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麽走了?”


    “他海剛峰這是什麽意思?”


    “怎麽著?這不是顯得我家欺負他了?”


    嚴府巷中,嚴世蕃看著扭頭就走的海瑞,一臉茫然,接連三問。


    而在巷口。


    那幫不知身份的好事人,在看到海筆架竟然是惱火至極的拂袖而去,雖然不知道巷子裏究竟都談論了些什麽,但結局卻是很明顯的。


    靠著回京第一天堵門,成為徐階一家倒台最關鍵的海筆架。


    今天在嚴府巷吃癟輸下陣仗了。


    這可是大新聞。


    比之他海瑞又一次堵了當朝權貴人家的門,還要勁爆。


    人群迅速散去,都要抓緊時間將嚴府巷裏發生的事情送到該去的地方。


    而嚴府門口,老少三人沉著臉走回家中。


    繞過府門後的照壁。


    嚴紹庭便開始笑了起來。


    聲音不大,但臉色卻是無比的精彩。


    嚴世蕃眉頭皺起:“都被這個海瑞堵門了,你還……”


    不對!


    瞬間,話沒說完,嚴世蕃就閉上了嘴。


    不對勁!


    很不對勁啊!


    他立馬看向還在笑個不停的兒子,而後又看向老子:“爹,海瑞這廝不會是故意的吧?”


    嚴嵩眯著眼:“故意不知道,但故意為之卻是肯定的。”


    嚴世蕃眼睛飛快的眨著,然後重重的拍了兒子的後背一把,瞪著眼道:“別笑了!當老子的人了,能不能有點正形?”


    嚴紹庭被拍的吃痛,側目看向嚴世蕃。


    嚴世蕃卻是又笑著轉口道:“說說你的看法,是不是和你爹我一樣想的。”


    雖然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但嚴世蕃卻又有些拿不準。


    兒子似乎看的比自己更明白點。


    不問白不問。


    反正不要錢。


    嚴紹庭撇撇嘴:“海瑞今天來,是兩個目的。一來確如他所說的,我家如今在朝中權勢太大,亦文亦武,有違文武之分。其次便是為了警醒我家,他能如此質問我們,朝中其他人便也能如此。”


    “這倒是與我想的不謀而合。”


    嚴世蕃嘀咕了一聲。


    然後眉頭一挑。


    “這個海瑞倒是坦蕩,是個漢子!”


    說完後,他便轉身又向府外走去。


    嚴嵩沉著臉問:“你這是又要去作甚?”


    嚴世蕃這時候已經走出一大截,回頭道:“他海瑞是個漢子,我家怎能不領這個情?兒子這就去尋他,請了他去百花閣吃酒!”


    百花閣。


    是最近在南城金魚池附近開的一家青樓。


    也不知道東家是誰,從揚州那邊弄了一批鼎鼎的瘦馬,一時間名震京師。


    嚴嵩頓時一臉黑線。


    但嚴世蕃卻已經是一溜煙消失不見。


    嚴紹庭隻能是上前攙扶著老爺子往後院書房走去,低聲開口道:“父親怎可能去尋海瑞,他還不至於幹這種傻事。”


    “他幹的傻事還少了?”


    嚴嵩享受著大孫子的攙扶,卻是瞪著眼罵起了兒子。


    嚴紹庭笑嗬嗬的:“這兩年父親也穩重了不少。”


    雖然這話說的有些怪異。


    當兒子的說老子穩重起來了。


    但爺孫倆都沒人覺得有什麽問題。


    嚴嵩哼哼了兩聲,轉而說道:“海瑞今天上門,這件事卻也是給咱們提了個醒。如今太子尚未即位,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你最好還是要小心些。”


    嚴紹庭點點頭:“您是覺得,高拱會對付我們?”


    “高肅卿?”嚴嵩問了一聲,然後搖頭道:“他不過是表麵性子急躁罷了,內裏比如今朝中所有人都看得透。老夫以辭歸獲允的新政,就是披在我家身上的一層袈裟,他高拱也得要扯一扯這層袈裟。”


    嚴紹庭笑著問:“所以,高拱隻會與我們和而不謀,或者獲為了主導新政,刻意與我家交惡?”


    嚴嵩點點頭:“你看得透,也看的明白,他高拱大概也隻會這麽做。”


    嚴紹庭笑了笑,沒再說話。


    倒是嚴嵩繼續說:“隻是他高拱卻恐怕還是沒看明白一件事。”


    嚴紹庭側目看過來。


    思考了一下。


    他說道:“太子。”


    “正是太子。”


    嚴嵩肯定的說:“他高拱雖然當初是裕王府的先生,可太子這幾年下來,卻難道還能和當初一樣?今日在宮中,他讓你去協理京營戎政,這就是將京畿安全交給了你和顧寰,進而想要讓你們整頓京營。這等雄心誌向,還能受高拱控製?”


    嚴紹庭笑而不語。


    所謂雄心,是最能迷惑人,也能麻痹一個人的。


    想來現在已經住在東宮的太子,就已經被他的那份雄心給麻痹了。


    這個時候他朱載坖,又怎麽可能會輕易受控於高拱。


    而按照老爺子的說法,隻要繼續下去,等到朱載坖登極即位,勢必會因為朝堂之上的事情和高拱產生爭執。


    到時候。


    高拱再想要做什麽,就得要備受掣肘。


    首輔無暇他顧,嚴家也就能高枕無憂。


    嚴紹庭緩緩開口:“那現在……”


    嚴嵩哈哈一笑。


    拍了拍大孫子的手背。


    “且由著吧!”


    ……


    “不可使由之!”


    深夜。


    大內。


    東宮。


    燈火通明。


    一聲低吟。


    太子朱載坖站在東宮寢殿內的一張大明堪輿圖前,就連身上的衣袍都未曾更換。


    望著堪輿上屬於大明的兩京一十三省,九州萬方,朱載坖隻覺得心中陣陣激蕩。


    再有一些時日,這天下九州,便都是自己的了!


    朱載坖的雙眼不斷的閃爍著光亮,嘉靖一朝的朝堂之爭,不斷的在他心中浮現著。


    如今先帝駕崩前,可謂是以雷霆手段鎮壓宵小不臣,推行新政。


    自己即位,自然是要繼續推行新政。


    如此。


    那麽自己在位之時,自己的朝堂,就不能再允許這些臣子們繼續漫無目的的爭鬥。


    更不能再放任這些臣子把持權柄。


    於是。


    朱載坖就想到了嚴家。


    今日他在乾清宮,想讓嚴紹庭去協理京營戎政,便是因此而為。


    自己現在在朝中最大的援引就是嚴家,而嚴家如今也是世襲勳貴,替自己去掌握京營,借著嚴家身上暫時披著的那層文官的皮,一步步將京營重新掌握在皇家手中,將文官踢出去,就是自己諸多設想之一。


    那麽接下來呢?


    自己那位王府潛邸的高師傅,自然可以用其來為自己清理朝中那些冥頑不靈的舊黨官員。


    不過今日在皇極殿,李春芳當眾指責嚴紹庭,而高拱不曾開口,這一點卻也讓自己甚為滿意。


    朝廷嘛。


    就不能真的讓臣子們一團和氣了。


    先帝在世時的製衡,雖然也帶來了朝堂上激烈的爭鬥,但也未嚐不是沒有可取之處。


    而這一點,也是朱載坖今天才剛剛悟出來的。


    或許。


    這就是身在其位的真正含義。


    “來人。”


    朱載坖站在堪輿前,沉聲喊了一句。


    旋即。


    已經被內定為禦馬監提督太監的馮保,便出現在了朱載坖身後的陰影中。


    “奴婢在。”


    朱載坖也不回頭,隻是交代道:“告訴司禮監,先前西苑被毀的玉熙宮,無需重修,自此停建。”


    馮保當即躬身:“奴婢領命。”


    隨後,在餘音中馮保便已消失不見。


    而朱載坖卻是麵露笑容。


    停建內廷宮殿,此舉應當能讓前朝的臣子們誇讚自己一句勤儉了吧。


    也不知禮部會給新朝定一個什麽年號,但總之新年號,必須要比嘉靖朝更讓臣子伏拜才是。


    ……


    “跪!”


    翌日清晨,皇城內傳來一聲呼喊。


    已經聚集在思善門前的王公勳貴、文武大臣們,齊齊跪在地上。


    “拜。”


    又是一聲。


    眾人伏拜在地。


    “哭。”


    於是。


    哭聲響起。


    在人們的哭喪聲中,哀樂四起。


    大行皇帝的梓宮棺槨,便正式從乾清宮移入奉先殿內。


    自此之後,朝中官員每日都要在這思善門前哭臨一遍,而後回衙當差,直至梓宮發引入皇陵地宮。


    等到眾人哭的差不多了。


    皇室成員也在太子朱載坖的帶領下,走到了思善門前。


    按理說。


    這個時候。


    太子是要說些話的,然後臣子們就可以各回各處。


    但卻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按照品級跪在地上的人群中,前列位置,李春芳動了一下。


    就在他要站起身的時候,卻有一人比他更快!


    穿著素服的海瑞,噌一下就站了起來。


    “啟稟太子,臣海瑞有本要奏!”


    已經半起身撅著屁股的李春芳,立馬回頭看向手中捧著一道奏本,完完全全站起來的海瑞。


    李閣老的臉上立馬閃過一道晦氣的表情。


    這年頭,就連奏事也開始有人要搶個先後了。


    什麽世道!


    李春芳雙手藏在袖中,捏著一份奏本,隻能等著海瑞奏事完畢。


    不過在場眾人,也似乎有所醒悟。


    昨晚在嚴府巷發生的事情,可早就已經傳入他們耳中了。


    如果按照海瑞之前回京時的操作來看。


    頭一日堵門。


    第二天必然就是要上疏彈劾的。


    又是可以看好戲的一天了!


    而朱載坖則是眉頭皺起,眼裏帶著一絲不悅的看向海瑞。


    他知道海瑞的能力,也知曉海瑞的清廉,更知道海瑞是真正的直臣。


    但不分場合,卻也是他的毛病。


    朱載坖緩聲開口:“如今先帝停靈奉先殿,朝中諸事暫歇,按理本宮亦隻是太子,都禦史言事即可,不可善用進奏之詞。”


    海瑞也算規矩,點了點頭,便開口說:“臣要言太師嚴嵩、刑部左侍郎嚴世蕃、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嚴紹庭、龍虎大將軍嚴鵠、資治少尹嚴無憂。此五人同出一門,乃祖孫四代,皆在朝有官,蓋文武皆授,比幼齒食祿,權勢之大,無人可比,我朝凡二百年,任何一家,亦無先例可循。嚴氏一門,祖孫四代,官隆而勢盛,盛極則權,權則傾之,國何以主?”


    思善門前。


    海瑞一言壓住了所有人的動靜。


    而還跪在地上給老道長哭臨未起身的嚴紹庭,抓了抓耳朵。


    這個海瑞。


    偷懶了啊!


    報個官職竟然都沒有報全。


    難道是這大內地方太小不夠站了?


    李春芳則是瞪大雙眼,雖然心裏已經有了預料,但當海瑞說完後,他卻是傻了眼。


    海瑞他現在說的,可都是自己準備要說的話啊!


    李春芳趕忙轉動腦袋,看向一旁的高拱。


    海瑞他搶我台詞啊!


    而海瑞則是繼續說:“事無前例,臣進言,嚴家四代五人,皆在朝中,屬為不可。嚴紹庭乃為人臣,昨日卻僭越禮製,奉大行皇帝還駕乾清宮,當申斥降罰。嚴無憂不過孩童,尚且咿呀學語,當奪其官。嚴鵠驟升,執掌軍馬,拱衛皇城,亦有不妥,當罷或轉。”


    李春芳徹底麻了。


    藏在袖袍下捏著奏本的手,也已經鬆開。


    海瑞已經將自己想要說的所有事情,都已經說完了。


    自己這個時候再進言,也不過是拾人牙慧。


    隻是他有些不太明白。


    海瑞原本瞧著不是和嚴家走在一塊了嘛,怎麽這個時候卻忽然要對嚴家彈劾。


    總不能是為了演戲吧?


    那也沒有這樣拿著自家官職權位演戲的!


    朱載坖亦是滿心疑惑,更是有些不滿。


    這個海瑞,過去就喜歡鬧事,現在又是如此。


    他掃了一眼在場的臣子們。


    “本……”


    朱載坖剛剛開口,他準備是以自己還隻是東宮太子,不可僭越處理朝臣奏本,將這件事先壓下去。


    但是。


    就在朱載坖剛開口之際。


    嚴嵩卻已經是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疏。


    “臣,嚴嵩,進奏,請太子準允臣辭去太師一職。”


    朱載坖眉頭一挑,而高拱等人亦是鎖緊眉頭。


    海瑞剛彈劾完,嚴嵩竟然就立馬掏出奏本請辭太師一職。


    這分明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隻是不等他們反應。


    嚴世蕃也已經在人群中走到了前麵,跪在地上,亦是從袖中掏出一本奏疏。


    “臣,嚴世蕃,進奏,請太子準允臣辭去刑部左侍郎一職。”


    當嚴世蕃說完後。


    思善門前眾人無不是麵露詫異。


    嚴嵩請辭,就算是早有準備,但這也在情理之中。


    可嚴世蕃出來請求辭官,這就不正常了。


    可是嚴家父子二人出來請辭,已經讓眾人驚訝不解,鬧不明白究竟怎麽了。


    嚴紹庭也已經站了出來,走到朱載坖麵前。


    亦如老嚴頭和小閣老一樣,從袖中掏出……


    整整三本奏疏!


    “臣嚴紹庭,代臣弟嚴鵠、臣子嚴無憂,進奏。”


    “請太子準允,臣辭去太子賓客、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讀學士之職,臣弟嚴鵠辭去龍虎大將軍一職,臣子嚴無憂辭去資治少尹、亞中大夫之職。”


    “臣等依祖宗成法,按大明律令,先帝駕崩,百官進辭,呈奏進言,請殿下降準!”


    隨著嚴紹庭將三本奏疏高高捧起。


    整個思善門徹底嘩然。


    就如同昨日嚴紹庭忽然帶兵出現在人們時一樣,讓所有人震驚不已。


    誰能想到。


    海瑞一道彈劾奏疏,就讓嚴家滿門老小都上奏辭官。


    可是很快眾人又反應過來,無不是臉色驚恐。


    完了!


    完犢子了!


    老嚴家這是把所有人都綁架了!


    要拉著大夥一起完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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