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等眾人走出班房,隻見外麵已經飄起了潔白的小雪。


    雪不大,天上也無風。


    雪就這麽輕飄飄的打著旋落了下來,一層一層的堆砌在地上。


    內閣這邊的官吏們,早就為閣老以及諸位九卿備好了傘。


    嚴嵩由嚴紹庭攙扶著走在前頭,瞧著這天上慢悠悠飄下來的雪,老首輔臉上淡淡一笑。


    他也不回頭,隻是在大孫子攙扶下,走往文淵閣外。


    在外麵,是有轎子候著的。


    但嚴嵩的聲音卻是傳入眾人耳中。


    “這天啊,倒不像前年臘月,一直憋著不下,如今倒是依著時節規矩下雪咯。”


    眾人反應各不相同。


    這話落在人耳中,那都要由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讀。


    攙扶著老嚴頭的嚴紹庭,亦是側目看了一眼老爺子。


    隻見老嚴頭嘴角帶著一抹笑容。


    也不知道這是在點誰。


    等一老一少出了文淵閣,嚴嵩自然是有軟轎一路抬著去西苑萬壽宮那邊。


    因為時值臘月,軟轎上也裝上了一頂大傘遮擋風雪。


    嚴紹庭則撐著傘跟在一旁,走在這漫長的大紅宮牆下。


    在他們後麵,便是徐階等人的軟轎帶著朝堂九卿。


    不多時。


    掌握著大明朝權力之巔的人們,終於是趕到了萬壽宮前。


    照例。


    是呂芳候在宮門下,等候著朝臣們到來。


    遠遠的見著朝臣到來,呂芳便麵露笑容,雙手抱起。


    “今日禦前會議,正好天降小雪,這可是瑞雪兆豐年的景象啊!”


    “朝廷有嚴閣老等肱骨臣工在,今年朝廷和地方上也過的不再那麽艱難,這都是諸位的功勞啊!”


    呂芳不吝誇讚,人也不由的走下台階,到了雪中。


    這頭。


    軟轎也落了地。


    嚴嵩趕忙示意嚴紹庭攙扶著自己上前。


    他到了呂芳跟前,便笑著回頭看向跟過來的徐階、高拱等人。


    嚴嵩笑著說:“老頭子我如今是一年更比一年老咯,朝廷當下全都是靠徐閣老、高閣老他們在撐著,這若是要論功的話,也該是他們的功勞才是。”


    呂芳笑吟吟順著嚴嵩的話,看向徐階等人,麵帶笑容的說:“一歲枯一歲榮,年關將至,瑞雪豐年,今年朝廷各處報喜,就連嚴閣老馬上也是要四世同堂了,今日這禦前會議想來也是一團和氣的。”


    這便是最後的叮囑了。


    一年好不容易到了頭,你們這幫朝臣今年都過的不錯,沒什麽麻煩事,這臨到頭最後一天也別讓皇帝難過。


    嚴嵩樂嗬嗬的伸手抓住呂芳的手腕,兩人就讓宮門裏走去。


    嚴嵩慢吞吞的說:“今年難得的好年景,今日先前在文淵閣聽今年朝廷各部司衙門及諸差事的情況,都幹的不錯。就連昌平那邊,今年也有足足一千二百七十二個嬰兒誕下並存活。等明年,老夫也終於能圓上四世同堂的期望,好啊!都是好事!”


    嚴紹庭默默的跟在後麵,隨著頭前的老嚴頭和老呂走向萬壽宮大殿。


    後麵眾人也一一跟了過來。


    有鑒於皇帝這裏夏日不放冰箱,冬日不設火盆。


    眾人隻能是在殿門外的廊下駐步,抖去官袍或大氅上的飄雪,而後拂去表麵的積水,再等到身上的寒氣去了,這才重新將衣服穿上,跟著呂芳走向殿內。


    進至大殿。


    嚴紹庭看的眼快,老道長還未出來,呂芳便已經是將一隻軟凳搬到了嚴嵩身後放下。


    照例。


    嚴嵩也是緩緩坐下。


    不多時。


    後殿方向便有腳步聲傳來。


    嚴紹庭眯著雙眼,看向後殿方向。


    這一次,老道長沒再有什麽出場詩,隻是麵帶笑容領著黃錦從內殿走了出來。


    皇帝的腳步也不算慢,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健步。


    三下五除二便已經是坐在了前殿禦座上。


    還不等眾人行禮,嘉靖便哈哈一笑,向外揮動左臂。


    “都免禮。”


    “今日算起來也是今年最後一次聖前奏議了,前些日子就聽說朝廷今年算完賬後,都很不錯,那今天就言簡意賅的說一說。”


    這話說罷。


    嘉靖便身子前傾,雙手按在了麵前禦案上,他麵帶笑容,輕聲道:“朕昨日便與呂芳他們吩咐了,今日宮裏頭賜宴,務必要做的美味些、實在些,莫要再與過去一樣全都是繁文縟節的禮製菜肴,既難吃又不飽腹,實在不妥。”


    至此。


    嘉靖身子微微向後一靠,笑著說:“等事情說完了,今日朕便與你們喝幾杯。”


    本來還要隨著眾人給皇帝行禮的時候,再次起身的嚴嵩,聽到這話屁股便死死的焊在了軟凳上。


    當皇帝的話音落地。


    嚴嵩便當即笑著說:“國家日益興旺,全乃皇上垂拱而治、聖明無雙之功。若無皇上,我朝何以能開絲綢貿易,何以能開海通商。今日文淵閣內群臣奏事,僅是這兩樁事每年就已經實打實給朝廷帶來了上千萬的收益。東南平倭,如今也是諸省兵馬合圍,我朝徹底驅逐倭寇還沿海太平亦是朝夕之功了。”


    嘉靖麵上生笑。


    雖然首輔說的這些事有給他大孫子表功的嫌隙。


    但人家老首輔也提前就說了,那是自己聖明準允,不然哪裏能有這些好事情?


    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嘉靖笑著說:“朝廷當下還有沒有虧空了?”


    戶部尚書高燿當即躬身抱拳:“啟稟皇上,今年朝中各處進項除了用於開支,便都悉數拿去填補過去的虧空。現如今,我朝已經再無虧空。賬目兩清,朝廷另有不少盈餘。”


    說到這話,高燿那是滿臉的激動,臉上泛著紅光。


    過去。


    戶部那就是最討人嫌的地方,誰都要來戶部要銀子,不管有沒有要到銀子都得要罵上兩句。現在可不一樣了,戶部確確實實是有銀子了,腰杆子硬了,再沒見誰敢罵上半句。


    因為戶部現在真的有銀子。


    嘉靖亦是頓時滿臉喜悅,雙手拍了拍桌案:“好哇!好哇!朕現在都還記得,前兩年年底年初在這西苑議事的時候,你們一個個都是愁容滿麵。朕還記得當時朝廷欠了不下千萬的虧空吧?現在不光沒了虧空,還有盈餘,好事哇!”


    皇帝爽朗的笑聲在大殿內回蕩著。


    嚴紹庭卻是心中哼哼。所謂的朝廷虧空,其實是有很多種不同存在因素的,真要是算起來其實朝廷前兩年的虧空也並沒有賬麵上看著的那麽大。


    所以等今年賣絲綢的銀子還有市舶司的稅銀入賬。


    那些虧空的賬目自然就能立馬平掉還有盈餘。


    管著戶部差事的高拱,當即拱手道:“皇上,朝廷當下雖然再無虧空拖欠,亦是有了些存餘,但朝廷這些年不少事也拖延了下來,等開年後便要提上日程。若以臣以為,朝廷還是要緊著褲腰帶過日子,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朝廷還遠遠沒到能大手大腳過日子的時候。”


    他這是防止皇帝眼看著朝廷有錢了,就開始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將手插進朝廷的錢袋子裏去。


    嘉靖卻是出人意料的隨意揮了揮手:“這等道理朕自然是懂的!今日朕會下旨,曉諭天下文武百官,當以國事為先,莫敢享樂,諸卿勤勉,朕則當先。”


    高拱眉頭微皺。


    皇帝的意思,這是要以身作則,從他開始做起,保持朝廷節儉的作風。


    太陽這是從西邊出來了?


    高拱心中有些疑惑。


    但全場。


    除了老道長以及呂芳、黃錦之外,便隻有嚴紹庭知道真實的原因。


    除非出鬼,老道長才可能第一個喊出要勤儉持家。


    他現在之所以會這樣,完全是因為自己前兩天單獨上疏,稍稍的和老道長提了內府可以用對外商號和歐邏巴諸國進行貿易的事情。


    畢竟地方上商賈做的都是尋常買賣。


    朝廷做的是大宗買賣。


    而內府卻可以做那等高價值的生意。


    譬如專為內府提供瓷器的官窯,或者是那些漆器等物。


    這是有著一整套完全獨立於朝廷之外的體係。


    上上下下,有數十萬人為此默默無聞,卻在不斷的創造著其無上的價值。


    在皇家獨享和能換來更多銀子之間選擇。


    老道長最終還是傾向於後者。


    但還是給了嚴紹庭一個批複,那就是賣出去的皇家專用品都會做出區別,用以區分中外之用。


    這事嚴紹庭也隻是當個看文,反正老道長是不可能將專為皇家服務的那些產業和人交給自己。


    這些產業和人那都是為大明皇室服務了兩百年的。


    想著想著,嚴紹庭忽然就發現,老道長的眼神似乎是已經似有似無的瞥向了自己。


    那頭。


    高拱挪了挪嘴,最後隻能抱拳道:“皇上聖明。”


    而後才帶著滿心疑惑退了回去。


    而上方的嘉靖,則是又說:“東南五省平倭事,當下操辦的如何?朕常聽聞,東南時有捷報送入兵部,各司務必要全力配合,考功亦要公允,不得舞弊造假。”


    這是在點胡宗憲。


    胡宗憲當即拱手出班:“啟稟皇上,今年東南五省兵馬,主要是整頓兵馬,將各處防線聯係起來,對廣東、福建兩省倭寇形成合圍之勢。令對南直隸、山東兩省少數府縣加強防備,嚴防倭寇從海上發起襲擾。待明年,各處防線穩固,便是進攻之時。”


    徹底清剿沿海倭寇。


    這是被嘉靖當做死後帶入地下麵見列祖列宗的功績。


    他當即說道:“朝廷當全力配合於你,無論是兵馬還是糧草,按需上報,核準之後即發。”


    這下子。


    嚴紹庭不得不站了出來。


    他現在就在朝中掌著軍需上的差事。


    當眾,嚴紹庭抱緊雙拳:“回稟皇上,朝中凡涉及軍需之各司衙門,必全力以赴,確保東南五省平倭之事無後顧之憂。”


    這事可不是他嚴紹庭吹牛。


    反正現在軍需上的差事,都是交給徐琨和高務觀去做的,如此安排反倒是有奇效。


    二人相互牽製,又因軍需諸事都交付他二人之手,反倒不敢舞弊貪墨,加之他二人皆是閣老之子。


    軍需上的事情,往往隻要交代下去那就是一路綠燈。


    甚至就連嚴紹庭都準備上一道奏疏,往後咱們大明朝的軍需差事,完全可以找兩個不對付的閣老之子來操辦。


    既然是要權衡利弊,那就平衡到極致。


    如此反倒還能有奇效。


    嘉靖心滿意足,臉上的喜色根本就掩不住:“好!算起來,朕可是有些年頭,未曾如眼下這般暢快了。”


    嚴嵩立馬笑著說:“此乃皇上聖明所致,上蒼感念皇上之功業,庇佑我朝這兩京一十三省土地上的黎庶。”


    嘉靖卻是擺了擺手:“還是再說說朝堂當下可有甚麻煩事?當開年後,這些麻煩事也是要抓緊解決的,萬不能久不處理,積弊成患。”


    隨著皇帝發話。


    這就是今天的禦前會議進入到後半程了。


    要開始說那些不輕不重的壞事,好表明朝廷也不是完全都是個好,也會有麻煩,如此便算是契合陰陽五行之說了。


    嚴紹庭目光轉動。


    心思已經放在了今天開場的時候,老道長說的賜宴上。


    過去宮中賜宴都是按照規製來的。


    那飯菜也確實如老道長所說,既難吃又不能飽肚子。


    既然今天不一樣,卻不知道呂芳他們都準備了些什麽美食。


    眾人也各自收拾心神。


    年底的總結會議向來如此,畢竟讓當臣子的挑自己的毛病,那怎麽可能挑出真毛病,都是得過且過,這一年糊弄著過完就是了。


    需要動肝火吵架的,那是開年後的禦前預算會議。


    那時候吵一句,或許就能多弄來幾萬兩銀子的預算,那才是需要出力氣的時候。


    就在眾人以為今年也不過是如同往年一樣,挑挑揀揀幾條不重要的麻煩事應付一下。


    誰知道。


    徐階竟然是忽的站了出來。


    隻見這位內閣次輔,如今卻已經在內閣主持了小半年內閣事務的徐閣老,卻是臉色凝重。


    “啟稟皇上,臣今日得聞,在這京畿之地,卻有奸僧汙吏橫生事端,事發於鄉野,卻關聯縣、府,老臣以為不可不防,不可不查明緣由!”


    在場眾人,包括禦座上的嘉靖都愣了一下。


    現在不該是走過場的時候嗎?


    就連自己,雖然是大明的皇帝,也不希望在年關將至的時候聽到什麽真正的麻煩事。


    但這個徐階,竟然真拿了一件事情出來。


    嚴紹庭更是眉頭一皺。


    徐老狗怎麽就知道了東官莊和南麓禪院的事情?


    他這是要對張居正下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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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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