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五。


    朝廷已經停止休沐,各部司衙門也開始正常點卯上衙當差。


    宮裏頭,西苑玉熙宮也即將迎來開年後的第一場會議。


    按照過往的慣例,每年的第一場會議便是審核通過上一年的財政情況,製定新的一年裏財政預算。


    年前辱罵朝堂的欽天監監正周雲逸被打斷了一條腿,但沒有死,而這雪也終於是下下來了。


    宮裏宮外,都在說著瑞雪的吉祥話。


    可是,瑞雪不瑞雪,沒人清楚。


    但朝廷如今麵臨的巨大財政危機,依舊擺在所有人麵前。


    一早。


    這滿天大雪,依舊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似乎是要將年前拖欠的雪一股腦全都下下來。


    西苑玉熙宮。


    司禮監的幾位大太監,在呂芳的帶領下,早早的就等候在宮門下。


    嚴世蕃和徐階、高拱、張居正四人,伴著一座轎子,到了宮門前。


    呂芳等人立馬走下台階,嚴世蕃也上前掀開轎簾。


    他年前嘴上倒是說著不管事了,可到底還是個貪念權力的人。


    就如同嚴家一般。


    幾十年前的嚴嵩,還是個充滿正氣的年輕人。


    那時候的嚴嵩會說出‘奸人當道,在下不堪與之為伍’、‘寧可不當官,也絕不與小人同流合汙’這樣充滿正氣的話。


    後來,現實給予了嚴嵩致命一擊。


    他發現,在權力麵前,所謂的正義不值一提。


    於是他積攢了數十年的文字功底,終於是屈服於嘉靖皇帝。


    而這,也導致嚴嵩並沒有起於地方、經曆朝堂的經曆,少了和清流文官們打交道的機會,便直接進了內閣。


    嚴嵩的獨掌權柄,他的從一開始便不和徐階等人往來,也成了如今大明朝朝堂爭鬥的根源之一。


    嚴家是依附於皇帝的。


    而徐階等人,有著屬於他們的士紳集團利益。


    玉熙宮前,呂芳看著轎簾被掀開。


    “閣老,您到了。”


    嚴嵩身著一品仙鶴大紅袍,頭戴九梁冠,鞠僂著腰身,滿臉笑容的點著頭:“大喜,大喜啊。”


    嚴世蕃在一旁,亦是麵帶笑容。


    反倒是徐階、張居正沉默不語。高拱麵無表情,眼底甚至於還閃爍著譏諷。


    此時還是正月裏,呂芳指著天上的瑞雪,笑著說道:“閣老啊,這場雪下了,您老去年八十,今年可就七十九咯。”


    眾人一團和氣的放出笑聲。


    嚴嵩更是難得的張大眼睛,用手杵了杵呂芳:“呂公公這是嫌我老嘍。”


    眾人又是一陣歡笑。


    嚴嵩這時候卻是忽然笑著轉口說道:“這雪下的是好雪,瑞雪嘛。可若下的是銀子,我也就不用再操什麽心了。可以向皇上,告老還鄉了。”


    現場,氣氛不由冷了下來。


    呂芳臉色不改,眼底卻是流光閃過,趕忙攙扶著嚴嵩往玉熙宮裏走去,一邊說道:“皇上萬歲,您老百歲,還得為皇上和朝廷再幹二十年呢。”


    嚴嵩隻是樂嗬嗬的笑著,往玉熙宮裏走。


    徐階等人沉默不語。


    倒是嚴世蕃,麵露冷笑:“真要是再幹二十年,還不得被人記恨死。”


    這話自然沒人敢答,但大夥也都清楚這話裏的意思。


    等眾人到了玉熙宮殿門前。


    呂芳卻是停下了腳步,看向捏個眾人。


    “去年臘月二十九,那個周雲逸在午門外吵吵著天不降雪,是因為朝廷的原因。現如今這雪下來了,可見朝廷也沒那麽多問題。”


    這話其實更多的是在替玉熙宮裏的那位說的。


    眾人自也是點頭表示讚同。


    呂芳轉口道:“隻是雪下了,朝廷事情還有那麽多,陛下這幾日心情終究還不見好。去年朝廷虧空上的事情,今天能過去便過去。”


    說著,呂芳雙手抱拳,朝著眾人拱了拱。


    “我還是那句話。”


    “天大的事,我們可得同舟共濟啊。”


    見到眾人都點了頭,呂芳這才領了眾人進到玉熙宮正殿。


    殿內,嚴嵩向來都是有賜座。


    在他兩側,則是兩排早已放好案牘文書的長桌。


    內閣一邊,司禮監一邊。


    隨著殿後那重重帷幕中,傳來一聲玉磬聲,嘉靖四十年開年後的第一場聖前會議,便算是開始了。


    隨後,便是嚴嵩將矛頭指向了年前午門鬧事的周雲逸。


    隨之便是咱大明朝小閣老嚴世蕃,開啟唇槍舌劍,與高拱嗆了起來。


    自嚴世蕃和高拱唇槍舌劍起來。


    氣氛瞬間就緊張了起來。


    爭吵不知不覺就進入到了白熱化地步,嚴世蕃一人獨抗高拱、張居正。


    嚴世蕃冷眼看向剛剛開了口的張居正:“照你這麽說,去年為江浙修河堤,為皇上修宮室,已經把我大明朝修的山窮水盡了?”


    張居正當即道:“我沒有這樣說。”


    嚴世蕃背對高拱,麵朝張居正,語調抬高:“那你剛才話中的意思是什麽?”


    這時。


    高拱立馬出聲看向嚴世蕃:“那小閣老的意思,是不是今年還要像去年那樣虧空啊!”


    嚴世蕃轉頭斜覦了高拱一眼,隨後昂首挺胸看向對麵的呂芳。


    “呂公公。”


    “奸臣已經自己跳出來了。”


    嚴世蕃轉身看向高拱:“高拱是一個!”


    隨後再轉身,看向張居正:“還有張居正!”


    高拱頓時氣急,上前一步逼向嚴世蕃:“奸字怎麽寫?”


    “是一個女字加一個幹字。”


    “我高拱道現在還是一個糟糠之妻。”


    “小閣老,就在年前,你已經娶了第九房姨太太呀!”


    “這個奸字,恐怕加不到我高拱頭上。”


    嚴世蕃頓時皺眉,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到這事,他自己都窩心的痛。


    嚴世蕃猛的一揮衣袖:“不要東拉西扯了!”


    隨後,嚴世蕃便再提年前周雲逸一事。


    揮動手臂,怒視左右的高拱、張居正。


    “是誰挑唆的?”


    “怎麽?”


    “敢做不敢認!”


    玉熙宮裏,一時間靜了下來,隻有嚴世蕃氣鼓鼓的喘息聲。


    正在這時。


    司禮監的一名太監,頂著雪從外麵走了進來,至呂芳身後,前傾身子,小聲稟報著什麽。


    而後,在眾人疑惑中。


    呂芳看向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


    隨後,他拱手看向玉熙宮那重重帷幕後。


    “啟稟陛下,錦衣衛千戶官嚴紹庭,請旨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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