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潤物?”


    “殿下您相信臣會是我大明朝的權臣奸佞嗎?”


    乾清宮前。


    站在寢宮門前。


    懷中托抱著老道長的遺體,嚴紹庭側目看向已經是東宮太子的朱載坖,看著這位不日之後便要即皇帝位的嗣君。


    朱載坖目光閃動,看向嚴紹庭,以及近在眼前的父皇遺體。


    他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本宮才疏智短,就算父皇生前不說,本宮也是明白。”


    “所以……”


    朱載坖笑著搖頭道:“既然父皇能在駕崩前,帶著你從皇極門走到皇極殿,又遺諭要你將他送還乾清宮,本宮自然也是信得過你。”


    嚴紹庭嗯了聲,沒再說話。


    隻是將老道長送進了乾清宮。


    至此。


    餘下的事情就不再需要他插手置喙了。


    呂芳等人早已領著等候在乾清宮的內廷各監司局的人,開始在寢宮裏,為大行皇帝收拾遺容,運來梓宮棺槨。


    宮裏各處,也開始按照皇帝駕崩的禮製準備布置和擺設。


    凡是宮人、禁軍,也都開始服喪戴孝。


    朱載坖也已經摘下頭上的發冠,披著頭發帶著朱翊鈞跪在大行皇帝遺體旁,哭吼叩拜。


    嚴紹庭便帶著朱時泰和忠勇營守在寢宮外。


    而這時候,內閣和三位國公,也與嚴嵩一起等候在乾清宮外。


    按照規矩來說。


    其實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是在各處操辦事情的。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是李春芳不放心嚴紹庭,所以才要過來盯著的。


    而其他人,就成了相互牽製,誰都不願遠離乾清宮,以免發生什麽他們不知道的事情。


    不過等到寢宮裏的哭聲停歇。


    嚴紹庭卻隻是看著眼前的眾人,微微一笑,在這些人尤其是李春芳那不滿的眼神注視下,走入乾清宮中。


    進到宮內。


    嚴紹庭便看到朱載坖帶著朱翊鈞從寢宮裏走了出來。


    見到嚴紹庭剛好進來。


    朱載坖立馬說道:“呂芳正帶著人為父皇收拾聖顏,準備移入梓宮。”


    嚴紹庭點點頭,微微頷首:“還請殿下節哀,如今皇上駕崩,按照規矩今日移梓宮,明日小斂移奉先殿,朝中就要為殿下即皇帝位而勸進了。屆時諸般事宜,都需要殿下一人裁奪,萬般事務,也都要落在殿下身上了,還望殿下少哀而保全身體。”


    朱載坖嗯了聲:“我知道……我知道。”


    而被他牽著的朱翊鈞則是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穿著文官紅袍,卻又披著半身鐵甲的男人,腦海中的記憶也在一點點的浮現。


    朱翊鈞小聲說道:“嚴……師傅,無憂呢?我還可以去找無憂玩嗎?”


    嚴紹庭笑著看向朱翊鈞,又看向朱載坖。


    朱載坖亦是終於麵露些許笑容,拍了拍兒子的腦袋:“這孩子之前一直跟著本宮在書院,便與無憂那孩子整日在一起……親如兄弟。”


    嚴紹庭默默一笑。


    很多事情,其實都是在不言之中。


    他當即衝著朱翊鈞說道:“世子很快就要讀書了,到時候自然可以讓無憂給你當伴讀。”


    對於孩子來說,死亡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朱翊鈞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卻還是規矩的很,沒有大喊大叫起來,隻是說道:“那就好!”


    而朱載坖也在這時候看向殿門外,低聲問道:“今日父皇拉著你走向皇極殿,可有叮囑什麽?”


    嚴紹庭會意,立馬躬身道:“皇上……擔心自己的身後名。”


    朱載坖點點頭,他明白自己的父皇為何會有這樣的顧慮。


    更清楚,今日皇極門前那些人頭,究竟又是為誰砍的,那些被貶、被下獄的人,又是為了誰。


    朱載坖說道:“按照過往規矩,新君即位,是要大赦天下,以示新君恩賞。但本宮以為,這一次,今日那些被父皇貶罰的人,當不在此列。”


    嚴紹庭心中明白。


    今天那些被貶為民,抄家流放的勳戚和官員,隻怕是要按時上路了。


    而那些被下詔獄的官員們,恐怕也是要在詔獄裏多待一段時間了。


    朱載坖又問:“父皇可還與你叮囑了些什麽?”


    嚴紹庭不做隱瞞,如實開口:“皇上說,嘉靖新政要繼續辦下去,皇上之前也已經與殿下叮囑過用人之事。除此之外,便是要臣與鎮遠侯等人,在當下拱衛京畿安全,彈壓不臣之心。”


    朱載坖琢磨了一下,才點頭道:“父皇今日如此大動幹戈,朝野必定會滋生怨氣,這樣安排也是應有之意。隻是本宮如今尚未即位,不可擅權逾越,這件事你就同顧侯商議安排,比之本宮降諭更為妥當。待即位之後,本宮自會下詔,命你同顧侯鎮守京畿兵馬,隻是卻要辛苦你了。”


    嚴紹庭當即躬身頷首:“臣之職責所在,殿下之命,定當盡心竭力。”


    說完之後。


    嚴紹庭又將老道長對河套的期望說了一遍。


    朱載坖毫不保留的說道:“河套乃故地,當複之。擁河套,整飭九邊,我朝便能延續二祖遺風,行出關北伐之事。這件事就算父皇不說,本宮也是打算如此做的。如今父皇既有遺命,本宮更會支持於你,屆時有何奏請,本宮皆允之。”


    嚴紹庭則順勢拍了拍馬屁:“殿下英明睿斷,河套當如複。”


    朱載坖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轉而逗趣道:“今日你與李閣老如此衝突,倒是不怕他往後怪罪為難於你。”


    嚴紹庭則是頷首道:“臣是個願意講道理的人,可若是李閣老他們不願意同臣講道理……”


    “怎麽?他們要是不同你講道理,你又如何?”朱載坖挑眉看向嚴紹庭。


    後者微微一笑。


    “那麽臣也會些拳腳功夫。”


    嚴紹庭說的很誠懇,臉色也很認真。


    這幾年自己操練拳腳,雖然不可能跟朱七那種非人類比,可也不是尋常人能招架的住的。


    朱載坖的臉上在肉眼可見的變化著,但看著正在宮裏為各處懸掛白簾的宮人,也隻能是生生止住了笑。


    “父皇雄心大略,隻是陡然駕崩,如今這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九州萬方,卻就要落在本宮肩上。”


    這話本不該是朱載坖此刻能說出口的,但他卻就是說了。


    大抵在他看來。


    嚴紹庭算是自己人。


    朱載坖又說道:“文治武功,王朝不可缺一。其中很多跟腳,本朝這麽多年下來,到底是有些偏科了的。既然父皇駕崩前,對你有這些叮囑,想來是希望新朝之時能有所改善。”


    他說的有些隱晦,但意思卻表達到了。


    嚴紹庭看了眼朱載坖。


    這位即將登極稱帝的嗣君,是想要將軍權拿到手,而不是偏移在文官手中。


    這倒是與朱載坖過往的性子不大一樣了。


    隻是這件事情卻是千難萬難。


    四十五年前,上一位大明皇帝確實在做這件事情,隻是結局如何,世人皆知。


    要不然。


    也不會有老道長從安陸一步北上入主紫禁了。


    對於朱載坖此刻明顯的試探。


    嚴紹庭隻能開口道:“殿下英明睿斷,大明將來定能一帆風順,民富而國強,開一片盛世景象。”


    朱載坖卻是上前拍了拍嚴紹庭的肩背。


    “開盛世,何其難?”


    “本宮隻希望,能將父皇生前留下的新政辦好,能人盡其用,能讓世間少一些疾苦。”


    似乎是說的有些多了。


    朱載坖當即轉口道:“郭玉創那三千近軍,還是要留在宮中。父皇多年身居西苑,本宮卻要遵命,不能再往西苑了。如此,就讓你們家那隻小雀兒帶著龍虎軍駐守西苑吧,平日也足夠操練。”


    這是在說宮闈安全問題了。


    郭玉創的三千天子近軍,如今也算是徹底成了皇室最信任的一支禁衛力量了。


    而嚴鵠麾下的三千龍虎軍精騎,也徹底從昌平移駐西苑。


    如此,在皇城大內就有了六千兵馬,可以讓朱載坖這位嗣君直接控製了。


    嚴紹庭隻是默默的聽著。


    既然這位嗣君之前已經道出想要文治武功平衡的話,那麽他定然還會有安排。


    果然。


    朱載坖繼續說:“原本,禦馬監下麵的騰驤四衛,也算是宮闈皇城的一支兵馬,隻是這些年終究是疏於整頓。本宮覺得,等當下諸事了結,可讓馮保去提督禦馬監,好好的清理一番騰驤四衛,你覺得如何?”


    禦馬監,騰驤四衛。


    原本的禦馬監其實隻是宮中掌管禦廄馬匹的地方,隻是後來一步步慢慢發展,從養馬、訓馬,慢慢演化出了騰驤四衛禁兵。


    開始於永樂朝。


    一開始從從各地衛所挑選精壯之士編練而成,不屬於親軍指揮使司所轄的上十二衛,但地位卻又高於親軍指揮使司十二衛。


    屬於是禁軍中的禁軍。


    其職責更番上直,擔任宮闈宿衛。


    到了宣德六年,這支禁軍有三千一百二十五人人,賜名羽林三千戶所。兩年後,充實京軍各衛及原神武前衛官軍,編練成騰驤左、右衛,武驤左、右衛。


    於是也正式從這個時候有了騰驤四衛之名。


    在景泰、成化、弘治年間,騰驤四衛屢次重新編練,最多的時候四衛有四萬多人,隨後又繼續編練,最終定額在六千五百餘人,直至如今。


    隻是讓嚴紹庭沒有想的是,朱載坖竟然要用馮保來提督禦馬監,執掌騰驤四衛。


    不過這是內廷之事。


    他倒是無權插手,隻是說:“禦馬監乃內廷十二監之一,掌印、監督、提督太監各一員。馮公公提督禦馬監,倒是合適。不過掌印、監督二員,亦要慎選。”


    朱載坖看了看嚴紹庭,笑著說道:“黃錦倒也該掌印一監了。”


    這是要將黃錦從司禮監太監,提到禦馬監掌印太監的位置上。


    嚴紹庭心中明白,朱載坖登極後,恐怕是要對司禮監做一番調整,用裕王府舊人,所以將黃錦弄到禦馬監充掌印太監,倒也合乎邏輯。


    朱載坖這會兒又轉口道:“內廷各監說來不過都是伺候人的差事,騰驤四衛如何,這些年廢弛下來,便是整頓,也需要時日。倒是京營……”


    說罷。


    朱載坖目光看向嚴紹庭。


    嚴紹庭心中謹慎,不過他也猜測到了一些。


    朱載坖緩緩說道:“父皇在嘉靖二十九年,罷團營和兩官廳,複成祖三大營舊製。更三千營為神樞營,至今京營便有五軍營、神樞營、神機營三營兵馬。”


    嚴紹庭默不作聲。


    京營三大營,其變革脈絡那可以說是豐富多彩。


    太宗時期,京軍三大營十幾萬兵馬,皆由提督內臣、武臣以及掌號頭管統領,直接受皇帝控製調派。


    等土木之變後,時任兵部尚書於謙對京營重新編練,抽調組建十團營。以總兵官一人統領,內臣太監、兵部尚書或都禦史為提督。


    注意。


    大明京軍的真正變化,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原本隻有內廷太監和武臣統領提督的京軍,在這個時候開始多出了文官序列裏的兵部尚書和都禦史提督。


    開始了大明文官掌握控製京軍。


    當嚴紹庭複盤著大明京軍的控製權變更的時候。


    朱載坖則是淡淡說道:“按照規矩,如今京軍各營由勳貴大將一員統帥,乃是總督京營戎政。再以朝中文官一員輔佐,稱協理京營戎政。不再設中官內臣提督。”


    中官內臣,就是宮裏的太監。


    說這話的時候,朱載坖臉上神色閃露,有些譏諷和不滿。


    到了這個時候。


    嚴紹庭也大致清楚朱載坖心中的謀劃了。


    這位嗣君或許真的和原本的性子有了改變,竟然在還沒登極稱帝的時候,就開始謀劃著要將京營控製在手中了。


    前麵郭玉創麾下的三千近軍,嚴鵠麾下的三千龍虎軍,再到將由馮保提督的六千五百餘人的騰驤四衛,都不過是規矩來的事情。


    這一萬兩千餘兵馬,算是當下大明皇室能直接控製的力量了。


    餘下。


    屯駐在京城內外的京營,自然就成了朱載坖這位嗣君的首選。


    果不其然。


    朱載坖看著殿內殿外人影穿梭。


    他亦如不久之前老道長拉著嚴紹庭一樣的,將後者的手腕拉住。


    “父皇密詔潤物引忠勇營三千餘人回京,如今既已歸來,總得要有個安置的地方。”


    “加之潤物也說自己會些拳腳功夫。”


    “本宮覺得……”


    “忠勇營可為潤物親兵營編入京軍五軍營,而潤物則仍兼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另加兵部左侍郎,替……本宮協理京營戎政,與顧侯一同提督京營軍務,整頓操練京軍。”


    “不知潤物少弟,意下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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