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剩下的便是閑談了,朝廷的事情,李牧並沒有很關心,重要的事兒他都知道,錦衣衛的情報網,礙於人手所限,不能遍布天下,重點經營還是可以做到的,長安、洛陽,鳳翔,蜀州,太原,這五個大城市,都有錦衣暗衛的據點,通過信鴿、鷂鷹傳信,比八百裏加急還快,消息總是快人一步的。暗衛有專門的人掌管消息,每日匯總,重要的事情,獨孤九會告訴他。高公公說的這些,他基本上都知道,不知道的,也是被獨孤九刪減掉了,不是很重要的雞毛蒜皮的事情。


    他雖然知道,但高公公說的時候,他也沒表現出不耐煩來,老太監畢竟是好心,擔心他在洛陽消息不靈通,長安那邊有什麽事兒他不知曉,比旁人慢一步,因為袁天罡的事情,倆人算是盟友,隻是高公公是李世民身邊的近人,不好明目張膽,隻能借著閑談,把想說的話說了。


    李牧心裏想著尋找盧小姐的事情,有點心不在焉,話比較少,高公公也看出來了,便不抓著他說了,與陪坐的馬周聊了起來。馬周對高公公,是非常感激的。他剛隨侍李世民的時候,不懂宮中的規矩,很多事情都是高公公教給他的,一直有一種感激之情在。而高公公對他,也是頗為看好,嚴格意義上來說,馬周這樣的人,才是李世民真正想尋找的人。出身寒門,有宰相之才。以高公公對李世民的了解,馬周未來必得重用,現在交好一番,對他自己也有好處。


    酒席宴罷,李牧給高公公一行安排了一個獨立的小院兒,馬周作為府中長史,這些事兒正是他管。一別多日,馬周也惦念朝廷的事情,便主動多留了一會兒,與高公公閑談。李牧也沒攔著,他知道馬周的想法,來洛陽對他來說是迫不得已,若有可能,他還是想回長安,而高公公,則是他的一個出路,他肯定是指望著,高公公能在李世民麵前為他美言幾句,找個機會把他調回去。不過這事兒,他顯然還是想的天真了,李世民讓馬周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馬周留在洛陽學本事的,一時半會他是回不去的,怎麽運作都是白扯。


    李牧都懶得知道他們聊什麽,酒意微醺,敲開金晨的房門睡覺去了。


    ……


    馬周的意思,高公公豈能不知,他對馬周的印象不錯,但也不可能逆勢而為,去違背李世民的心意,婉言提點了馬周幾句,讓他擺正心態,放棄回長安的心思,好好在洛陽做長史。馬周聽懂了高公公的意思,心中有些頹然,沒有待多久就告辭離開了。


    馬周走了,小院兒也就安靜了下來。高公公脫了鞋襪,隨行的幹孫子打來水,替他洗了腳,端著水出去倒了,高公公把油燈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從袍子的夾層裏頭,把錢袋拿出來,數了一遍裏頭的銀元寶,這是剛剛吃完飯的時候,李牧隨手遞給他的。高公公數了一遍,剛好是十個大元寶,共計白銀一百兩。


    “侯爺出手一向大方啊。”高公公感歎一聲,把錢袋抱在懷裏,倒在床上,曲指一彈,油燈便熄滅了。他得早點睡,雖有快馬,但明日若不早點起來,趕在宮門落鎖之前也是到不了的。宮裏頭還有那麽多的事兒呢,他必須得早點回去。


    內功修煉到一定境界,睡覺的時候,內息也會自然運轉,心思沉靜的狀態下,六識甚至比沒睡著的時候更加的敏感。高公公自創的《葵花寶典》早已練至了化境。六識敏銳異於常人,他剛準備睡下,忽然耳根翕動了一下,又睜開了眼睛,也沒見他如何動作,已經披上的衣服,更絕的是,他竟然還有功夫把銀子藏起來。


    來人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腳尖在屋脊上點了一下,便向東掠去了,高公公猶豫了一下,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收斂了氣息,聽聲辨位追了上去。


    他剛出天策府,又是一道身影掠出牆外,綴塞高公公身後,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高公公回頭瞅了一眼,沒有什麽表示,隻是跟隨在前麵的那個影子後頭,三個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飛掠過一座座宅邸,一刻鍾後,把高公公引過來的人停了下來,高公公認得此地,在往前走,便是一處碼頭。漕運來的糧食,都是在這兒轉運。


    “既然把咱家引到這兒來了,就現身吧,藏著躲著有什麽意思?是想偷襲不成?”


    “誰藏著掖著,老閹貨,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話是這樣說,但隨著話音而來的,是斜刺裏劈出來的一雙利斧,這斧又快又急,奔著高公公的腰眼過去,要是躲不開,這一下子就能把他劈成兩段。


    電光火石之間,高公公抽出腰間軟劍,迎麵對上斧刃。軟劍也不知是什麽金屬做的,麵對勢大力沉的斧頭,竟沒有被劈斷,兩把兵器相交,爆發出一刹火光,轉眼即逝。高公公順著力道後撤一步,展開身形退後三米,拉開了距離。


    “是你,你沒死!”


    看清來人,高公公的臉上露出了嚴肅的神情。他的功夫已臻化境,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的人,天底下也沒有幾個,好巧不巧,眼前這個人,就是其中一個。


    “仇人沒死,我怎麽能死?老狗,你殺了我師弟,今日我要你償命!”話這樣說,卻沒有動,顯然這人也清楚高公公的危險。


    高手過招,一個破綻便會丟了性命,她剛才一擊不中,再貿然進招就是找死了。


    “容嬤嬤,想不到會碰見你。這也好了,你在洛陽,你家小姐必也在洛陽。我抓了你,就能找到你家小姐!”


    “不自量力的老狗,你便知道定能勝過我了?”容嬤嬤罵了一聲,又道;“就算你勝了我,一死罷了,想從我口中得知我家小姐的下落,你是吃了豬油蒙了心!”


    高公公調轉了一下方向,想找一個破綻,但容嬤嬤半點不給他機會,也順著調轉,永遠保持著麵對他,突然,就聽高公公急聲叫道:“小子,還不出手?她的罩門在後頸,刺她的後頸!”


    說時遲那時快,夜色中一道匹練閃過,獨孤九飛躍在半空中,拔劍,刺出,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此劍快如閃電,普通人別說攔了,看都看不清。


    但這必殺的一劍,卻沒能殺死容嬤嬤,就在劍尖兒即將刺中容嬤嬤的瞬間,獨孤九的身形忽然一滯,像是看視頻被按了暫停鍵一樣,整個人停在了半空。


    獨孤九沒有絲毫猶豫,回手便刺,一股大力襲來,把他整個人給甩飛了。


    除了跟李重義過招的時候,獨孤九從未感受過如此大的力量。容不得他多想,背後一陣劇痛,他撞到了一棵樹,樹枝刺破了衣裳,在他的後背上留下了一條條的血道子。


    容嬤嬤冷笑一聲:“老狗,別以為隻有你帶了幫手,我也帶了一個!”


    一塊巨石迎麵砸來,獨孤九急忙從樹幹借力,橫著飛出數米,總算是躲過了這致命一擊。


    “裴元虎?”高公公認出了這個人,失聲叫道。他自負這天下能讓他感覺到‘怕’的人不超過十個,怎麽今天這麽倒黴,一下子就遇到了倆?


    “是老子!”這人應了一聲,欺身壓了過來。他沒有用兵刃,隻有一雙手。一雙比常人更大一號的手,攥起拳頭來,像幼兒的腦袋也似,照著高公公的頭便砸了下來。


    高公公一邊躲,一邊叫喊:“這倆人都練的是邪門的外家功夫,渾身刀槍不入,不刺中罩門便傷不了他們的性命。哎呀,他倆對咱倆,最是相克,要是大個子在就好了,大個子一個,就能打他倆!”


    “廢什麽話,大個子不在!”獨孤九找機會砍了幾下,果然砍不動。也不是他的劍不鋒利,而是這人的皮太韌了,好似犀牛皮甲一般,隻砍一下,根本砍不進去,若是連著砍三下,或許能進去,但人家又不是死的,怎會給你連砍三次的機會。


    這就如同是刺客遇上了狂暴戰,對麵的防禦高攻擊也高,你打他他不疼,他打你你就死,不是誰高誰低的問題,完全就是職業相克。


    “打不贏!”獨孤九又試了幾下,對手似乎被砍疼了,但也沒有血跡出現。攻勢依然迅猛,高公公那邊已經落了下風,他的兵刃本就吃虧,硬剛一次還勉強,連著好幾次,他的軟劍要扛不住了。


    “跑!”高公公喊了一聲,往洛水邊撤:“他倆都不會水,跳水裏就沒事了。”


    “我——”獨孤九年輕氣盛,不想落荒而逃,但此時也沒什麽辦法,而且高公公作為前輩都不要麵子了,他琢磨了一下,也沒什麽好要的了,便也向洛水邊撤,想要跳水逃生。


    “射!給老子射死他們!”熟悉的聲音響起,獨孤九回頭便看到李牧帶著錦衣衛過來了,個個高舉著火把,手裏都拿著連弩。幾十把連弩一起攢射,再厲害的硬功也扛不住。


    隻聽一聲慘叫,裴元虎已經倒在了地上。容嬤嬤見事不好,立刻放棄了追殺,選了相反的方向,轉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危機解除,高公公也不跑了,返身回來,氣喘籲籲:“侯爺,多虧了你了,要不然這回還真容易折在這兒了。”


    “好說,江湖人稱及時雨的就是在下了。”他順口胡謅了一句,來到獨孤九跟前:“沒傷著吧?”


    獨孤九搖了搖頭,有些羞赧。今天的情況,他也沒想到,憑自己的功夫,竟會遇到讓自己一籌莫展的對手。


    高公公檢查了一下裴元虎的傷勢,身中數箭,卻都不深,不足以致命,但他卻死了。翻過來才看到他嘴角的黑褐色血跡,顯然是中了毒的。高公公嚇了一跳,失聲道:“侯爺、這箭上塗了毒?”


    “當然!”李牧理所當然道:“你死我活的時候,當然是怎麽要命怎麽來了,管他什麽磊落。這家夥你都殺不死,我不塗毒,咱們就一起死了!”李牧用腳踢了一下裴元虎,道:“這什麽來頭?”


    “此人名叫裴元虎,跑了的那個是容嬤嬤,跟在盧小姐身邊的。”高公公言簡意賅:“這容嬤嬤的師弟,死在我的手裏,她是來找我報仇的。”


    裴元虎?老子隻聽說過裴元慶。


    李牧瞅了瞅這家夥,借著火把的光,看得清楚些,這人也不知怎麽長得,什麽品種,竟然一頭黃毛還帶卷的。有點像是他看過的一個電影《霍元甲》裏麵的俄國大力士的樣兒。


    “高公公,你不是高手麽?咋還被人追得要跳河啦。”


    高公公有點掛不住臉了,氣急敗壞道:“萬物都有相生相克,咱家這功夫正好被他的功夫克製,有什麽辦法?你看見沒有,那女人用的是斧,我用的是軟劍,你讓我怎麽打?再說,我也不是打不過,若是刺殺,咱家一劍刺中她的罩門,瞬間就——”


    “哎呦,可行了吧。”李牧懶得聽高公公的辯解,道:“沒打過就是沒打過,有什麽好說的?要是虯髯客在這兒,還能打不過麽?”


    “那也——”高公公嚅囁了一下,道:“虯髯客誰都打得過,你說他作甚。”


    李牧叫人過來把屍體拖走,問道:“按你的說法,這倆人應當是那位盧小姐的手下了。她手下這樣的人多不多啊?萬一再有那麽七八個,我的小命堪憂啊。”


    高公公哼道:“七八個?再多一個都沒有!這種功夫不是什麽人都能練的,能練的,也未必能吃得住那份苦。我知道的,就三個,死在我手裏一個,你這兒又殺了一個,唯一剩下的一個就是跑了的那個,你不必擔憂,再有別人,你這兄弟都能應付。”


    “那萬一虯髯客來了呢?”


    “他若想殺你,除非你像今天這樣,找幾十個人帶著勁弩守著你,否則單打獨鬥,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你必死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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