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今年初才剛完成的五號垸田,還有著濃濃的建設工地的味道,那麽,一號垸田,就是垸田的成熟體。


    這裏的稻田的平整度,溝渠取水的便捷程度,水車涼棚的架設位置,等等等,全部都處在一種最佳的狀態,不過,這個時節,長孫無忌還隻能看到一片被收割過的稻穀根樁,還是被鴨子大軍搜尋過很多遍的稻穀根樁。


    田地裏有孩子們放野火的痕跡,這些稻穀根樁都會被他們弄起來燒掉,然後,在臘月最寒冷的時節,農夫們會給這些水稻田耕一遍。


    洞庭湖區的冬天,即便是下了小雪,土地也不會像北方一樣被凍到耕不動,而且,這邊的雪從不會在地上堆積一個冬天,基本最多三五幾天就化了,而化雪的時候,去耕田,那些土壤裏的蟲子,基本就沒活路了,隻是水源太多,夏天時候的飛蛾蚊蟲比北方多,所以,孫享福經常呼籲當地的百姓不要捕殺青蛙,癩蛤蟆,壁虎之類的,以蝗蟲,飛蛾,各類田間害蟲為食的益蟲。


    “據說今年下季,你的試驗田畝產幹稻穀已經達到了九石七,為何沒有上報朝廷請功?”看著一片片收割過後的稻田,長孫無忌突然想起這茬,問道。


    “這不過是預定目標之內的事情,不算什麽功勞,所以,沒有報。”


    “你不報,你屬下的人能甘心?”


    “嗬嗬,如果是一個心中裝有名利的人,是耐不下心花幾年時間在這裏種田的,而能在這裏種田的人,大多不會在乎什麽官爵俸祿的東西,實現預定目標,把高產作物種出來,會讓他們比升官加爵更開心。”


    長孫無忌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的預定目標是畝產多少?”


    “第一期的四年試種結束之後,達到畝產十一石左右。第二期的四年試種結束後,達到畝產十三左右。”


    十一石的重量,就是一千三百二十斤,比後世第一期雜交水稻試種出的一千四百斤,少八十斤。


    十三石的重量,則是一千五百六十斤,比後世的第二期雜交水稻試種出來的一千六百斤,隻少四十斤。


    從這個預估,可以看出,孫享福雖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做著偽研究,但由於科技水平的原因,他也沒有指望能超過後世的水平,這個時期,唯一比後世強的,也就是生態環境了,這對產量的加成,微乎其微,他將後世同樣的種植技術,用在這個時代,具體能夠收獲多少,隻能說,看運氣了。


    “畝產十三石,確實是個讓人難以想象的數字,不過,要用掉正明你八年光陰,這個代價,有些大。”聽完孫享福的回答,長孫無忌麵色有些複雜的道。


    要知道,孫享福雖然穿越過來七年多了,但真正入朝為朝臣,到現在為止,也才不到六年,在這五六年的時間,他就將大唐的經濟推動到了現在這個地步,而現在,卻是要去花八年時間去研究高產水稻,這個得失,還真不好算。


    “沒有什麽代價不代價,大唐的各行各業,都需要時間成長,隻有整體進步了,才能推動一些我們人類需求較大的行業,再度的進步,而且,這八年時間,我又不是不能做其它事情,沉下心來做學問,將這些知識傳播給更多的人,培育出千千萬萬個像我這樣會種田的人來,比什麽都有意義。”


    “嗬嗬嗬,你說的對,我看你那個民學,辦的就不錯,整個山南道地區的百姓,此後都會受益,如果得以在全國推廣,我大唐百姓的產出,一定會提高很多,陛下將你限製在這九垸縣,實屬不應該,回頭我就去信向他建言一番······”


    “所謂不大的,百姓們,隻要看到了成例,他們自然就會想要學習跟進,就像現在,九垸縣富起來了,山南道地區其它州縣的百姓,就會過來學習,那麽,整個山南道富裕起來了,其它州道,也會想要過來學習,讓先學成的百姓,去教後學成的百姓,才是正理,不然的話,以我一個人的嗓門,最多也就能同時讓兩三千人聽的到,天下這麽多人,我是根本教不過來的。”


    長孫無忌聞言點頭,這時,他們一行已經來到了上河村,孫享福做稻種研究的臨時居所,不過,孫享福要帶長孫無忌看的,並不是這裏,而是村裏公用土地上,新蓋起來的廠房。


    很快,長孫無忌就看到了數間連成一體的磚瓦結平方,從磨米製粉,到殺鴨,鹵味,光是為攤位提供服務的一整套係統,都是數十道工序,看完長孫無忌才知道,原來,這些推車擺攤的攤位,除了人工之外,居然能做到六成五的盈利,即便是商會給所有從業人員開了固定薪酬和一定的業績提成,最終歸屬到公產的裏麵的錢,也高達五成,而這些數據,在這些工廠之外的公示欄上麵,全都有貼出來。


    長孫無忌在這個公示欄前麵站了很久,甚至,他要求上河村的村長高倉,將之前一些已經過期了的公示,都幫他找出來看了看,作為上河村的村長,高倉是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的,是隨著村裏各個廠房一起建設起來的,村裏還有會議室,文檔室,庫房之類的建築,長孫無忌,很快就隨孫享福一起到了高倉的辦公室中。


    然後,隨著一張張此前的公示被長孫無忌看完,這個村子是如何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脈絡,就都展現在長孫無忌的眼前了。


    “你這種將所有政策公開,所有錢款賬目公示的製度,果然了得,幾乎能夠完全杜絕貪汙腐敗,而且,能激發大家幹活的積極性。”


    給別人幹,和給自己幹,完全是兩碼事,商會給村民提供所有用以經營的東西,而且出錢收購所有村子裏的產出,統一模式,製定價格進行銷售,村子裏麵按照商會的需求,提供所有的原材料,幫商會製作成標準商鋪,對外售賣,從頭到尾,村民隻是賣掉了自己的產出,賺取了工錢,不需要多操心。


    商會則基本不用擔心原材料的問題,隻管對外銷售,他們雖然賺取整個盈利的五成左右,但需要為所有的村民提供醫療,教育,養老等等社會服務保障,之後再結餘的,才能用作對外開發的資金,以及商會成員的薪酬和分紅,不管是村民和商會,都需要產出或者業績,才能增加自己的收入,商會敦促村民多產,村民敦促商會多賣。


    而且,還不用擔心誰掐了誰了脖子,控製另一方,因為商會一半的人,本身就是村民中推舉出來的代表,商會通過經營體係控製村民,其實也就自己控製自己,村民,不好好產出,讓商會賺錢,那麽,村民自己的社會福利,就得不到保障。


    當然,孫享福還給商會做出了很多規定,比如,盈利部分,如果花在各項福利保障方麵的資金有結餘,每年都要做一定的儲備積存,按照當年總支出,貯備夠三年以上,才停止儲備,再多餘出來的錢,才劃到做投資的部分。


    不過,現在商會雖然日盈利將近兩千貫,但還並沒有出現大量結餘的情況,因為商會要修建十幾間醫院,三十多間總共可供超過八萬個孩子讀書的學校,後續的醫藥費用,孩子的書本,教書先生的薪酬,吃用,等等等費用,開支也是巨大的。


    隻是商會的前景比較好,因為,其它六個垸的產出也達到一二三號院這個程度的時候,商會的盈利,會再度增加,同時,九垸商會也快要累積到向外走出去的資本了,一旦開始向更大的市場擴大經營,那麽,其盈利數額,就沒有底了。


    “這些製度,都是基礎模式,您跟我去一號院的鎮治下河村去看看,就知道一個鎮在這個模式下,能夠爆發出什麽樣的能量,然後,結合整個九垸縣,整體來看,您就知道怎麽複製它的模式到其它縣了,當然,其實我不建議您自己去‘複製’它,您,可以‘引進’它。”


    “引進它?”長孫無忌一邊跟隨著孫享福的腳步往外麵的馬車走,一邊反問道。


    “沒錯,引進它,我在設計這套管理模式的時候,就想了,它可能並不被朝堂諸公看好,因為,這幾乎讓當官的人,沒有空子可鑽,可不是人人都像我大力哥一樣,當官巴不得少管點事,有很多人,是想撈錢謀利的。”


    孫享福說到這裏,就不再讓下說了,以長孫無忌的智慧,不會想不到後麵的事情。


    其實,如果所有的朝廷的政策,地方官員都切切實實的去落實了,基本都是好政策,沒有那個統治者希望看到自己的治下過的不好,可人心這個東西,就沒有知足的,三餐不保的時候,隻要有頓飽飯吃就行,可天天都能夠吃飽了之後呢!大家就會想著,吃點肉食,美味的東西,甚至是喝點小酒。


    當官的人,不會各個都是聖人,他們會有各種欲望,所以,孫享福不建議長孫無忌在其它地方複製九垸縣這套模式,因為,長孫無忌想憑空再設立一個像九垸縣這樣的地方,他就肯定會派人去做主導,大致,應是由朝廷的官員去主導,因為,長孫無忌是幫李世民打工的,朝廷,是為李唐統治整個江山服務的。


    而這種社會福利機製,反倒是以民間團體作為主導,要更好。


    因為,經營的好,受益的是百姓自己,經營的不好,受損的也是百姓自己,怨不得官府。可官府一旦插足,說不定就會變成經營的好,受益的是朝廷或者貪官汙吏,經營的不好,受損的是老百姓自己。


    這也是為什麽,商會運作起來之後,孫大力的存在感很低的原因,他要做的,隻是維持好地方社會次序,監管生產安全,稅收,和一些公共事業項目的建設。


    比如現在九垸縣城的民學課,就每天都要讓他屬下的司刑吏帶隊去維持持續,防止踩踏等安全事故發生,江邊碼頭上,還需要他派巡邏船看看有什麽需要救援,指引的,甚至還要順路監測一下長江的水位,司工吏帶人在縣城修建路牌,城市園林,司戶吏,要審核各個商鋪經營場所的稅收等等等等。


    你讓他去管理整個商會的經營,以他的文化水平和經營才能,未必做的到,他隻會負責幹具體的實事,但你要說他是一個沒有才能的縣令,整個九垸縣的百姓都不答應,因為他把九垸縣管的很好,給了大家一個最理想的生活環境,讓大家可以幹成現在這些事,朝廷要做的,其實就是這麽簡單,給百姓一個好的環境就好。


    這就是孫享福說的‘複製’,和‘引進’的區別,讓九垸商會,用成熟的模式,直接去新築成的垸田區縣推進這套模式,官府,什麽都不要做,隻需要給他們開綠燈,做好自己該做的社會公共事業服務的本職工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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