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月底。


    京中各方也漸漸從年節氣氛中脫離出來。


    內閣開始以高拱為首,領銜吏部、都察院,開始了風風火火的整飭國朝吏治之事。


    而對於原浙直總督、浙江巡撫胡宗憲先加兵部尚書,後留任京師兵部,執掌東南五省平倭事,朝廷內外也議論了一陣子。


    隻不過。


    說到底胡宗憲是人在京師,便是執掌東南五省兵馬平倭事,也算不得什麽要緊的事情。


    雖說皇帝如此隆恩,人們都有些羨慕。


    但若是胡宗憲是親自坐鎮東南五省,那恐怕就是不一樣的景象了。


    到時候恐怕就是滿朝彈劾反對。


    親自坐鎮五省統禦兵馬的封疆大吏。


    這難道是要開前唐藩鎮之禍?


    所幸。


    這位新晉上任的胡尚書,人留在了京師,如此也就有了朝廷掣肘,算不得要緊事。


    皇帝對這位新晉上任的兵部胡尚書,也格外開恩,賞了一套西城鹹宜坊的宅子。


    鹹宜坊就在西苑西安門大街正對麵,和西苑隔著安富坊,算得上是好地段了。


    宅子原本也是過去一位官員因事枉法被抄沒出來的。


    有了宅子,也有了新差事。


    胡宗憲很快就進入到了新的角色和身份之中。


    這一日。


    京師放晴,萬裏無雲,蒼穹湛藍,大放陽光。


    城東通惠河碼頭外,周遭皆為垂柳的涼亭下。


    嚴紹庭、胡宗憲兩人,領著幾名仆役,與戚繼光以茶代酒,敬送戚繼光等人南下返回浙江。


    “此次戚總兵回浙,便是要召回兵馬,整頓軍務,而後行增援平定南直隸、福建、廣東等地倭患之事。”


    “總兵責任重大,前線沙場凶險,還望總兵多多保重,京中諸事有胡尚書與在下維係,絕不會叫戚家軍山字營短缺半分軍餉糧草器械!”


    嚴紹庭高舉茶杯,麵帶笑容,一飲而盡。


    戚繼光點點頭:“潤物掛念,為兄自當勉力,絕不叫閣老、部堂、潤物在京中丟了臉麵!”


    大概是習慣,戚繼光依舊喜歡稱呼胡宗憲為部堂。


    不過這倒也無錯。


    畢竟兵部尚書。


    也是部堂。


    這頭。


    胡宗憲亦是說道:“元敬此次返回浙江,務必尊聽聖訓,時下戚家軍山字營兵馬已達萬餘,正是兵強馬壯之時,當戒驕戒躁,穩紮穩打,步步推進,不可貪圖戰果。”


    戚繼光拱手道:“部堂放心,末將定遵部堂之言,不敢見營中兵強馬壯,便兵行險招,禍及將士。”


    說完之後。


    戚繼光滿飲杯中茶水。


    “東南倭患不靖,正待山字營增援各部,末將不便久留,今日一別,來日定當以捷報聞訊部堂、潤物!”


    胡部堂滿麵笑容。


    他現在的位子,可以說是上承嚴家,下係戚繼光所部山字營。


    戚繼光回到東南,打的仗越是漂亮,他的位子就越發的穩,功勞也就越發的重。


    嚴紹庭則是朗聲放笑:“那我就在京中,靜候元敬兄捷報喜訊,在京中靜候元敬兄一掃東南倭患,歸朝拜將統禦天下兵馬。”


    統禦天下兵馬!


    戚繼光眉頭一挑。


    這可是自己從未設想過的為官為將之路啊。


    胡宗憲亦是心中驚訝,側目斜覦向有此一言的嚴紹庭。


    胡宗憲素來知曉嚴紹庭對戚繼光格外看重。


    但他沒有想到,嚴紹庭對戚繼光竟然會是這般看重?


    統禦天下兵馬。


    那得是多高的位子啊。


    隻是這一切,都是後話了。


    戚繼光這時候長長一拜,便領著朱鈺、李雲等人出了涼亭,往停靠在通惠河碼頭上的官船走去。


    在另一側。


    亦是烏泱泱的一群人。


    那是成國公府、英國公府、定國公府的三位老公爺帶著自己的子弟、女眷,前來送徐文璧、張元功、朱時泰三人繼續南下浙江,跟隨戚繼光平定東南倭患。


    定國公徐延德大手拍在徐文璧的肩膀上。


    “回了東南,好生的做事!”


    “就算是將命折在戰場上,也決不能丟了咱們定國公府的臉麵!”


    老公爺說的是豪情四溢。


    徐文璧卻是聽得連翻白眼。


    一旁的英國公張溶,亦是不滿的用胳膊肘子杵了一下不正經的徐延德。


    “今天出門喝多了啊!說的什麽喪氣話!”


    罵完之後。


    張溶便看向眼前三個大小子。


    “都好生的幹!”


    “上了陣就要敢打敢拚,多多的殺倭立功,給咱們三家長臉!”


    “戚總兵的軍令必須遵行,要是讓我聽到你們三個誰敢自打違抗軍令……”


    “老子親自帶著人去東南,給你們腿打斷!”


    這兩個老貨都是個不正經的!


    成國公朱希忠目光幽幽的掃向兩人,哼哼了一聲。


    “去吧,別聽這兩老貨不要臉的話。”


    “回去後隻管聽令行事,帶好手下的兵。”


    “咱們都在京中家裏,等著你們的捷報!”


    徐文璧、張元功、朱時泰三人連連點頭。


    見到涼亭那邊戚繼光已經帶著人往碼頭上走去。


    三人對視一眼。


    而後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披掛甲胄的跪了下來。


    “兒子絕不叫父親失望。”


    “此番在再下東南平倭,定叫我朝自從一絕倭患,肅靖東南海域!”


    “兒不能侍奉親前,還望老父母在家保重身體,待兒子凱旋而歸,再侍奉老父母膝下。”


    三人經過去年一整年的戰陣打磨。


    如今早已褪去了過往勳臣膏粱子弟的浮躁傲氣,盡顯悍勇。


    徐延德三位老公爺,看的是滿臉笑容,連連點頭。


    徐文璧三人說完了話,便是轉身離去。


    而徐延德三人,則是眼閃爍,滿臉不舍。


    伴隨著長長的號角聲。


    停在通惠河碼頭上的官船,也載著各有封賞的戚繼光及所部將士,緩緩揚起船帆,南下返回浙江。


    那邊定國公等人送走了兒子,也向著涼亭這邊走來。


    胡宗憲看向三人,而後側目看向嚴紹庭。


    卻見嚴紹庭的目光已經看向涼亭外官道旁的一架馬車。


    見到胡宗憲看來。


    嚴紹庭麵帶笑容,當即說道:“部堂見諒,那邊有我一友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胡宗憲見狀,立馬揮手道:“如今我已在京中,諸事商議皆方便,潤物自去忙。”


    說罷。


    他也走向了過來的定國公三人。


    嚴紹庭則是帶著嚴虎,走向停在官道上的柏富貴的馬車。


    到了官道上。


    穿著明人裝束的西班牙商人柏富貴已經是走了出來,朝著嚴紹庭拱手長揖。


    嚴紹庭揮揮手,笑著說道:“富貴兄多日不見,可謂是如隔三秋,不知近來富貴兄在我朝生意如何?”


    說完之後,嚴紹庭目露審視。


    自從朝廷對外商號和柏富貴簽訂了東南每年五十萬匹絲綢的買賣。


    這廝在大明便混的愈發風生水起,是個人都願意和他做生意。


    說到底。


    當初柏富貴拉攏著那一幫外商,壟斷大明對外絲綢貿易,更是先交了三百萬兩的定金,看重的就是一個名聲。


    就算現在朝廷和他中斷絲綢生意。


    他柏富貴也早就賺回本了。


    柏富貴卻顯得頗似明人商賈一樣,躬著身低頭道:“若無嚴侍讀照拂,我等隻怕連回國的口糧都沒了。”


    “哦?”


    嚴紹庭淡淡出聲,詢問道:“富貴兄今日特意等在此處,可是生意上遇到了什麽難處?盡管說來,畢竟富貴兄現在也算是我大明朝對外商號的朋友,些許問題本人自當出麵從中轉圜。”


    柏富貴連連搖頭,表示並沒有遇到什麽麻煩。


    他確實沒有什麽麻煩事。


    現在北京城裏各部司衙門,哪個不是盼著柏富貴這個傳聞之中有著數不盡銀子的外商找上門。


    見嚴紹庭麵露疑惑。


    柏富貴則是說道:“其實有嚴侍讀在京中照拂,我們的生意做的很穩當。隻是今年眼看著,大明東南的絲綢就要織造出來,我們到時候也要運回歐邏巴諸國,隻是……”


    “隻是什麽?”


    嚴紹庭隨口詢問著。


    柏富貴說道:“隻是侍讀也是知曉,伱們大明東南沿海,倭患不斷。雖然我聽聞,最近浙江那個總督胡宗憲已經升任兵部尚書,執掌東南戰事,但海上本就波濤洶湧,再加上倭寇、海盜橫行,我們擔心……”


    嚴紹庭麵帶笑容:“擔心你們裝滿貨物的海船,會遭受倭寇、海盜洗劫?”


    柏富貴卻又搖頭道:“不不不,尋常海賊,我們的商船也裝有火炮,並不畏懼。隻是侍讀或許不知,大明東南沿海,也有不少人是做著海外生意的……”


    見柏富貴說到這裏。


    嚴紹庭總算是明白了。


    這幫人不是怕海上的海賊,而是怕同樣在違背朝廷,做著海外生意的東南沿海海商。


    東南那幫海商?


    嚴紹庭目光漸漸收縮。


    太祖、太宗乃至到了宣宗一朝的寶船圖紙被毀,似乎就是東南那幫海商私下裏串聯,然後才被封存燒毀的。


    鬆江府的布生意,似乎也一直行銷海外,收益頗豐……


    嚴紹庭當即伸手,攬住柏富貴的脖子。


    他麵露笑容,小聲說道:“富貴兄,不知道你可有膽子,做一筆更大的買賣!”


    柏富貴心中一跳。


    雖然眼前這位年輕人在大明朝的官職並不太高,但架不住對方深受大明朝皇帝的喜愛。


    更大的買賣?


    柏富貴當即露出笑容:“還請侍讀示下,小的自然是無有不從。”


    嚴紹庭一挑眉:“當真?”


    “千真萬確!”


    柏富貴拍著胸膛,噗噗作響。


    嚴紹庭目光一轉說道:“富貴兄其實不光是自己和我朝對外商號做買賣吧,還有你們歐邏巴諸國的商人對不對。”


    柏富貴點點頭:“我等都是堅信侍讀的信用。”


    嚴紹庭嗯了一聲:“如此的話,既然你們信任本官。本官自然不能叫你們被我朝那幫貪婪的奸商威脅!”


    柏富貴眼睛都變長了。


    難道這位大明朝的年輕官員,能讓皇帝下旨,禁止那些海商對付他們?


    嚴紹庭這時候已經幽幽說道:“本官到時候會下令,隻要是和我朝對外商號,商船上都插上旗號。富貴兄你們可以招攬一些日子過不下去的歐邏巴諸國人氏,升起海盜旗,到時候就盯著本朝那幫海商打!而若是遇到有對外商號旗號的船,就遠遠的讓開。”


    說完之後。


    嚴紹庭目光幽幽,眼裏閃爍著殺氣。


    東南的那幫海商,自己現在還沒辦法治。


    但有柏富貴在,完全可以拉著外人來好生治治這幫永遠都隻知道肥己禍國的奸商蠹蟲。


    柏富貴卻是嚇了一跳:“這這這……這能行?”


    大明可是有水師的。


    雖然不如太祖、太宗朝那般遠渡大洋,宣威萬方,可也不是一般海盜能夠對抗的。


    嚴紹庭卻是重重的拍著柏富貴的肩膀:“知道現在執掌東南五省兵馬平倭事的兵部尚書是誰不?”


    柏富貴重重點頭。


    嚴紹庭又問道:“知道剛剛平定浙江倭患的大將軍又是誰不?”


    柏富貴依舊在點頭。


    嚴紹庭又說道:“那你知不知道,現在我朝東南沿海水師,都執掌於新任兵部尚書胡部堂之手?”


    柏富貴還是在點頭。


    嚴紹庭笑著說道:“隻要你們打幾次我朝走私的海商,然後與掛著對外商號旗號的商船避而遠之,他們就會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反正走私本來就不受大明律和朝廷保護。


    這件事現在完全可以做。


    但等到往後隆慶開海,那就不能做了。


    因為現在走私的海商,到時候就會受到大明律的保護。


    不過也不需要等到那個時候。


    隻要現在將沿海那幫海商和背後的士紳權貴,乃至於是鬆江府那位打壓下去,讓他們片板不能下水,就足夠了。


    柏富貴滿臉猶豫和擔心:“侍讀……這樣真的行?”


    “怎麽不行?”


    嚴紹庭一抬頭,然後重重說道:“放心吧,隻是切記保密,最好是與你正經做營生的人,都不能告知。”


    柏富貴見嚴紹庭如此說,也隻能是點點頭,拱手道:“如此的話,小的最近就要去悄悄安排好,隻是大明官府這邊……”


    “我保你無事!”


    嚴紹庭亦是拍著胸膛說道。


    如此之後。


    柏富貴這才安下心來。


    等到柏富貴離開之後。


    嚴紹庭眼神也變得悠長。


    他有句話倒是沒有和柏富貴說。


    他現在能保證柏富貴招攬的海盜,不會被大明水師驅逐。


    但他不會保證,等自己解決東南那幫走私的海商之後,不會用柏富貴招攬的海盜,作為胡宗憲和戚繼光他們以及大明水師的戰功。


    借著這個機會,將大明水師升級成大明海軍?


    是個不錯的想法。


    嚴紹庭點點頭。


    隨即便帶著狗腿子回了城。


    眼下已經過了正月,到了二月。


    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春闈會試,不日就要開始。


    自己作為主考官,大半個月的時間都有的忙,還要有九天是封閉在考院裏,無法與外麵接觸。


    在開考之前,還有諸多事情要安排好。


    回到府上。


    嚴紹庭和老嚴頭商議一番之後。


    便叫來了狗腿子嚴虎。


    “去安排馬車,我要去西苑麵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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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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