣已經把它們都包出去了。”


    跟李牧在一起待久了,對李牧的套路,李世民也知道了一點兒,聽他這麽說,李世民就明白李牧大概的想法了。他是想讓商賈們出這筆錢,誰想經營貨棧,誰就建貨棧,想法是好的,但是李世民有點不相信,真的會有人願意這樣做麽?


    李牧猜得到李世民的疑惑,道:“陛下,您還是沒看到這條路的真實價值。”


    “真實價值?”


    李牧點頭,繼續說道:“陛下,這條路鏈接的,是長安和洛陽。這兩座城市,在營建的時候,就是作為都城來營建的。幾代經營,長安人口已過百萬,洛陽人口少些,也有數十萬人。勳貴、門閥,富戶,不可計數。相比之下,長安較為閉塞,很多東西都需要通過洛陽,才能運抵長安,就像去年冬天的米,不良商販為何能達到囤積居奇的狀況,還不是因為路途不暢麽?”


    “對於長安來說,洛陽就像是一個中轉站。貨物在洛陽中轉,再到長安、蜀州等地,需要很多人手,就能夠養活很多洛陽人。而對洛陽來說,長安就是一個巨大的消費市場。不但人口多,密集,勳貴,門閥也多,他們的消費能力是非常強的。幾十貫一匹的絹布,長安城能賣斷貨。但在江南,也許這批布隻值十貫,其中的利潤,可達數倍甚至十倍!”


    “馳道一旦建成,來往洛陽、長安的商賈必將倍增。這些商人兩地倒賣,手裏都是有錢的。兩地之間有八百裏路程,若是一個人快馬疾馳,一日一夜可抵,但若是運載貨物,就必須得過夜。過夜,就涉及到住店,吃喝,就得花錢。這錢灑在這條路上,說是寸土寸金,一點兒也不為過!”


    “經常往來兩地做生意的人,都能看明白這個道理。都用不著賬房,稍微懂一點的,都能算得出來。他們現在的一點投入,用不了幾年就能收回來。利潤有個一兩成,買賣就能做。何況是幾倍了?一共就八個站點,機會有限,他們不瘋搶才怪了。”


    李世民狐疑地看著李牧,道:“按你的說法,這是穩賺的錢。那你自己怎麽不做呢?”


    “陛下,臣當然想做,但臣這人有個毛病,陛下也曾見過。”李牧不慌不忙,解釋道:“臣做生意,喜歡吃獨食。若不能吃獨食,臣寧願不吃。這也是為何,臣一定要從大唐鹽業,大唐礦業退股的理由。修建馳道這個工程,臣是可以參與,但臣吃不了獨食,一是沒有這麽大一筆資金,再就是、”


    李牧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斟酌詞句,李世民示意他但講無妨,李牧便直接說了:“如今朝堂上,已經有很多人妒恨臣了,如今臣在陛下身邊還好些,但若臣一直呆在洛陽,有這些小人在陛下身邊聒噪,難保陛下不會猜疑臣。”


    說完了,李牧笑了笑道:“而且臣也琢磨著,這天下的錢,不能都讓臣一個人掙了。會遭人忌恨,若臣真的這麽做了,豈不是要沒朋友了麽?”


    李世民差點笑出聲,心道,你還知道自己快沒朋友了。李世民也笑了一下,道:“朕猜猜,你不做的原因,除了這兩條之外,應當還有第三個原因。”


    李牧奇怪地看向李世民,心道:“也沒第三個啊,哪裏來的第三個?”


    李世民悠悠說道:“你應該是沒看上這點小錢吧?”


    李牧趕緊叫屈:“臣怎麽會這麽想?陛下,這可不是一點小錢啊!”


    “不是小錢,你也不會感興趣的。”李世民擺了擺手,打斷了李牧的話:“這麽些日子相處,朕也多少了解你一點兒。你想做的生意,都是見效快,利潤高的。像是購買國債,興建基礎設施,幾年才能真正有所回報的生意,你是不會感興趣的。”


    李牧沒想到,李世民把他猜到心裏去了。他還真就是這麽想的,但是原因,卻與李世民的猜想有些區別。他不是不想賺這錢,他是因為可選的選項太多了,有係統在身,他有近乎無數種可能性。若是真的到了沒辦法的時候,吃相難看他也得吃。


    但如今李世民這麽想,他也懶得辯駁,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


    聽了李牧的解釋,李世民也放心了。叮囑了李牧幾句,便帶著高公公回宮去了。李牧回到院兒裏,眾商賈當然要問李世民的態度,李牧把前半段兒略過,隻說了後半段兒,眾商賈都非常高興,紛紛表示稅一定不會少繳,不少人還聲稱,願意不要國債的利息,隻要本金就好。更有甚者,表示購買的國債,可以連本帶利都不要,隻要多幾年承包的期就行了。


    對於這些雜七雜八的聲音,李牧都沒有理會。還是按照他定的規矩,國債利率仍是半成。分為三年期,五年期不等。國債的年限,等同於可以承包的年限,到期之後,朝廷估價回收。


    傻子才選三年,都簽了五年的契約。一手交錢,一手按指印,四十萬貫眨眼就齊了。如此大宗的交易,銅錢和金銀顯然是不夠方便了。用的都是四海賭坊的‘玻璃籌碼’,五百貫一個的,一千貫一個的,整齊碼放在箱子裏,一個小箱子就是十萬貫。這些都是可以在四海賭坊或者銀行換成現錢的。


    這麽多錢,李牧也沒敢留在自己的手裏。點算清楚之後,便差人送去了銀行。工匠都是現成的,公孫康早就招募好了人,這邊錢到位,那邊就開工,一刻都沒耽誤。


    為了盡快把馳道建好,這次‘長洛馳道’建造采用的是‘多點開花’的方針。即,按照八個站點分段,每個站點都作為起點,按照統一的標準,大家一起施工。在工匠數量允許的情況下,等同於是八倍的效率。李牧和公孫康計算過工期,按照現在的速度,大概四個月後,馳道就能投入使用。到時候差不多正是入冬時節,不影響糧食從洛陽往長安運。去年糧販哄抬物價的事情,今年一定不會發生了。


    由於采用的是‘多點開花’的辦法,需要的工人也要多上數倍。工部的工匠,分出一個‘大唐建業’,已經是有些捉襟見肘了。再多點開花,技術工還勉強夠用,但是幹活的力工是真真切切地不夠使了。


    為了不耽誤工期,李牧隻好又上了一個奏本。重提了之前提過的,遷遊牧民入中原做工人的事情。隻是新加了一個限製,這一批要的工人,隻要身強體壯,家裏非獨子的人家。


    這兩個要求,也差不多是成為大唐府兵的要求,題中應有之義,也沒什麽難理解的。消息傳到了河套,引發了熱烈的反響,李牧低估了遊牧民們對中原生活的向往,不少人連牛羊都不願意要了,隻求能來到中原腹地生活,就算是日子過得不如從前,過得緊巴巴,他們也樂意。


    但李牧這邊,也不可能把所有想來的人都招募過來。就算是能養活的起,也是不行。養活了他們,誰去養馬啊。馳道需要大量的馬匹,沒了突厥人的馬,馳道就等同於是廢了,所以這用人的數額,還得是謹慎再謹慎才行。


    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李牧終於踏上了回洛陽的路程,被東廠的番子們搞得雞飛狗跳的洛陽權貴們,終於等來他們的救世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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