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觀的簷角折著日光,勾勒銳利陰影,好似刀尖,而魏無缺恰站邊沿。


    “座主,沒搜到西晉諜子,也沒搜到孤煙劍。”


    駱爍滿頭大汗,吐字時顫個不停。


    為了圍剿這群藏身重陽觀的西晉諜子,喜鵲閣已傾巢而出,卻沒成想半點影都沒有。


    元豐樓、妙尚寺、重陽觀等地都已查過,如今再一捕空,隻怕那群西晉諜子早已出城而去。


    相較於駱爍的慌張,魏無缺格外冷靜,冷靜到駱爍想不明白他何以如此冷靜。


    他遠眺西城門的方向道:“他們從錦門山道走了。”


    駱爍瞳孔驟縮,低聲歎道:“果然……”


    他抬頭打量了下座主的神色,但不見多少風雲變化,似是早有預料,若不是不可能,他這會定要懷疑魏無缺是西晉諜子。


    見座主神色,駱爍眸光閃動,不禁問道:“座主難道早就知道他們不在重陽觀?…早有準備?”


    “準備?”魏無缺搖搖頭笑道:“是別人有準備。”


    駱爍幾分不可置信:“那個…閔千戶?”


    “不錯。”魏無缺淡淡應道。


    短短兩個字間,駱爍刹那猜到了許多細節,他們此刻搜查重陽觀,與其說是尋出西晉諜子,倒不如說是引誘那群諜子出錦門山道,為那千戶施障眼法。


    既然如此,那麽那群諜子就……


    駱爍眸裏剛掠起興奮,忽又想到一事,眉頭深皺起來。


    “可是…單憑那千戶一人,又怎能抵擋住孤煙劍與那群諜子兩相夾擊?”駱爍不由問道。


    魏無缺緩緩道:“那就隻能放走孤煙劍,迎擊那群諜子。”


    駱爍瞳孔微縮,喜鵲閣最初的任務隻為孤煙劍,得知那群諜子偷得蕭關諜報都是後麵的事,如今雖說隻能兩權相害取其輕,隻是沒能捉拿到孤煙劍,難免會留下辦事不利的印象。


    駱爍眼有疑慮之際,卻聽魏無缺指了指依山而建的重陽觀高處的劍池禁地。


    “事已至此,無需再多掛念,眼下,另有煩憂。”


    山巔處,有雷電當空劈下。


    劍池禁地。


    高聳的院牆將山巔環了一圈,大門氣魄巍峨,但曾經丹紅鮮豔的朱漆卻幾乎黑一片、紫一片,色彩沉得讓人心生懼意。


    山巔出聚攏起龐大的漩渦雲,劍意愈發橫生,持續轟擊著大門,冒出沉悶聲響,似有什麽要破門而出。


    一眾道士齊聚法台邊上,為台上二人護法,見此情形,心中驚惶不言自明。


    唯一能給他們安慰的是,台上之人白衣勝雪、狂風中仍舊步罡踏鬥,飄渺如若登仙。


    殷惟郢手持桃木劍,於狂風中誦詞: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郎太元……”


    此咒是為八神咒之一的淨天地神咒,以清淨天地汙穢雜碎,安撫門內劍意。


    而輔佐殷惟郢開壇做法的,不是別人,正是陸英。


    她亦是身著道袍,於誦咒聲間持劍繞著殷惟郢起舞,隨著二人的做法,法台上漸生出一股浩蕩靈氣,氤氳於法台上,如似籠起了一層薄薄雲霧。


    殷惟郢旋即揮劍直指,劍尖憑空虛點震蕩的大門。


    姿儀如似仙人指路。


    陸英抬眸望去,刹時一愣。


    隻見殷惟郢眉間竟有幽藍色虛影出鞘,持法劍迎向外溢而出的磅礴劍意。


    竟是元嬰!


    陸英蔚然一驚,動作慢了幾分,許許多多念頭自心潮中湧起,想要揮別,又揮之不去。


    很沒來由地,她想到這些日子來種種畫麵,雜念頃刻遍布心湖。


    一縷劍意自門間流出,無聲無息間,竄入到陸英的劍尖之上。


    雷聲滾滾,煙塵飛揚,二十八幡旗晃動。


    隨法台興盛,外溢而出的劍意如似被刺激了般,不僅直撞大門,更有銳利者迸射而出。


    護法的一眾道士趕忙退後,然而仍舊有好幾人不慎受傷,法台頃刻搖晃。


    殷惟郢眉頭微皺,心念一動,元嬰迎著劍意而上,法劍所向之處,流溢而出的劍意不少被折服,消散於天地之間,但更多的卻避讓開來,縈繞四周,伺機而動。


    太華山尤擅陣法,而地府的機緣巧合之下,她又凝練出元嬰,按理來說,應當能輕而易舉地加固封印。


    然而這劍池中流溢的劍意,卻格外…“狡猾”。


    殷惟郢不知用“狡猾”形容合不合適,隻是這些劍意好像活物一般,竟會趨利避害。


    “怪哉,怪哉…”


    殷惟郢望了眼劍池秘境大門。


    隻見大門已裂開一條縫隙,要不了多久,整座大門就會轟出,屆時整座重陽觀付之一炬不說,山同城也要橫遭劫難。


    得加快動作…


    殷惟郢心中自念,桃木劍舞出圈圈劍影。


    陸英卻腳步緩慢,心念竟繁雜得不像樣,慢了好幾拍,跟不上殷惟郢的腳步。


    殷惟郢卻不敢放慢,反倒愈來愈快,口中誦咒聲不斷:


    “元始安鎮,普告萬靈。嶽瀆真官,土地祗靈。左社右稷,不得妄驚……”


    她身影似雲飄蕩,時而襲來這處,時而掠向那處,劍旋如風,元嬰亦隨她而動。


    陸英努力跟上,卻欲速則不達,腳步更加混亂,籠罩法台的光華漸漸薄弱。


    她驚覺這點,手腳更是慌亂,隻見一個心神錯亂之際,


    劍尖忽然對準殷惟郢。


    手腳好似瞬間不再受陸英控製,她腦海頃刻一白,長劍竟朝殷惟郢直貫而出!


    轟!


    一道雷霆炸鳴於天。


    …………


    …………


    嘀嗒。


    像是水滴落下的聲音。


    殷惟郢渾身酸痛得無以複加,隱隱有酥麻之感,像是被雷霆驟然擊中。


    女冠勉強睜開美目,隻見周遭漆黑一片,近乎伸手不見五指。


    漆黑籠罩過來,她下意識起身尋劍,一摸,摸到圓滾滾的直柄物體,猛地一舉,卻聽見嚶嚀的一聲痛鳴。


    “嗚…”


    殷惟郢愣了愣,再仔細一觸,驚覺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桃木劍,而是陸英的腳踝。


    她往四周打量,隻見昏黑一片,聽見鍾乳石滴水的聲音,發現自己像是置身於某處洞窟中,


    因那一道凝著劍意的雷霆,她們誤入秘境裏了?


    殷惟郢頃刻心有餘悸,放下陸英腳踝,往另一處一摸,總算尋到了自己的桃木劍。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殷惟郢看見陸英的輪廓,按了按額頭,回憶頃刻湧現。那關鍵的一刹那,陸英忽然舉劍指向自己,


    好似動了…殺心?!


    殷惟郢眸光一變,


    桃木劍直指昏迷中的陸英。


    恰在此時,迷迷糊糊間,陸英悠悠轉醒過來,而脖頸上多了一抹冰涼尖銳的觸感。


    她渾身一顫。


    “你想殺我?”


    女冠嗓音冰冷,帶著難察的慍怒。


    陸英腦子一陣暈眩,好似有條長蟲在軀殼內爬動,她勉強反應過來道:


    “我…我不是……”


    “好你個陸仙姑,貴為劍甲首徒,得了‘道心如鶴’的評語,卻從中作梗,修道之人竟有如此蛇蠍心腸。”


    殷惟郢冷笑著道:


    “竟要我與你同歸於盡!”


    嗓音落耳,陸英震了一震,頃刻清醒過來道:


    “不、不…我沒有!”


    被害得身陷秘境之中,又被她拔劍相向,殷惟郢哪裏聽得進解釋,劍尖往前抵了一抵,陸英脆弱的脖頸頃刻泛起血痕。


    這仙姑一出來就跟陳易伱追我逃,更是有意無意地情誼流露,幾次三番地想勾引她夫君,如今又在法台上作祟。


    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殷惟郢怒聲道:


    “好你一個劍甲首徒,本道原念寅劍山的山規,以為你與他光風霽月、清清白白,不曾想法台上刀劍相向,竟想奪我道侶,取我代之!


    你怎當人弟子的,又怎敢因妒意加害同道,還是說你寅劍山本來就是如此道貌岸然之徒?!幹盡偷人之事?!”


    劈頭蓋臉的一通怒焰砸下,陸英本想大聲辯駁,可話到嘴邊,莫名有些心虛了:


    “我…我沒有……”


    她在心虛什麽呢,又有什麽好心虛的,陸英為自己的心虛怔了怔,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心虛一般,又說了一句:“我真的沒有……”


    “那就是有!”


    殷惟郢怒焰熊熊,搞半天,這仙姑還是想偷人!


    好一個大師姐,好一個劍甲首徒……


    偷到我太華神女的頭上來了!


    “若非道士不可殺生的戒律,我合該一劍殺了你!”


    重話落耳,陸英心底也冒起了一股無名火。


    殷惟郢深吸兩口氣,見劍尖快戳穿陸英脖頸,她還是理智占了上風,默念起了太上忘情法。


    心緒趨於平靜,劍尖收回一兩寸。


    陸英的無名火仍舊燃燒,


    她跟陳易本來就沒發生什麽,頂多…頂多是…陳易偷偷對她有意思罷了,此刻劍尖抵住脖頸,她不退縮,火氣反倒更大了。


    陸英周身燥熱起來,常常平靜的心湖竟淩亂如斯,隻聽她一字一句道:


    “好,那就有!”


    殷惟郢剛平複下的心湖又氣起了波濤,


    “你敢有?!”


    “我怎不敢有,殷仙姑不是不在乎這一鼎爐麽,可他到底是我不記名的師弟,你不在乎……”素來嫻靜的陸英聲聲冷笑道:“但我在乎。”


    你不在乎,


    但我在乎…


    話音落耳,殷惟郢人都要氣瘋了。


    搞半天,原來是自己為維護太華神女的形象,讓這小浪蹄子覺得有可趁之機!


    三夫人,看你教出來的好徒弟!


    何其管教無方,竟欺壓到大婦頭上來了!


    急火攻心,殷惟郢一字一句道:


    “好好好…既然你寅劍山管教無方,那麽今日,我來管教。”


    “你要做什麽?”陸英臉色微變,但仍不退不避。


    殷惟郢冷笑道:


    “慧劍斬情絲。”


    話音落下之際,陸英還未來得及反應,隻見殷惟郢心念一動,元嬰瞬間出鞘,手持法劍當即斬向陸英。


    虛無飄渺的法劍瞬間沒入神魂之中,朝心湖落下一劍。


    陸英瞳孔驟縮,心湖瞬間掀起驚濤駭浪,似是自衛,然而重重浪濤卻迎劍而破。


    本以為要斬到心湖深處,卻隻見一縷不知何處來的劍意躍然而起,迎法劍而去。


    嘣!


    元嬰頃刻遭受劇烈的反震,儀態搖晃,殷惟郢嘴邊流出一絲鮮血,慌亂之間急招元嬰折返。


    她臉色唰地慘白下來。


    而陸英呆愣在了原地。


    好半晌後,她緩緩站起。


    而殷惟郢連連退後幾步,眸裏掠過一絲驚懼,一氣之下用法劍斬去,不僅沒斬到情絲,反而不知斬到了什麽東西,讓自己神魂搖曳。


    陸英漸漸逼近,


    她籠在陰翳之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殷惟郢臉色蒼白,元嬰受損,幾乎天旋地轉,隻能勉強持劍在前,這時她陡然記起…陸英是道武雙修……


    也就是說…可能打不過!


    殷惟郢想到自己先前那連番話語,脊背忽生一抹寒意,


    “陸、陸道友……”她嗓音有點小顫,“我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


    她想道歉了……


    正心驚膽戰之際,忽見陸英打了個稽首,出聲道:


    “謝過…殷道友出手相助……”


    殷惟郢眨了眨眼睛,愣住了一下。


    陸英滿臉誠摯。


    方才那一劍斬下,原本的無名火悄無聲息地滅了,她這時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劍池內的劍意入體,寄生於心湖。


    殷惟郢的一劍,將那劍意擊得粉碎。


    瞧見她嘴角滲血,陸英霎時升起愧疚,輕聲道:


    “對、對不起…殷道友,我沒想到自己會心魂不守,竟招致那詭譎的劍池劍意入體。”


    殷惟郢也回過味來。


    原來如此……


    女冠理清思緒,麵上的慌亂幾乎瞬間收斂。


    隻聽她抿唇一笑應道:


    “不必介懷,你我同道,本就該共同擔當。”話間,劍舞半圈,倒持在手。


    陸英聽著這話,心中波浪起伏,太華神女果真不愧是太華神女,怪不得…能讓他當鼎爐,接著她莫名其妙想到陳易,又多了些不甘,剛上心頭,她又搖了搖腦袋,把這些揮之而去了。


    殷惟郢此刻收劍入鞘,清了清嗓子道:“若無別事,那快走吧,盡早離開這秘境。”


    陸英點頭,趕忙撿起自己落地上的長劍,見殷惟郢已準備好動身。


    方才殷仙姑果然是…佯裝怒意,實際早已算計好了?


    若真是如此,怒意收放自如,自己與她心境上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陸英禁不住問道:“殷仙姑,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我是被劍意寄生了?”


    殷惟郢一撥衣袖,大步向前,隻餘白衣背影,


    “正是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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