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種種的事情,李牧也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比方說,他從前會覺得,很多事情都是沒有必要的,這些沒必要的事情,構成了虛偽,而虛偽是他所討厭的,所以遇到了事情,他更喜歡直來直去。


    但是現在他明白了,很多事情或者很多時候,虛偽也是必要的。虛偽有時候是一個台階,給彼此留有餘地。李牧不敢保證自己再不會惹事,為了不再麵臨命懸一線的境遇,李牧決定還是虛偽一點,為自己增加幾道保護線。


    外務府,他不準備挑頭。


    誰堪大任呢?倒是有幾個人選,首選自然是馬周。若馬周挑頭,無論是李世民,還是長孫無忌,甚至朝野之間,都不會挑出什麽毛病來。畢竟相比李牧,馬周顯得要靠譜得多。李牧的能力是得到肯定,但他不好打交道也是出了名的。跟他打交道,不管是什麽身份,都沒有麵子,都得順著他劃出的道來,即便是事兒辦得明白,錢也賺了不少,畢竟‘用戶體驗’很差,這就像買東西,同樣花錢,誰不想找個好點的‘客服’。


    雖然馬周非常合適,但是李牧卻不打算讓他去做這件事。原因有二,一來,馬周跟他並非一條心。馬周的處事風格,與李牧格格不入,不合拍的倆人,注定長久不了。李牧讓馬周過來,也沒打算長久,隻是用人之際,馬周各方麵都合適,‘借調’用一下罷了。他知道馬周也誌不在他這兒,現在是沒有辦法,熬個一兩年,他一定會想著回長安的。而李世民對馬周,也是早有安排,不會讓他留在洛陽太久。讓他來,也多少有點偷師的意思,想從李牧這兒學到點東西。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不對等,不合適。所謂不對等,從名字上就能看出來,外務府與內務府,這是對等的兩個機構。內務府如今移交給了太子李承乾,其意義不言而喻。若外務府成立後,是馬周來統管,馬周和李承乾分別為外務府和內務府的主事之人,馬周何德何能可以跟李承乾相比?


    再者,馬周能力再強,畢竟是一個臣子,而內務府和外務府,牽扯到了太多的利益。這個人必須得是皇帝十分信任才行,馬周雖然被李世民看重,但也沒達到十分信任的程度。馬周雖是寒門,卻與長孫無忌等人走得近,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他背後有沒有投靠哪一方勢力?


    若他投靠了某一方勢力,這一方勢力在內務府必將得到巨大的幫助。一旦有了偏幫,做不到公正,對外務府的發展將會有非常大的影響。


    內務府為何發展如此快?還不是因為內務府中都是李牧親手培養的,三觀一致,目標一致,就算以前不一致,後來也被他洗腦成一致的一批年輕人來主事麽?這裏頭但凡插進去幾個各方勢力的人,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綜合這些條件考量,馬周做外務府的主事人並不合適。


    其次的人選便是李泰,李泰從身份上來說,也是沒啥大問題的。但是如果李泰做了外務府的主事人,很容易會引起爭議。畢竟內務府歸太子管,外務府若歸了魏王,豈不是明擺著要‘二龍奪嫡’了麽?李世民今年才三十三歲,距離他嗝兒屁還得有個二十來年呢,他可不想這麽早的就選邊,目前來看,最粗的那根大腿還得是李世民。


    所以,李泰不行,不但不行,他還得跟外務府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也是李牧想多了,李泰現在忙著文學館都不可開交了,就算他想讓李泰幫忙,李泰都未見得有興趣。


    兩個最合適的人選不成了,竇仁便浮現在李牧的腦海中了。


    他是皇帝的親娘舅,又從來不摻和朝堂的事情。信任方麵,應當是沒有問題的。他雖說是勳貴,但竇氏一向恪守本分,從不結黨。而且竇氏的根基,也沒有那麽龐大,對皇室,朝廷構不成威脅,不像是長孫氏,李世民還會忌憚一些。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竇仁這個人,沒有什麽才幹。這才是李牧最終選擇了竇仁的關鍵原因,他需要的是一個傀儡,一個肯踏實執行他的想法的傀儡。這也是一個傀儡的優良品質,傀儡嘛,若是有自己的想法,還能叫傀儡麽?隻會搞砸了事情。


    因此,他讓李泰去請了竇仁。但最終他能否勝任,還得觀察一下,若這傀儡不合格,即便留在外務府,也不能委以重任。


    ……


    侯府牆外,人聲鼎沸。


    李牧給出的條件夠好,門檻又夠低,報名的人自然趨之若鶩。李牧給這次‘選秀’的主題定為‘天工開物’,無恥地剽竊了千年之後明末大家宋應星所著之書。他辦這場‘選秀’的目的,跟這四個字不謀而合。


    當然也是有所區別,宋應星所著《天工開物》是總結了明末之前民間的技藝,裏頭所記載的東西,都是數百年累積下來的技法。而李牧所依仗的,是他的係統。


    本質上有所區別,但是表現出來的,卻差不了多少。


    李牧辦這個東西的目的,就是想給係統造物,找一個出處和由頭。以後他再拿出點什麽東西來,就不用再牽強附會成什麽仙人下凡了,完全可以說是從某某的技藝裏頭參悟出來的,不是有那麽句話麽,高手出民間。


    還有一個緣由就是,洛陽也馬上就要進行修葺與建設了,需要很多很多的成手工匠。征發徭役,不是李牧的做事風格,一家一戶的找,也浪費時間,不如就搞一個‘選秀’,讓洛陽附近的工匠們自己出來,他相信以洛陽的底蘊,工匠的數目完全是夠用的。


    李牧這絕對不是盲目樂觀,洛陽有這個實力。要知道當年隋煬帝建設洛陽城時,開鑿大運河時,征發了數十萬的徭役,幾乎全國的工匠都集中在了洛陽城,隋末大亂,這些人大多數都回不到原籍,星星散散的留在洛陽周邊,二十幾年下來,也都變成了洛陽人。


    他們的家鄉變了,但是技藝卻不會失傳。這些人都是給皇帝修過宮殿的,水準不在長安工匠之下,甚至還要更好。李牧便是想通過這次‘選秀’,摸一摸初唐的工匠,技藝到底達到了何種程度。他準備根據摸底的情況,再從係統中找距離相近的圖紙等拿出來,否則若是超過這個時代太多,還是不好解釋,也有揠苗助長之嫌。


    隻是報名,自然不用李牧親自出麵。他隻是瞧了幾眼,便又回了後宅。白巧巧的預產期就在這幾天,隨時都可能生產,李牧生怕出點什麽意外,旦夕不敢離遠。


    ……


    消息傳播得就是這麽快,李牧那邊選秀招募如火如荼,長安這邊的各方也收到了消息。


    首先是關於外務府的消息,李世民前後腳收到了不良人和東廠傳回來的密報。如今洛陽的消息,最多不超過一天半,都能傳回長安,為了快速傳遞消息,受李牧的飛鴿啟發,不良人和東廠也都各自啟用了飛鴿,就是效率要打一些折扣。經常會出現鴿子飛丟的情況,不過也沒關係,他們都有各自的密文。不相幹的人,就算截獲了他們的鴿子,也破譯不出連貫的句子來。


    兩張紙條放在案頭,互相印證,消息便是屬實了。


    李世民眉頭緊鎖,眉間的川子能夾死蒼蠅。高公公在旁邊瞅著,不敢大聲喘氣,心裏暗暗道苦:“這又是什麽幺蛾子,剛把內務府交給太子,又搞出一個外務府來,這是生怕陛下不忌憚你麽?生怕陛下不誤會你是金蟬脫殼麽?”


    “高幹。”


    “老奴在。”高公公不敢怠慢,忙應聲。


    “傳兩道口諭。”


    高公公急忙打起精神,應聲道:“陛下請講,老奴記著呢。”


    “口諭給東宮,告訴承乾外務府的事情,告訴他,這事兒朕不管,他自己決斷,無論他怎麽做,朕也不會責備他,讓他自己斟酌清楚。決定了,做完了,寫一篇體悟給朕,朕要看。”


    高公公應聲:“老奴記下了。”


    “另,去一趟鴻臚寺,讓禮部告訴那些還沒離開長安的使節們。往後禮部,隻接納朝貢諸事。貿易上的事情是,朕都交給了李牧。他們想做生意,去洛陽找他。若是禮部有異議,就讓他們寫一道折子上來。誰要是能保證,做買**李牧做得好,朝廷不會吃虧。誰說這話,朕把這權柄交給誰,沒人敢保,就少說話。朕不想在朝堂議論此事。”


    聽到這話,高公公提著的心才放下來,賠笑道:“老奴琢磨著,誰也不敢誇這個海口。洛陽侯做生意,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他也就這點本事還可稱道了。”李世民瞥了高公公一眼,卻也沒說什麽。高公公偏向李牧的事情,李世民是有警覺的。但他也琢磨過了,這也實屬正常。畢竟李牧不在長安,找個人三不五時地替自己說幾句好話,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這麽幹才讓人奇怪呢。


    高公公剛要轉身走,又是一個消息傳來,但這個消息,卻不是不良人和東廠傳遞的。而是李泰的飛鴿傳書,立政殿那邊送來的。


    為了能早晚給母親請安,李泰特意找李牧要了一對鴿子。每日晨昏,他都會寫一個簡短的紙條告訴長孫皇後,他每天都做了什麽。這是母子間的交流,卻不涉及到諜報的事情。而且李世民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知道,他在派人偷偷的監視李牧。


    今日份的請安,便提到了關於李牧要收徒弟的事情。


    他也是聽李思文提起,故言語不詳。但長孫皇後覺得這事兒應當告訴李世民一聲,畢竟她的兒子,堂堂魏王也是李牧的徒弟。


    “這小子是要幹什麽……”李世民看了李泰的字條,眉毛扭得更嚴重了。字條上還提到,李牧招募工匠的事情。這點李世民倒不意外,畢竟長孫無忌已經回來了,說了洛陽的情況,因為蝗災耽誤了馳道的工期,為了搶工期,招募工匠是十分正常的。


    兩件事聯合在一起琢磨,李世民覺得有些荒唐,難道李牧是想在這些招募的工匠裏頭,選幾個徒弟麽?


    他什麽時候這麽勤快了,之前不是說不喜歡教徒弟麽?到現在為止,他認可的徒弟,也不過才三個人吧。長孫衝,李泰,秦懷道,都是他不得不收的情況才收下的,這次他主動想收徒弟,是打算做什麽?


    難道真的想開宗立派不成?


    李世民忽然覺得心好累,李牧在他的身邊的時候,他還能掌握李牧的心思,見麵交談,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如今李牧不在他身邊了,他對李牧的心思徹底失去了掌控,如今他腦海中的想法,李世民是著實地猜不著了。


    “才幾歲就想著開宗立派?朕倒要看看,你能開個什麽宗派。”


    李世民嘟噥著,擺了擺手,示意高公公趕緊去辦事兒。自己則拿起一個奏本,翻開看了起來。


    長孫無忌最近忙著考功,沒空幫他看奏折了。李世民又不得不加班,每日都要熬到很晚。若是李牧來看這些,他早就覺得煩了。肯定會找人幫他看,畢竟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在公司上了幾年班,早就習慣了團隊協作帶來的效率。但對於李世民來說,他並不想把權力分散出去。這一點從他當上皇帝之後,沒有再設尚書令就可以看出來。


    他寧願找長孫無忌來幫他看奏折,也不願意再設一個尚書令,歸根結底,還是擔心被架空。而且曆朝的明君,也都是以勤政自詡的,這種累不算是累,畢竟對李世民來說,做皇帝既是他的夢想,也是他的事業,為了自己的事業付出,有什麽不快樂的呢?


    就算已經五六天沒有招妃嬪侍寢,也是無所謂的了。


    伏案不知時候,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然點了宮燈。高公公已經回來了,見李世民抬頭了,趕緊端上來晚膳。


    李世民沒有問高公公辦得怎麽樣,這麽多年了,早已不需要問,如果有問題,高公公早就說了。他沒有說,自然也就是沒事兒,妥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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