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時候,拖拉機的機體涼、機油涼、水涼,通常是很難發動著的,這時候的技術,或者說這時候拖拉機的技術還沒到後世那麽好。


    中年人提著一桶熱水過來,從拖拉機上麵的水箱口倒了進去,他笑著說道:


    “這天冷就得用熱水,和人冷的時候需要喝熱水一個道理。來來,小夥子,搭把手,咱們一起發動一下。”


    “我先試試吧。”李龍笑著說道,“多搖兩下嘛,正好可以把油攪動一下。”


    “行,那你先試試,如果不行咱們再一起。”中年人也沒拒絕,在年輕姑娘跟前,小夥子們通常都希望展示一下自己的雄性力量,他以為李龍也是這樣的。當然他也鋪墊了,因為拖拉機這時候想一個人發動著真的是不容易,他們經常就是兩個人。一個人左手按著減壓,右手搭在搖把子的把手上,另外一個人或者一手搭左邊這人的肩一手也握在搖把子的把手上,兩個人合力搖動,後麵這個人也可以兩個手都握住搖把子,三隻手合力搖動。


    李龍還看到過十來歲的小孩,因為胳膊不夠長,所以發動的時候,抬腳踩著減壓,兩個手抱著搖把子搖動,感覺搖的轉的差不多了,鬆腳,再用力一甩,多轉半圈,那拖拉機就發動著了。


    搖把子就相當於這個時候的車鑰匙,不過是通用的。這時候別說拖拉機,就是汽車也用的是搖把子,隻不過汽車的搖把子長,而且不像拖拉機要轉好多下,汽車搖著發動的時候,可能隻需要轉半圈,而小四輪拖拉機通常至少要轉三圈以上。


    李龍從小四輪離合下麵的空格那裏取來搖把子插到搖孔裏,然後左手搭著減壓按下去,右手開始發力——咦?


    比想像中的輕啊。


    看來自己的力量是真的增加了不少,應該是有希望發動著的。


    雖然是按著減壓的,但現在是初春,冰雪都還沒有完全化幹淨,晚上還是在零下,所以拖拉機的轉子轉動起來還是挺重。


    但對李龍來說很輕鬆。


    他開始發力,轉速越來越快,等感覺差不多了,左手鬆開減壓,同時胳膊發力,感覺到手上一沉的時候猛的用力一提,順勢再轉了半圈,這時候已經聽到了發動機“突突突”的聲音,轉子開始自轉起來。


    “發動著了?”那個姑娘張大了嘴巴。


    中年人也有點難以置信,他們在這裏賣拖拉機,經常會找人發動車子,工間那邊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不少,但沒有哪個說直接自己就能在這個季節把拖拉機發動著的。


    夏天自然可以,但現在不是夏天啊!


    “那我先試試?”李龍把搖把子放到離合下麵的空格子裏,笑著問道:“相信我能開吧?”


    “行,你開一下……會掛檔吧?”


    “會,你看著。”李龍把油門調小點兒,拉著方向盤踩著底板上了拖拉機。


    這即將是自己的拖拉機啊。


    李龍還是挺愛惜的,過來之前他就已經將鞋上的泥給蹭幹淨了,上了拖拉機後,那種熟悉的感覺來了。


    目視前方,左腳踩離合,左手握方向盤,右手掛檔,右腳加點油的時候左腳緩慢鬆開了離合,拖拉機離開了原位往前駛著。


    拖拉機全身震動挺強烈的,李龍感覺自己的身體跟著拖拉機一起進行輕微的抖動,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心情的激動——在乘坐了一年多的馬車後,自己終於可以坐上拖拉機了!


    盡管和上一世結束之前自己坐的汽車相比還差挺大的距離,但這一步至少邁出去了!


    李龍將拖拉機開到李安國、陳興邦他們跟前的時候,這幾個更是瞪大了眼睛!


    李龍就這麽把拖拉機給開過來了?


    那個中年人和姑娘後麵快步跟了過來,等李龍停好車子拉上刹車,中年人豎起了大拇指:


    “年輕人,技術不錯啊。你們是哪裏的?”


    “瑪縣的,瑪縣紅旗鄉。”李龍說著掏出了村裏開的證明,現在買拖拉機這些手續還都得帶上。


    中年人看完,笑著問道:


    “對這拖拉機感覺怎麽樣?”


    “好,挺好的,當然那二十八更好,有駕駛樓。”李龍開著玩笑,“可惜現在買不起。”


    “買了這個,掙兩年錢就能買得起那個了。現在能買得起拖拉機的也不多。”中年人說道,“你已經走到了九成人的前麵,隻要把握好機會,以後隻會越來越富的。”


    李龍就當這話是誠摯的祝福了。


    交錢開票辦手續,領取配件,送一個加油的小桶,後麵的提升臂等等。


    不能講價,沒有其他贈送,交錢的時候楊永強陶大強幾個人緊緊護著李龍,讓李龍都覺得有點尷尬。


    但那可是四千五百塊錢啊!在場的絕大多數人活到現在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按有些人的說法,這時候的一塊錢購買力在某些方麵頂後世幾十塊錢甚至還要多,那算一算吧……當然,可能有點誇張,畢竟不同物品到四十年後漲價的程度是不一樣的。


    當李龍將那些手續裝進挎包的時候,中年人也算是完成了這一單的交易,他最後提醒李龍:


    “盡期抽空去把牌照辦了,不然上路的話有可能是被查的。”


    不僅是牌照,還有農機駕駛證,這個好考,查的也不嚴,但也需要辦上。


    哪怕到三四十年後,在農忙的那段時間,不少上路的農機也是不查的,因為大部分業內人士都很清楚,農村從購買的自行車開始,就有一些車子很少上路,自行車、拖拉機、摩托車、農用三輪車到最後的電動三輪車。


    有些車可能一直用到報廢都沒上過牌,也沒出過鄉。


    一直到李龍開著拖拉機把大家拉著出了拖拉機廠的時候,楊永強李俊山還有點不敢相信:


    “這拖拉機,現在就是龍哥(小龍叔)的了?”


    春寒料峭,迎麵吹過來的風是冷的,速度一快刮的臉疼,但沒有一個人喊疼。


    李龍開拖拉機的時候,楊永強和李俊山兩個人是搶著上了兩邊的頁子板,然後讓拖拉機廠的中年人給喝斥著下去了,說這樣不安全。


    但一出廠子門,他們兩個立刻又從後車廂裏翻到前麵坐在了頁子板上——坐車廂多沒意思,還是這裏好!


    李俊山比較好,楊永強不太好,因為他坐的那一邊相對較高一點——因為那裏有一個工具箱。好在楊永強反應挺快,把自己的大衣解下來鋪在工具箱上,然後坐上去,隻是拖拉機開的時候會有點冷,他隻好側著臉看著李龍,這讓李龍有點尷尬。


    “小龍啊,現在咱們回去嗎?”後麵李安國扯著嗓子喊,他擔心李龍聽不到。


    “不回,還有重要的事沒辦。”李龍沒回頭,邊開邊說道:“先去吃飯,吃完飯得加油,還得買個大油桶——買桶油。”


    “對對對,加油是要緊事。”後麵李安國恍然大悟的點頭,這是真的。雖然沒開過拖拉機,但也知道這玩意是喝油的。這邊楊永強陶大強更是知道,王財迷家裏就放著好幾個大柴油桶,每次拖拉機出去犁地的時候都要加油,而且要加不少。


    這時候的油便宜,一升也就五六毛錢,當然在楊永強他們眼裏算是貴的,李龍倒是不在乎。這一趟過來的時候他帶了五千塊錢,還帶了二十多張十公斤的柴油票,去掉拖拉機的四千五百塊錢,剩下的買一百八十升一桶的油還是夠了。


    開著拖拉機來到了石城國營食堂,李龍他們下車的時候,突突突的拖拉機聲吸引來不少食客從食堂裏出來看。


    食堂邊上嶄新的拖拉機讓不少食客的眼裏冒出了羨慕的光芒,不等李龍說話,楊永強已經上前一把提著搖把子,往屋裏走去。


    李龍去點飯,照例是過油肉拌麵,加麵。和一些南方人到了北方吃麵感覺吃不飽一樣,李龍他們在幹重活的時候吃米飯也感覺不頂飽。


    所以還是麵來的實在。


    六個人圍坐在一個圓桌前,楊永強興奮的說道:


    “等到隊裏,肯定能把不少人震住!這可是咱全隊……不,應該是全鄉第一台私人的拖拉機吧!”????李龍笑笑,沒說話。


    第一台拖拉機算啥?就開了這一小段,就感覺臉讓風吹的疼,他先前在拖拉機說買台二十八大馬力拖拉機才好,那想法是真的。畢竟那玩意兒有駕駛樓啊,自己這個沒有,十二馬力的拖拉機也沒必要搞這個——雖然後麵過幾年的確有人加的,但這算改裝,開到城鄉結合部是要被抓的。


    先忍忍吧,拖拉機隻是第一步,偏三輪摩托車、汽車才是真正的階段性目標。


    拖拉機……將就先用著吧,沒辦法,現在也隻能這樣。


    吃完飯,李龍他們出來的時候,發現那拖拉機四周還圍了不少人在指指點點。


    李龍他們剛準備上車,就有一個人過來問:


    “這是你們的拖拉機?”


    李龍還沒說話,楊永強大聲說道:


    “是的,是我龍哥的。”


    說著他看向了李龍。


    那個穿中山裝的中年人目光也移到了李龍身上。


    “能買得起拖拉機,不錯不錯。我是咱們市造紙廠的,有個活你幹不幹?拉原料,拉一車五塊錢,怎麽樣?距離二十公裏,一天你能跑十來趟,這就是六七十塊錢……”


    他這話一說出來,李龍楊永強他們還沒說話,附近的其他人先驚了:這麽賺錢的嗎?


    “真的嗎?一車五塊錢?”有人懷疑。


    “當然了,我是廠裏運輸股的。”那中年人有些得意的說,“我們廠裏現在運輸車不夠,馬車又太慢,看這位兄弟有拖拉機,自然是想著給他介紹個好活,當然我們這邊廠裏原料也好運嘛。”


    “板車要不要?”有人問道,“我家有輛板車。”


    “太慢了,拉的也少。”那個人搖了搖頭,“畜力車都不要,別說板車了,最少需要的是拖拉機。”


    說著他看向李龍。


    “不好意思,我家是瑪縣的,幹不了。而且這車買回去也是有用的。”李龍擺擺手說道:“這就得需要你找其他人了。好了,我們得去買油了。剛買回來的車裏沒多少油,不一定能開回去。”


    “聰明!”雖然李龍沒答應去拉原料,但這中年人倒也不失望,他豎起大拇指,“能這麽想的人不多,我聽說有買拖拉機的人,興奮著往回開,也不知道加水加油,直接給開的沒油了……”


    李龍心想,上一世我就是這樣的人,差點兒就沒開回家。


    這時候汽柴油加油站就有賣的,量少的話,五交化公司和有些門市部也有賣的。李龍直接去石城東郊加油站,在那裏買了一桶柴油,人家還附送了一截抽油管。


    李龍原本還想買一根抽油泵的,結果讓楊永強給擋住了。


    “龍哥,買那幹啥?直接用嘴吸就行,我看王財迷一直就用嘴吸的,一頭放油桶裏,一頭一吸,那油就出來了,買這個多費錢!”


    好吧,這時候的人都是這樣的,八十年代買拖拉機的,還真沒幾個沒因為吸油喝過汽柴油的。


    楊永強當場就給李龍演示了一下,抽了一桶油出來,李龍也就加進了油箱裏。


    他是後世聽說的,拖拉機出廠自帶一升油,能跑幾公裏吧,從石城都不一定能跑到瑪縣,這一桶有個五六升,跑回家是足夠了。


    楊永強倒沒夠,又抽了一桶,李龍給加了進去,不讓他再吸了,蓋上油箱蓋,放好拖拉機上蓋,卡扣卡好,然後搖把子發動著拖拉機,往出開去。


    太陽中間偏西,這時候陽光正好,照在李龍的背上暖洋洋的。他一路升到五檔,拖拉機冒出一陣輕煙,突突突輕快的往前跑去。


    這時候風已經沒有那麽涼了,李龍竟然有種敞篷兜風的感覺,路雖然不是那麽好,但坐在拖拉機上也沒那麽多講究了,一路跑出市郊,跑過瑪河大橋,過瑪縣的時候李龍都沒停,路過了鄉裏,過了莫合渠,又經過了敬老院和中小學,一直開回到了李家。


    突突突的拖拉機聲打破了初春的寧靜,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特別是到了隊裏後,那些還在外麵的村民看到開拖拉機的是李龍,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巴,然後飛一般回到家裏去報信,然後就有不少人快步甚至跑著往李家趕去。


    不少小孩子更是驚叫著就跟著拖拉機跑了起來,一直跑到了李家。


    轟動了。


    如果說李龍買了彩電被村民知道後是小轟動的話,那麽這一次買回來拖拉機,引起來的絕對是大轟動。


    就連許成軍聽到消息後,都趕到了李家,要看看這新拖拉機的模樣。


    王財迷也來了。


    確切的說,隊裏有拖拉機的第一人應該算是他,不過他現在還欠著隊裏拖拉機錢呢,看著這嶄新的拖拉機,嘴裏有些嫌棄著:


    “唉,看著不錯,就是馬力有點小,才十二馬力……”話是這麽說,但滿眼都是羨慕。


    這拖拉機,比那台彩電更加觸動大家的心。


    對於李龍如此,對於所有人都是這樣。


    彩電對於李龍而言,更像是一種執念,買了,看了幾集射雕,反倒不怎麽想看了。被後世短視頻、各種解說轟炸後,李龍反倒覺得金老先生寫的這部武俠格局太小,或者說不適合一直講究正統、統一的他來看。畢竟主角雖然是漢人,但得到武穆遺書後並沒有傳給漢人以圖光複被占土地,主角是大俠,卻連殺父之仇都沒報,書中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但主角卻有著那麽多為國為民殺敵之策不用,可能價值觀不一樣吧。


    某種解讀裏講,金老先生的裏,所有想講的內容,就是安於現狀最好,凡是想改變的不是反派就是最後死掉了。這和他所處的環境類似——不然也不會說出那樣驚世駭俗的話了。


    當然,成就歸成就,能寫出這麽多優秀的武俠,大家還是稱得上的,隻是李龍覺得沒必要看了。不如研究《列火金剛》吧。


    而村裏人同樣對彩電和拖拉機感覺不一樣。在李龍買了彩電後沒幾天,就有人去縣裏打聽過了,一台黑白電視機才幾百塊錢,原來自己也買得起啊!


    動了這個心思的不少,彩電買不起還買不起黑白的嗎?不就多個顏色嗎?


    但拖拉機不一樣了,這玩意兒那麽大一鐵疙瘩,這可不是幾百塊錢能弄來的。李家買了四輪拖拉機,這對村裏其他人來說,無異於重磅炸彈一樣的消息!


    於是李家拖拉機剛到,沒半人小時,院子裏就擠滿了人,都是跑過來看拖拉機的。


    李青俠、杜春芳看著拖拉機,也是滿心的歡喜和好奇,李建國這時候坐在駕駛坐上,邊上是李強爬了上去,坐在頁子板上,很是得意和自豪。


    柴油桶已經卸了下來放在了屋子邊上,拖拉機身上有著泥點子,梁月梅和陳麗蓉兩個此時拿著抹布正在擦著那些髒泥巴。


    這可是新車啊,可不能弄壞了,要照顧的好好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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