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國的大人物們,醉心於巔峰權力之爭的時候。


    那些為數最多,平日也最不起眼的官府胥吏們,卻在保持著一如既往並將精益求精的潛規則繼承延續下去。


    順天府,順義縣。


    居京師東北側,相去六十裏地。


    作為京畿之地,順天府治下諸縣的存在感,其實向來都很低。


    不論官吏,都長期保持著低調,充當小透明。


    畢竟京畿之地不同於旁的地方官府,無事就是最大的事情。


    但是最近。


    順義縣的事情卻有些多。


    上麵的順天府大手一揮,要征辟本縣三分之一戶出丁徭役,參與修建昌平至通州的運河,好將原本的小河溝擴挖成能走一千料官船的運河。


    開挖運河。


    諸事繁雜。


    尤其是牽扯到本縣三分之一戶的大事情。


    好在順天府這一次格外開恩,雖然依舊沒有工錢,但能到運河上服役的百姓,口糧不需照常自備,而由順天府衙派人專辦發放。


    隻是聽說隔壁昌平治安司那邊,會給本司治下參與開挖運河的百姓發往工錢。


    但順義的人過去詢問,昌平百姓便含含糊糊,說東說西,任誰也問不出個仔細。


    而順義的百姓們,雖然不願徭役,可這一次順天府格外開恩,反倒是又成了人人爭搶要做的事情。


    順義縣衙,也因為這件事最近顯得格外忙碌。


    如同天下間其他官府衙門一樣。


    順義縣衙,也是有著一套主官、佐貳官、六房胥吏、三班衙役的配置。


    近來。


    雖然因開挖運河一事而愈發繁忙,但順義縣衙的胥吏衙役們,卻是個個滿麵紅光。


    開挖運河對他們而言無關緊要,就算是做工,也是那些黔首百姓們去的。


    而且就算這一次的口糧是順天府的人督辦,但他們這些順義縣的人,卻依舊能通過此事得利豐盛。


    尤其是縣衙吏房、戶房、工房的胥吏們,更是陷入到狂歡之中。


    吏房亦如朝廷吏部,專管一縣人員任用之事。而戶房則掌管本縣錢糧賦稅收支用存四事,至於工房則維繕本縣官屬倉儲路橋雜事。


    這一次順義出丁徭役,也是三房最為繁忙。


    三房的門檻,最近更是都快要被那絡繹不絕的人群給踩垮了。


    這一日。


    已經過午時辰。


    三名身穿皂衣的人方才滿臉酒氣的從外麵走了進來,回到縣衙。


    三人進了縣衙,便直奔戶房公廨而去。


    這三人分別是順義縣吏房書手張麒,戶房算手吳壯,工房作手孫兆東。


    進了公廨。


    戶房算手吳壯便是打了個洪亮的酒嗝,隨後從兜裏取出一隻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白廟村那邊的三十二份上工銀,七份下工銀,一份三錢,咱們三人一人拿五份,餘下的十九份照例孝敬主簿和典史。”


    張麒和孫兆東對視了一眼,兩人點點頭,算是認同了這個已經分配方案。


    於是吳壯便將這三十二份上工銀、七份下工銀全都取出,一一分配好。


    自己麵前一垛,吳壯、孫兆東麵前各一垛。


    餘下的均分好後,另用兩張紅紙小心翼翼的包好,這是要給主簿王強,典史王正飛的。


    至於知縣老爺和縣丞二老爺?


    又不是順義縣人,都是朝廷這兩年派來的流官。


    不是一夥人。


    張麒和孫兆東見吳壯將銀子都分好,趕忙將自己麵前的銀子裝進自己鼓鼓囊囊的錢袋子裏,然後掂掂錢袋子,一臉的滿足。


    吳壯則是眯著眼說道:“晚上還有石橋村的人要來,到時候照例一份三錢銀子,同去?”


    張麒和孫兆東兩人頓時滿臉笑容,連連點頭。


    “同去!同去!”


    而所謂上工銀三錢,其實就是那些為了能在運河上出力混到飯吃的百姓們,為了這個資格需要給吳壯三人的孝敬銀子。


    至於下工銀,那自然就是不願意去運河上服役的百姓,需要出的銀子。


    不論去不去開挖運河,這五錢銀子都是必須出的。


    不然你想去的就不讓你去,你不想去偏要讓伱去。


    工房的孫兆東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狼吞虎咽的喝進肚子裏,一抹嘴巴。


    隨後便惡狠狠的瞪眼道:“小營鎮那邊有些難頭,不少人暗地裏串通,不願交這筆上工下工銀。”


    吏房張麒當即眉頭一凝:“那就明白告訴他們,不交銀子也無妨。衙門最近缺人,今年本縣傘夫、轎夫、鍾夫、鼓夫這些事,就從他們小營鎮僉役,那些個不聽話的就輪著僉役。”


    戶房吳壯更是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瞪著眼道:“僉役去仵作那邊的太平間看屍!”


    所謂僉役。


    就是地方官府為了維係本衙治下安定,而簽發行文征辟百姓為官府做事。


    說白了。


    就是讓百姓自備幹糧的為官府白做事。


    而這僉役又有高低好壞區分。


    自備幹糧去給縣老爺打傘、抬轎,又或者是早晚敲鍾,夜間打更,那自然是難有油水可言。


    而像縣衙裏的皂班、快班、捕班的衙役,就能多得油水。


    諸如能與張麒、吳壯、孫兆東三人相熟的衙役,就能通過他們開出一張沒有蓋官印的白頭牌票。


    然後這些衙役就能拿著這白頭牌票下到鄉裏,專去那些不懂律令刑名的百姓訛詐勒索,往往在下麵轉一圈就能有十幾二十兩的銀子到手。


    民間也因此有言:一張票,乃一快手幾年生活也。


    正是說這些衙役在衙門裏上下勾結,弄到一張白頭牌票就能一次剝削敲詐到能瀟灑好幾年的銀子。


    而也正因如此。


    最近順義縣不光是百姓們為了去開挖運河或是不去挖運河,讓這幫胥吏大賺特賺。


    而那些有眼界的人。


    也是各方走動,就為了能進到衙門裏做那三班衙役。


    所為的就是能借此時局,多撈銀子。


    這時。


    吏房的張麒也從袖中取出了幾張紙。


    每張紙上都記著一個人名。


    在吳壯和孫兆東兩人注視下。


    張麒笑著說道:“這幾人都托人使了銀子,要進咱們衙門做事。你們看看,可有相熟的,若是相熟且認識,能信得過這銀子就收下,弄進衙門裏來,有銀子一同賺。”


    吳壯和孫兆東兩人也不見外,取了那疊記著名字的紙便一一看了過去。


    吳壯低著頭,眼裏瞧著名字,嘴裏則是問道:“都願出多少銀子?”


    張麒笑著道:“最高的幾個願出十兩銀,最低的也都是出了五兩銀子。”


    吳壯便將麵前記著名字的紙,推回到張麒買年前。


    “出十兩和出五兩的不要,餘下的都弄進來便是。”


    張麒微微一笑:“我也正是這個想法。”


    孫兆東側目看了過來:“那就這麽辦?”


    張麒點點頭:“就這麽辦。”


    吳壯卻是輕咳了一聲。


    “當下風口浪尖的,衙門裏進人的事情,這一次給王主簿和王典史,分七成,咱們三人分餘下的三成。”


    這就是風險共擔,大頭在上的意思。


    另外兩人也不多想,都是做了多年的手段,當即便點頭應下。


    但工房的孫兆東,卻是有些遲疑,小聲道:“二老爺是今年才來的,倒不用擔心。但大老爺可是去年初就來了的,最近行事還是要小心些好,莫不然給告到上麵去,咱們一個個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告到上麵?”


    吏房的張麒冷笑了一聲:“也不瞧瞧他這個大老爺現在都在幹什麽。”


    這話一出。


    吳壯頓時笑了起來。


    看著孫兆東投來的眼神裏滿是疑惑。吳壯笑著說道:“從去年開始,咱們這位大老爺就整日都在城東頭趙小娘子屋裏頭廝混,哪有功夫管這些?”


    “他敢管嗎!”


    張麒冷喝一聲,眼裏帶著殺氣。


    吳壯和孫兆東兩人頓時目光一縮,屋中安靜了下來。


    張麒收斂了一下神色,笑著抱拳道:“咱們順義縣,還得看兩位大爺的意思辦事!”


    他們嘴裏的大老爺,其實就是順義縣的知縣。


    二老爺則是縣丞。


    至於說張麒最後說的兩位大爺,就是皆出身順義本縣的同為王姓本家的主簿王強、典史王正飛。


    一縣吏治。


    便是如此運轉。


    這些不入流的胥吏衙役們,維係著一縣的並不公平卻存在千年的運轉模式,不論朝廷如何,他們皆能如魚得水的混得風生水起。


    而在朝堂之上。


    卻能因為一句話,一件事,而掀起驚濤駭浪,牽連到無數人。


    內閣次輔徐閣老的奏疏。


    終於是在朝廷裏傳開。


    徐階諫言文淵閣應當再進一人的事情,已經成了當下朝廷裏最關注的事情。


    按照徐階所說,當下朝廷正在同時操辦好幾件大事,事情繁雜而又牽連眾多,可當下朝廷卻是因此顯露出行政混亂的現象。


    所以。


    內閣理當再進一人,好讓朝廷的局麵能夠穩定下來。


    畢竟原本皇帝在年前傳召張居正回京,也是為了讓他能回內閣擔起朝廷當下的諸多事情。


    但誰知道當初張居正人還沒有回京,變法革新的奏疏就進了北京城。


    然後就是現在眾所周知的結果。


    張居正從內閣被開革出去,隻留了一個東閣大學士的頭銜,降任順天知府。


    內閣少了一個人,那再進一個人,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


    至少官麵上,徐階的諫言是為國為民,盡顯內閣輔臣的職責所在。


    但是私底下。


    一個新的內閣輔臣的產生,必將會讓朝廷格局產生一次新的重大變化。


    人人都在猜測,這個新的內閣輔臣究竟會是誰人。


    而皇帝召集內閣及六部五寺三法司官員入宮廷議的旨意,也在這時候傳出。


    早早的。


    萬壽宮中就亮起了燈火。


    嘉靖顯得神清氣爽,在呂芳、黃錦的伺候下穿上道袍。


    道袍是新做的。


    如今宮裏頭寬裕了起來,雖然皇帝依舊不穿袞冕,但給皇帝的道袍卻總是多準備了一些新的。


    用過早膳,嘉靖看向外麵。


    天邊已經放亮。


    而嘉靖則坐在了道台上,開始做著早課,等待著他的臣子們到來。


    早課完畢之後。


    呂芳照例送來茶水給皇帝潤口。


    喝了茶。


    嘉靖目光幽幽看向了呂芳:“朝廷啊,說到底還是用人……”


    呂芳躬身頷首。


    皇帝的話,從來都不能光聽表麵。


    嘉靖則是擺了擺手。


    半響後。


    他才低聲幽幽道:“朕便遂了他這個願。”


    說完。


    嘉靖哼哼了兩聲。


    而在西安門外。


    一輛馬車,早早的進入到了戍衛宮城的官兵視線裏。


    馬車上明晃晃的掛著嚴家的旗號。


    官兵們也立馬行動了起來,將宮門外的路障搬開,並打開宮門。


    但馬車卻一反常態的停在了宮門下。


    官兵們麵露疑惑。


    嚴紹庭則是先從馬車裏走了出來,站在旁邊等著老嚴頭走出來後,便伸手撐住對方,接下馬車。


    嚴嵩雙手扣著腰帶,抬頭看向前方的西安門。


    他笑著說道:“今日咱們爺倆走去萬壽宮。”


    嚴紹庭麵帶笑容,欣然點頭:“這西苑裏太液池霧氣藹藹,草木成林,倒是漫步好地方。”


    爺孫兩就這麽在眾多官兵注視下,穿過西安門走進了西苑內。


    進了西苑內部。


    兩人漫步在青石板路上。


    嚴嵩倒是真的就欣賞起西苑內的精致。


    或許是因為過去一直關注的都是朝政,嚴嵩少有觀覽西苑景色的時候。


    如今看過去。


    竟然別的分外養眼。


    他側目看向一旁眉頭微皺的嚴紹庭,麵露笑容:“怎麽了?這西苑美景,還不夠你看的?”


    瞧著大孫子的模樣,不禁讓嚴嵩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如此。


    第一次走進這片西苑,往後每一次走進這西苑,也都是如大孫子一樣,無有觀景的心思,想的全都是江山社稷。


    嚴紹庭回頭笑著道:“隻是想不明白徐閣老究竟是意在何人。”


    嚴嵩搖著頭:“既然想不出,那就不要去想。”


    嚴紹庭卻是停頓了一下,而後說:“雖然知道這一次不論徐閣老推舉何人,皇上都會同意,但還是想知道究竟會是何人增補進入內閣。”


    嚴嵩不由眯起雙眼。


    “當真想知道?”


    嚴紹庭點點頭。


    這可是一位新的內閣大臣的出現啊,自己怎麽可能不想知道。


    不過很快。


    他就眉頭緊鎖的看向老嚴頭。


    嚴嵩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驚的周圍林間還沒醒來的林鳥,一陣撲棱棱嘰嘰喳喳亂罵的飛上天際。


    笑聲逐漸平複下來。


    嚴嵩這才開口道:“若是爺爺猜的沒錯,禮部尚書嚴訥會是徐閣老所推之人。”


    “嚴訥?”


    嚴紹庭麵露疑惑,但很快也就明白了過來。


    如今算來算去。


    其實也就這個禮部尚書嚴訥,最有資格升任內閣大臣。


    嚴紹庭當即說道:“那就這麽容易讓嚴訥入閣?”


    嚴嵩背起雙手,當下時辰還早,他便愈發閑情逸致的踱著步子往萬壽宮方向走過去。


    半響後。


    嚴嵩才開口放聲。


    “會有人出手的。”


    “咱爺倆……今天看熱鬧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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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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