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內閣之中,向來以老好人著稱的徐階,終於是臉色微微一變。


    他心中大呼不好。


    今天自嚴紹庭前來玉熙宮,原以為是奔著給皇帝送銀子,讓嚴家繼續穩固朝堂地位來的。


    卻不想。


    這位嚴大少,竟然是衝著自己來的!


    徐階不由的側目回頭,斜覦了張居正一眼。


    這位好學生,是不是真的和嚴嵩有過此般商議?


    懷疑的種子,開始在徐階的心中滋生。


    正在這時。


    思量許久的張居正,也順口說道:“陛下,嚴千戶此言或可一試。提高我朝售往海外絲綢價格,改南直隸、浙江棉田為桑田,避免全部改稻為桑導致百姓無糧可吃。此舉若是操辦妥當,或可填補朝廷虧空,每年為朝廷開源不下千萬兩白銀。”


    當張居正說完之後,高拱則是連連咳嗽。


    好一陣後,高拱停止了咳嗽。


    玉熙宮裏則是陷入了一陣寂靜,眾人沉默。


    張居正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在嚴紹庭的注視下,這位大明朝的老帥哥,眼底閃過一絲錯亂,繼而臉色微變,顯得有些尷尬。


    張居正此時正要開口。


    但上方的嘉靖卻已經是先行一步:“好好好,這事情現在算是解決了吧。”


    見到皇帝開口說好,張居正隻能是咬緊牙關,心裏麵卻已經是亂了起來。


    自己怎麽就稀裏糊塗的幫著嚴黨說話了?


    張居正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麽就說出那些話了。


    這時節外頭大雪紛飛,天寒地凍。


    玉熙宮裏因為皇帝的原因,不怎麽關窗戶,倒是呂芳體恤朝堂老臣,弄了個炭爐放在老嚴頭身邊。


    嚴嵩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側向炭爐,低著頭閉眼烤著火。


    也就是在這時候,嚴嵩動了一下。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露著笑容:“東南種桑增產絲綢,售往海外西洋諸國,為的是替朝廷開源。這生意眼下瞧著每年不下千萬,其中利益諸多,牽連也是兩省十數府,百萬臣民。還得要有人專權操辦此事,督辦諸方。”


    涉及千萬兩白銀的大買賣,朝廷不可能不安排專人專辦。


    這也是朝廷曆來辦事,都要講的規矩。


    嚴世蕃這時候當即開口:“陛下,東南形勢嚴峻,海上有倭寇肆虐。眼下雖有戚繼光、俞大猷兩部兵馬抵禦,可軍餉捉襟見肘,東南仍不時有倭患生出。


    加之江浙兩地,曆來都是朝廷賦稅重地。若是此刻要派人去東南督辦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還得要是重臣,且熟稔東南各地事務的。


    臣以為……”


    他這是要推嚴黨的人去督辦這件事情了。


    隨著嚴世蕃開口,不光是徐階、高拱、張居正三人,就連嚴嵩、嚴紹庭兩人,也同時看向了嚴世蕃。


    高拱則是直接說道:“陛下,臣以為當從朝中派遣重臣南下東南,領皇命旗牌,協調東南各地官府,專辦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


    嚴嵩這時候則是歪著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嚴紹庭。


    按照爺倆之前商量的,這件事情後續會如何發展,專辦此事的人選才是真正的關鍵。


    嚴紹庭也沒停歇,當即開口:“啟稟陛下,臣以為此事本就是嚴閣老和張閣老商議而成。


    而嚴閣老如今年事已高,在京師執掌內閣,為陛下分憂解難,尚且安好。


    可若是南下千裏,行至東南,且不說屆時如何,便是這千裏之路,也難以成行。”


    玉熙宮裏,所有人都心生詫異,麵露疑惑,眼神中帶著震驚。


    嚴紹庭先提嚴嵩和張居正,又說嚴嵩年事已高,那他大概是要推張居正為人選的。


    高拱滿臉詫異,已經有些看不明白當下的局麵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了。


    徐階則是目光幽幽,好似這件事真的就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居正更是臉色漲紅,他是大明朝少有的聰明人,有嚴紹庭這番話,加之前番那所謂開源之法由他和嚴嵩合議而出。


    自己現在要是再看不出來,那可真的能自行辭官回家了。


    嚴世蕃則是最為明顯的,他冷喝一聲:“嚴紹庭,你想要說什麽?軍國大事,欽差重臣,豈能由著你胡言亂語。”


    他也是聰明,不敢直接點破了人選是張居正這件事。


    嘉靖則是看向嚴世蕃:“這改稻為桑,改棉為桑的法子,不就是你兒子提出來的。是個好主意,何曾胡言亂語了。”


    嚴世蕃心中生急,這等千萬兩銀子的大事情,隻有握在自己人手上才是正途啊。


    可他又不敢顯露出來,隻能笑著臉說道:“陛下……”


    嘉靖舉起手:“讓你兒子繼續說下去。”


    嚴紹庭點點頭,開口道:“陛下,臣以為這件事情最好的人選,可以是張閣老。”


    聽到意料之中的人選,嘉靖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張居正和嚴紹庭身上掃過。


    最後嘉靖才說道:“為何你推選張居正專辦此事?”


    嚴紹庭臉色平靜,含笑開口道:“張閣老老在朝為官多年,處事穩重。嘉靖二十八年,張閣老奏《論時政疏》力陳宗親、掄才、官僚、軍備、財政之命題。


    而後又於嘉靖三十三年,作《荊州府題名記》曰: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並。


    此二者可見張閣老老用心於朝,體恤黎庶百姓。”


    殿內。


    各方神色不一。


    而唯有張居正,眉頭鎖緊成川。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自己多年前寫的一道奏疏,作的詩文,竟然能被嚴紹庭如此了解。


    一絲古怪的情緒,在張居正的心中滋生著。


    嚴紹庭這般懂我?知我?


    這樣張居正隻能是皺緊眉頭,深深的低下頭。


    而嚴紹庭則是繼續說道:“東南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雖是為朝廷開源,填補虧空,乃利國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地方相互掣肘,乃至於欺上瞞下,恐會借此生出兼並之事,繼而禍亂地方百姓。


    張閣老老忠心於朝,心憂百姓,亦是內閣大臣,若出京南下,可兼欽差禦史,監察東南各地官府。


    有張閣老老於南直隸、浙江兩地專辦此事,朝廷和陛下足可放心,善政施於地方,亦可為善舉。”


    嚴紹庭越是這般將張居正說的是天底下不二人選,張居正心中便越是局促。


    他悄無聲息的抬頭,看了一眼前方老師的背影。


    一絲奇怪的感覺,在張居正的心中生出。


    難道嚴紹庭今日從一開始,所做所說的一切。


    都是衝著自己來的?


    那他又是為何要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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