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是故意沒有理會江南望族們的,上趕著沒有好買賣,與其事事都與他們商量,反倒襯托出他們的重要性來了。更何況這件事情,也用不著他們什麽。


    李牧拿起昨日登記的申請書瞧了一眼,大部分都已經是退掉的了。僅有的幾個沒有退掉的,也都是小本經營的買賣。李牧翻看了一下,從裏頭拿出來一份,道:“你倆,按照流程去登門查驗一下,核算一下他能募集多少錢。同時放出風去,為了加快明州港的建設,朝廷鼓勵民間參與分包,隻要是手藝好的工匠,能達到工程要求標準的,都可以來談分包的事情,待遇從優。做得好的,可與工部簽訂長期合約,不僅限於明州港的建設,未來朝廷建設其他工程,也會分包給他們。”


    見二人多少還有點茫然,李牧瞪了一眼,道:“還不快點去?”


    “哦哦……”李泰和秦懷道二人,來不及問為什麽,趕忙拿上東西出門了。


    李牧搖搖頭,示意獨孤九關門,上了馬車,優哉遊哉地回家了。


    這一幕,被顧思之的眼線看到,立刻報給了他。顧思之聽完眼線的回報,對左右不無自得道:“瞧見沒有?老夫說了什麽來著,麽有了咱們的支持,他這個交易所用不了幾日就得關門大吉。這才過了一天,就挺不住了麽?”


    左右都是他手下的管事,怎麽可能跟他唱反調,滿口都是恭維的話。顧思之更加誌得意滿,隻覺得自己終於贏了李牧一回,出了之前被欺壓的惡氣。


    他手頭的事兒也有很多,既然交易所關門了,他也沒必要再浪費心思在上麵,便收回了眼線,啟程去了明州港。那裏還需要他親自監督,否則出了什麽問題,倒是給李牧送了把柄了,為了能看到李牧吃癟的樣子,也為了能讓李牧低下高貴的頭來求自己,顧思之覺得自己有必要把事情做得漂亮些,讓李牧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他前腳剛走,李泰和秦懷道也到了褚大力的鐵匠鋪。


    說實在的,這鐵匠鋪著實沒有一點出奇的地方。就是揚州城普通的鐵匠鋪,詢問之下,才知道,這個鐵匠鋪相對來說的核心競爭力在於修補兵器的工藝。這門手藝是祖傳的,算是一種獨門秘技。


    在冷兵器的時代,大家打仗都是真刀真槍的互砍,這也就導致了,卷刃,或者豁齒是常有的事情。這個時候,兵器就需要修補。


    修補得好,兵器比從前更鋒利,而如果修補的不好,下次打仗的時候,兵器就很可能從缺口的地方斷裂。兩軍交戰拚死,一個小小的疏忽就是一條命。褚大力祖傳的這修補兵器的手藝,便可達到把兵器修補得更勝從前的效果。


    隻是自打到了褚大力這輩兒,由於江南少戰亂,這手藝也沒地方施展。平時也就修補一下老百姓家的菜刀鋤頭鐮刀什麽的,倒也算是對口兒了。因為菜刀剪子修補的好,褚大力的生意也一直比其他鐵匠鋪好些,但也就僅此而已。


    此番他願將自己的家宅和店鋪作保,除此之外,還有自己家族三輩子口挪肚攢的五百貫錢。


    李泰和秦懷道細細地看過了褚大力準備的東西,不斷地點著頭附和,心裏已經有數了,果然隻是一個小蝦米。這褚大力的全部身家,滿打滿算也不過八百貫錢,這麽點兒的小買賣,能掀起什麽波浪來?


    恩師要從他身上打開突破口,未免有點癡人說夢了吧?


    褚大力的想法是,募集一千二百貫錢,用於鐵匠鋪的擴大經營。有了一千二百貫,他就招募更多的人手,進貨更多的原料,到時候就可以去碼頭尋求合作的機會,隻要能在碼頭尋到活兒,不愁盈利不了。


    經他這麽一說,李泰和秦懷道才明白,李牧讓他們做的第二件事的用意。唯有開放機會給民間,民間才有爆發的可能性。


    秦懷道做好了記錄,按照程序,對褚大力進行提醒:“若是你這填寫的資料無誤,就在此簽字畫押,這抵押物還需辦一些手續,除此之外,你還需要把現在買賣的賬目交過來供我們核查,你現在的買賣……賬目可清楚吧?到時一旦上市,隻怕股東們也會隨時查你的賬目,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可是大罪。”


    “規矩我懂,我已讀了這指南三遍了。”褚大力說罷,毫不猶豫地簽字畫押了:“我的鐵匠鋪,乃是老字號,許多熟客都來,你去打聽打聽,老褚家的鐵匠鋪,什麽時候幹過缺德的事兒。”


    秦懷道點點頭,心裏卻想,這話都這麽說,具體情況怎麽樣,還是得查過再說。涉及到錢財的事情,出了問題誰也說不清的。


    收好了褚大力的簽字畫押,李泰和秦懷道帶走了賬目去核對,折算盈利,又找來本地的牙人,讓他們把褚大力拿出來抵押的固定資產估個價。


    按照李牧給出的流程全都走完,已經是三天後的事兒了。這三天,陸續又有幾個買賣通過了審核,將跟褚大力同一批進行上市。而朝廷歡迎民間分包明州港的工程的事情,也傳遍了整個揚州城。很多人有這個心思,但大部分人還都是在觀望。他們心中忌憚的,還是江南望族們的態度。同時他們也想看看,李牧搞的這個交易所,到底能不能起到它應有的作用。


    稍微有點實力的人,都不願意做出頭鳥。而像是褚大力這樣的人,他們處在商人階級的底層,所謂光腳不怕穿鞋的,左右他們也接觸不到江南望族的這些老爺們,料想他們也不會跟自己一般見識,所以行事也沒有那麽多顧忌的了。


    ……


    眾人又聚集在了顧思之這裏,看得出大家夥的眉宇之間,透露著焦躁。


    有人埋怨:“顧老,你不是說交易所關門大吉了麽?怎麽今日發出公告來,說明天就要有六支新股上市。歡迎大家踴躍投資,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是誰背信棄義,暗地裏跑去侯爺那裏大獻殷勤?”


    這人說話的時候,一直看著王瑞,顯然對那日王瑞的不積極,記憶非常深刻。


    王瑞懶得理會,但也解釋了一句,道:“我雖對你等的主意不滿,但也沒背地裏做過什麽事情,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在這一點上,顧思之是相信王瑞的,道:“王賢侄出身名門,這種事情是斷然不會做的。”停頓了一下,他又道:“諸位也不必過於擔心,我已經派人去調查過了。他們的身家,最高者也不過千貫。區區小販,能與我等相提並論麽?更何況,他們能不能募集到錢還不一定,這江南沒有咱們點頭,錢從哪兒出啊?”


    眾人微微頷首,老百姓手裏能有幾個錢,真要說花錢的地方,還得是找咱們。


    有人不放心,道:“那分包的事情?”


    顧思之笑道:“不過是對咱們的敲打罷了,侯爺表達不滿呢。不必理會,侯爺越是這樣,說明他越離不開咱們,既然離不開,那還怕什麽來?”


    “原來如此!”


    “顧老見解非凡,我等佩服不已。”


    又是一陣惡心的恭維,王瑞聽得搖頭不已。他想到了當初輕狂的自己,也是如此這般把侯爺不放在眼裏。後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無不讓他後悔當初。


    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呢?竟對侯爺不敬了……王瑞心中打定主意,以後一定要少參加這種場合,免得到時候李牧清算的時候,沾染到了自己身上可就不好了。


    ……


    翌日,交易所重新開張了。同時掛牌的有六隻股票,分別是褚氏鐵藝,江記香料,潮河織錦,三味酒樓,揚州印刷,白氏製糖。


    其中褚氏鐵藝,便是褚大力的鐵匠鋪。而江記香料是一個專門經營舶來香料的商鋪,東家是一位南洋的商賈,在揚州倒也算是老字號了。潮河織錦是距離揚州不遠的潮河村,那裏的織錦一直有名,但這個織錦坊,卻不是本地村民經營的,這是盧夫人的一處產業,為了響應兒子的交易所,特意派遣過來參與的。三味酒樓是李牧借錢給劉三勺開的酒樓,就是那個烹飪了鯨魚肉的‘揚州名廚’,而揚州印刷和白氏製糖,就完全是李牧拉來充數的了。


    揚州印刷,是為了大唐商報,從印務局派來的人,成立的印刷社。而白氏製糖,則是李牧為了白巧巧,置下的又一個產業。那日他偶然發現,大唐的製糖產業非常不發達,除了達官貴人能吃到糖之外,老百姓是吃不到的。怪不得李知恩喜歡吃蜜餞,感情是小時候吃不到糖做下的病根。


    而大唐的製糖方法,也非常的原始。根據李牧的了解,大體如此:在農曆正月初,天寒之際把蔗汁熬熟至稠如餳。再把竹篾插在甕中,然後灌入蔗漿,用竹席蓋上。兩天後,液麵上析出如細砂的糖晶粒,這便是蔗糖了。這樣製作出來的蔗糖並不好,發黃發黑,有時還會苦。所以有身份的人也兵部願意吃這種糖。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吃蜂蜜。


    李牧改良了這種方法,係統出品的製糖配方,剛好可以完美應用,叫做黃泥水淋脫色法。操作方法也非常簡單,將過冬成熟的甘蔗,用軋漿車榨蔗汁,盛入缸中,用火熬成黃黑色的糖漿,倒入另一口缸中凝結成黑沙糖。另備一口缸,上麵安放一個大漏鬥,用稻草堵塞瓦溜的漏口,將黑砂糖倒入瓦質漏鬥中,等黑沙結定,除去稻草,用黃泥水淋下漏鬥中的黑砂糖,黑渣從漏鬥流入下麵缸中,漏鬥中留下白霜,最上一層約五寸多,非常潔白,質量不輸於後世的白糖。


    而這一層下麵的部分,還可以繼續使用這種方法製糖,不會浪費掉。


    李牧把這種製糖的方法,單獨拎出來,成立了一個白氏製糖,放到了交易所湊數。


    一共六支股票,隻有褚大力一家,算是揚州本地自發的,其他要麽東家不是大唐人,要麽就與李牧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因此,眾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褚氏鐵藝上,畢竟這事兒能不能像宣傳得那般運行,還是要看褚氏鐵藝行不行,其他的都不算數。


    褚氏鐵藝此番募集資金一共一千二百貫,占比六成,共計一萬股,褚大力以八百管自占四千股,剩下的公開募集。每股價值二百文。


    在秦懷道操刀的募股公告中,寫明了褚氏鐵藝已經與大唐水師簽訂了契約,大唐水師向褚氏鐵藝定製水軍彎刀兩千把,並簽訂了五年的修補兵器的契約。有了這份訂單,褚氏鐵藝未來五年的前景絕對是美好的。


    每股二百文而已,對於揚州城的物價來說,一個勞力打短工一天,可賺百文,兩百文也就是兩天的工錢,並不算多。眾人觀望一陣,還真有掏錢的。隻是買的不多,有一二十股的,也有三五股的,多的,也不過一百二百股。


    雖然認購的數額不多,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有不少純粹是看熱鬧的人,見別人買了,便也跟風買了一點,反正才二百文一股,買不著吃虧,買不著上當的,說不定……它還真能掙錢呢?


    但凡是抱著這樣想法的人,其實權當是玩了一把骰子,也不敢玩大,輸了也不心疼。可抱著這樣想法的人,不是一個兩個,人一多,便可看著認籌的資金嘩啦啦的向上漲。


    這一下子,倒是引起了注意。這褚氏鐵藝,居然這樣多的人買,這麽多人看好?那我也買買看,這一來二去,當日……資金竟是認籌完畢了。


    此前還心裏略帶忐忑的褚大力,萬萬想不到就這麽輕易的完成了,除了自己所占的四成,這一千二百貫錢就一下子來了。


    激動得不得了。


    當下便把一千二百貫錢都提出來,足足拉了一車,浩浩蕩蕩地往鐵匠鋪趕,他還要抓緊招募人手,應對大唐水師的訂單呢。


    這可是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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