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等事兒?”張三一副好奇的模樣,再給賴五滿上,殷切道:“好兄弟,我就好信兒,快詳細說說。”


    賴五醉眼惺忪,已有了醉態,牙口也有些不清楚了:“你是外地人,不知道也正常,我跟你說啊,我跟你說了,你就知道了。”


    “對對對,你說,你說。”


    “咱們洛陽城啊,有一個神通廣大的人、還是個女人!以前呢,咱們叫她盧大小姐,現在呀,咱們叫她盧娘子。”賴五把搭著嘴兒,眼眸中露出了欽佩的神色,道:“這盧娘子可是個真正神通廣大的人啊,生意做到五湖四海去,天南地北往來的客商,哪個敢不給她的麵子啊。也就咱這位侯爺,愣頭青一個,敢不給她麵子——”賴五說著似乎有些警覺了,瞅了張三一眼,道:“這位爺,您也是做生意的,真沒聽過盧娘子的名號?”


    “啊——”張三尷尬地笑了一下,道:“實不相瞞,實在買賣太小了,接觸不到這麽高貴的人物、”張三打蛇隨棍上,道:“兄弟,你要是有門路,幫幫哥哥,少不了你的好處!”


    “嘿、”賴五訕笑一聲,道:“我就是個力巴,您接觸不上的人物,我咋有門路嘞。不過我倒是聽說過,說是盧娘子也不怎麽見外人,外人拜訪她,都是去白馬寺遞拜帖,若是見,那便見了,若是不見,也沒關係,隻要東西沒給你扔出來,洛陽城裏頭做買賣也沒人擋你。”


    “還有這事!”張三一副受教的模樣,恭維道:“這要是不聽兄弟你說,我上哪兒知道去,兄弟你可幫我大忙了。不成,我等不得了,這就去白馬寺碰碰運氣,兄弟你喝著,我得趕緊!”說著,他拿出一塊碎銀擱在桌上,喊道:“小二,結賬了。”


    “好嘞!”小二應了聲,來到桌旁,沒看到張三,隻見到賴五。賴五他當然認得,碼頭上的閑漢,見他在這兒,桌上還有碎銀,隻當是客人走了,張三來蹭酒,甩著手巾趕道:“躲開!又蹭吃喝!”


    賴五聽到這話,惱了,一把按住碎銀,道:“瞧誰不起?剛那位爺是我兄弟,他請我吃的,不信你問問,都看見了!”


    夥計回頭瞅了眼,不少人點頭,閑漢也有幾個朋友,何況眼瞧著的,不好睜眼說瞎話。


    夥計無奈,道:“得,算我錯了成吧?錢給我,那是客人的飯錢。”


    “給你也成。”賴五掂量了一下手裏的碎銀,道:“不過你得先找錢給我,這兩張餅一碗羊雜可不值這麽多。”


    夥計聽這話不讓了,他做夥計的,當然知道價碼,張三給的碎銀是多了,這好處掌櫃可得不著,過了他的手,多出來的就是他的賞錢。可別小瞧了這油水,比他的月例錢還多,賴五橫插一杠,等於是搶了他飯吃,他豈能容?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便吵嚷起了起來,進而還動了手。賴五常年在碼頭扛活,力氣比夥計可大,給人打了個捂眼青,最後錢還是給了人家,權當了湯藥費。


    ……


    侯府。


    李牧聽完張三的稟報,隨手丟了一個元寶過去,張三千恩萬謝地退下了。大堂裏隻剩下李牧、獨孤九、李泰三人。


    “白馬寺這個名字,很耳熟。”李牧裝模作樣地說道,其實他根本就不熟,聽到這個名字,他還以為是紀念白龍馬的寺廟,後來一想不對勁,玄奘才剛被他忽悠踏上西行之路,白龍馬應當還沒修成正果,不可能有它的寺廟。但話已出口,不好吃回去,李牧請咳一聲,道:“那個,阿泰啊,好像在你的括地誌上麵有記載,你詳細說說,這白馬寺是怎麽個事兒,不是寺廟麽,咋還能有女人呢?”


    白馬寺在洛陽,也算是一個地標性的建築了,李牧主政洛陽,李泰當然不會認為他不知道白馬寺,隻當他是在考校自己,急忙抖擻精神,答道:“大哥,這難不住我。說到這白馬寺,那就要從漢永平七年說起了,漢明帝劉莊夜宿南宮,夢見一個身高六丈,頭頂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來,在殿庭飛繞。次日晨,他將此夢告訴給大臣們,博士傅毅啟奏說“西方有神,稱為佛,如陛下所夢”。漢明帝聽罷大喜,派大臣蔡音、秦景等十餘人出使西域,拜求佛經。“


    西天取經?李牧有點恍惚,這故事耳熟啊!難道西天取經不是唐僧的發明專利?


    “蔡、秦等人告別漢明帝,一路西行。在大月氏國遇高僧攝摩騰、竺法蘭,見到了佛經和釋迦牟尼佛白氈像,印證了皇帝夜夢,於是便懇請二位高僧東來傳教。二位高僧以白馬馱載佛經、佛像返回洛陽。漢明帝十分高興,對二位高僧極為禮重,親自予以接待,安排在鴻臚寺暫居,同時敕令在洛陽西雍門外三裏禦道北興建僧院,取名“白馬寺”,白馬即馱經的白馬,寺即鴻臚寺的寺。自此之後,和尚的僧院便都稱之為‘寺’了。”


    “總而言之,白馬寺實是佛法東傳的第一個落腳點,故此,也被佛教中人稱之為‘佛教祖庭’,數百年來,至少有三百多部佛經在此譯出,乃是佛教中人心中的聖地。那位盧娘子既然與白馬寺牽連甚密,足以見得,她也是一個篤信佛教之人。”李泰擲地有聲道:“弟大膽猜測,她此舉,必與大哥日前打壓佛教有關,她是為那些和尚報仇來的!”


    “屁!”李牧雖然也是這麽想,但他豈能讓李泰得意,罵道:“弟弟就是弟弟,想法極其幼稚。盧娘子是個女人,她打抱不平也是為尼姑打抱不平,跟和尚有什麽幹係?”


    “大哥,和尚和尼姑都是——”


    “閉嘴!”


    “哦、”李泰閉上了嘴巴,不敢在言語了。李牧想了想,道:“既然有了消息,那明日咱們就去一趟白馬寺,看看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大哥,事有蹊蹺,怕是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李牧無所謂地笑了一下,道:“人家既然把消息透露過來了,咱們不去,顯得膽小。明天你跟我一起去、”李牧看向不敢出聲的李泰,道:“你,就按著咱們剛定下來的章程,帶著錦衣衛和折衝府的士卒們,去幫老百姓搶收糧食。售糧的事情,我交代給李淳風了,他算術厲害,差不了賬。其他的事兒,按部就班,別亂就行!”


    “明白!”/“明白!”


    倆人應了聲,李牧揮揮手,倆人都撤了。


    大堂隻剩李牧一人,他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忽然笑了起來,事情越來越有趣了,來到大唐這麽久,終於有一個對手,讓他完全摸不著路數,這種感覺,讓他彷徨又興奮,終於沒有那麽無聊了!


    ……


    白馬寺。


    白馬寺如果按建築麵積來說,比長安城的慈恩寺要氣派得多。慈恩寺建在城中,麵積受限,而白馬寺在城外,周圍沒有其他的建築。想建多大就建多大,現有的建築,已經是南北朝時期損毀後又重建的了,有一片荒廢的殘桓廢棄一旁,新建的廟宇坐北朝南,整體為長方形,沿著中軸線,分布著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寶殿、接引殿、毗盧閣等,錯落有致,即古樸,又氣派。


    沒有幾個人知道,在廢棄的殘桓中間,有一個小小院落,其實是可以住人的。隻是想達到這裏,需要穿過一片殘破的院牆,荒廢日久,雜草叢生,掩蓋了這處所在。


    盧小姐,昨日搬到這兒。容嬤嬤刺殺失敗,也是從密道逃到了這裏。


    她已經跪了一天一夜,低著頭,一動不動。


    盧小姐在屋裏休息,似乎對此一無所知。容嬤嬤屏氣凝息,生怕自己的呼吸聲,吵醒了屋裏的人。


    終於,門扉吱呀一聲開了。盧小姐的聲音傳過來:“嬤嬤,來幫我梳頭。”


    容嬤嬤這才抬起頭來,長出了口氣,他跪得太久,腿都麻了,得雙手杵地才能起身,不過她到底是有數的高手,走了幾步,血液便循環過來,進屋之後,已經與平常無異了。


    容嬤嬤拿過象牙梳,輕輕幫盧小姐梳著頭發。幾次欲言又止,似乎有所顧忌,沒敢說出口。


    “裴元虎死了?”


    “嗯。”容嬤嬤的聲音很小,像是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她的膝蓋顫抖著,像是隨時都會跪下來似的,卻又猶豫不敢。


    “你受傷了嗎?”


    “多謝小姐關心,沒受傷。”


    盧小姐回頭看向容嬤嬤,眼睛裏滿是好奇:“聽說是用了一種連弩,當真是連弩麽?我也曾研究過諸葛連弩,費盡心思也沒能複製出來,那孩子當真造出來了?”


    “回小姐的話,卻是連弩,一息十箭,根本避讓不開。可恨那賊子還塗了毒——”


    盧小姐笑了起來,眼神卻漸冷:“既是對頭,塗了毒不是很正常麽?我欣賞這小子,該心狠手辣的時候,就得心狠手辣一點。”


    容嬤嬤低下頭,道:“小姐說的是,奴婢知錯了。”


    “在你的立場,沒有什麽錯的。你不告訴我,我也能理解,隻不過——”盧小姐的笑容愈發溫暖,眼神愈發冷漠:“現在我告訴你,他活著對我有用,若他再有什麽意外,你就是真的錯了。”


    “奴婢明白。”


    “明天他回過來,我想跟他見一麵,好好安排一下。”盧小姐從容嬤嬤手裏接過象牙梳,揮了揮手:“去吧。”


    “諾。”


    容嬤嬤轉身出門,輕輕把門帶上,冷風一吹,這才發現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


    ……


    太極宮。


    李世民看著眼前的折子,直覺得一股血向腦袋頂上衝,實在是再忍不住了,伸手一掄,把所有折子都掄到了地上。旁邊的長孫無忌見狀,也沒說什麽,彎腰一個個地撿起來,道:“陛下,千萬別氣壞了身子,情況還沒有太糟,已經多方打聽、確認過了,這場蝗災應當是出不了洛陽地界,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朕說的是這件事嗎?”李世民憤然道:“你沒看到這些折子上?朕讓他們調撥一些糧食去救援洛陽,好麽,都說沒存糧!敢情這天下的糧食,一夜之間都消失了?”


    長孫無忌小聲道:“陛下,您沒把折子看完,不是都說了麽,等收了新糧,即刻就救——”


    “朕看見了!”李世民氣得咬牙:“這才是朕生氣的地方!明明知道洛陽隻有十日存糧,等他們收了新糧得多久?再運到洛陽得多久?等他們運到了,洛陽城餓死一半了!”


    “李牧已經派馬周沿著運河收糧了,馬周精明穩妥,李牧也不是吝惜錢財的人,必能收購不少糧食,隻要再堅持十天半個月,各地的新糧也就收割完了,情況還沒那麽糟,陛下不必如此動怒!”


    “你叫朕如何能不生氣!”李世民深吸了口氣,強壓怒氣,道:“這些商賈、不、這些門閥,尤其是範陽盧氏,他們半點不把朕放在眼裏,他們表麵針對的是李牧,實則是打朕的臉。他們是想告訴朕,這天下沒了他們不行,朕得讓著他們,朕要是不讓著,嘿!就給朕臉色看了,他們把糧都藏起來,朕的洛陽百姓就得餓死,就得是一座死城!”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


    “唉——”長孫無忌見李世民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就跟著歎息一聲,順著話說道:“陛下,臣倒是覺著,他們未必敢跟陛下較勁。說到底也是李牧行事太囂張跋扈了一些,以致引了眾怒。要不,陛下訓斥他兩句,讓他略作妥協,也就是個臉麵的事兒,總不能真看著百姓餓死吧?”


    “朕咽不下這口氣!”李世民瞪眼道:“若這次退步,豈不是讓他們得意?朝廷顏麵蕩然無存,朕的顏麵,也蕩然無存了!”


    “所以說,才讓李牧去低頭啊!”長孫無忌勸道:“李牧低頭,不代表陛下低頭,他是他,陛下是陛下!”


    “這……”李世民一怔,似乎有些猶豫,長孫無忌還要再說,李世民擺手製止了他:“不必說了,這旨意,朕不會下。”


    長孫無忌仍不放棄,道:“可是洛陽城的百姓——”


    李世民歎了口氣,道:“朕相信,李牧不會讓朕失望的。真到了實不可解,他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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