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登仙台?


    小道士跳了起來,大叫道:“不許,我堅決不許。”


    柔兒幽幽地歎了一聲:“道士哥哥,奴奴這樣子還能堅持得了幾日?”


    小道士啞然。


    柔兒說道:“奴奴的身體,自己自是清楚的。最多不過五、六日,是不?”


    小道士默然。他自然可以騙過柔兒,但不過五、六日時間,他根本就沒有絲毫把握,能找到醫冶柔兒的辦法。同樣也沒有絲毫把握,在柔兒化鬼以後,找到保留她神智的辦法。到了那時,他又該如何?


    給人一點渺茫的希望,卻在隨後,讓他嚐到最徹底的絕望,這不是仁慈,這是殘忍!


    柔兒長歎一聲:“道士哥哥,奴奴有奴奴的執念。奴奴必須活著,必須找到那個秘密是什麽,必須把那秘密告訴爹爹。所以道士哥哥,請憑奴奴的去吧!”


    小道士痛苦地握緊拳頭,再鬆開,再握緊,終於閉上眼,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他隻覺臉上一陣輕風微撫。他睜開眼,卻見一張如花玉顏正迅速遠離。


    柔兒笑了,笑得羞澀,笑得狡黠:“道士哥哥,奴奴親了你哦!奴奴隻親最親近的人,以後道士哥哥就是奴奴最親近的人。”


    小道士隻覺得眼睛酸澀,兩行眼淚就流了出來。他流著淚笑著說:“是哦,道士哥哥是柔兒最親近的人,柔兒也是道士哥哥最親近的人。”


    柔兒笑著後退,一下到了懸崖邊,她停住,大聲叫道:“道士哥哥,除了娘親外,你就是奴奴最喜歡的人,奴奴很高興很高興能認識你。”


    說完,她一轉身,義無反顧地在懸崖邊上,向前踏出一腳。


    小道士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口上。


    一腳踩下,柔兒的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小道士驚呼。


    驚呼聲出口,一陣風吹來,柔兒晃了兩晃,借著這風,勉強站在了空中。


    小道士長鬆了一口氣,隻覺得就這一下,他已汗流夾背。


    這是關心則亂!若換了是他,這一腳下去,必定摔到萬丈懸崖下,摔成肉泥。可柔兒是生魂,沒有肉體,更近於鬼。鬼是無形之物,別說淩空虛渡,穿牆透物都沒問題。


    稍稍適應了站在空中的感覺後,柔兒一步一步,再不回頭,往登仙台上,登去。


    夜色裏,有白衣女鬼隨風而去。身子輕盈,卻透著股一往直前、萬死而不悔的慘烈!


    一步一步,不一會,就已過了一半。小道士正鬆了一口氣,法眼中,卻見到登仙台周圍,泛起了點點金光!


    是金光!小道士心神劇震。至陽之氣是白光,至陰之氣是黑光。隻有神靈之氣,才是金光。


    神靈之氣,就算不是神靈所有,也是受過供奉、吃過香火的、修為極深的修煉者所有!


    而金光,正是鬼魂之物的最強克星!


    “回來!”小道士嚇得心魂俱喪,大聲喊道。


    可柔兒不聽,猶豫了下後,她繼續,邁步向前。


    似觸動了一條無形的線,那點點的金光迅速地出現,連成了一條條金線,然後再組成了一個法陣。


    “回來,快回來,柔兒,危險啊!”小道士一把竄到懸崖邊,手攏在嘴邊,嘶聲叫道。


    柔兒回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淒婉的笑,然後繼續,邁步向前。


    小道士急得直跳腳:“柔兒回來,道士哥哥一定會想到辦法的。快回來,你真會魂飛魄散的。魂飛魄散以後就再也沒辦法投胎做人啊!回來,快回來!”


    可柔兒不聽,繼續,向前。


    一道金光,箭般射了過來。


    柔兒根本躲閃不及,在一聲淒厲的慘叫後,被金光,直接洞穿!


    她的身子,本就淡薄如煙,被洞穿後,那如煙的身子竟再也無法合攏。小道士透過那洞口,竟能清晰地看到,那正彌漫開、越來越如有實質般的金光!


    小道士的心,撕裂般的疼,他在懸崖邊上瘋狂地跳著、叫著、哀求著。


    可沒用!


    柔兒繼續,向前。


    第二道金光刺來,然後是第三道、第四道……


    幾十個呼吸間,柔兒就已經,千瘡百孔!


    可她繼續,向前。


    甚至,都沒再叫上一聲!


    近了,已經近了,再差兩丈,就要登上登仙台了。


    可在台前,那金光,竟已連成了巨浪!


    第一波巨浪,撲來,淹沒了柔兒的腳。


    當浪退去時,柔兒的下半身,徹底消失!如雪,融於了沸水。


    沒有腳,走不動了,柔兒用手撐在空中,看著眼前,那越來越高、越來越高的滔天巨浪!


    然後,在巨浪如山般倒下時,柔兒雙手猛一用力,那僅剩的上半身,一頭紮進那,金色的巨浪中!


    巨浪,退去了。


    柔兒,消失了。


    金光,迅速消散了。


    柔兒,依舊消失了。


    登仙台四周,一切如常,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小道士呆呆地看著,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天亮了。


    小道士醒來,從地上爬起來,呆呆地看向那登仙台。


    一切,恍然如夢。


    是夢嗎?


    他知道,那不是夢。在那金色的海洋中,柔兒真的,徹底消失,就此魂飛魄散,湮沒在天地間!


    消失的那麽徹底!連魂,都沒留下一絲;連鬼,都再做不成。從此不能投胎轉世,在三界五行六道裏,都不留下絲痕跡!


    可這真的不是夢嗎?


    他知道,那也許是夢。那全身上下、裏裏外外每一處都柔柔的小女孩,怎麽可能忍受得了那般的痛!


    神魂之疼是天地間最無法忍受的疼。沒了肉體的束縛,那疼**裸地作用在靈魂深處,無法逃避,無從減弱,所以,無法忍受!


    靈體被洞穿、被撕裂、被粉碎,那種疼,小道士隻是想想,就恐懼的無法呼吸。他發誓,他寧願被許若雪使上十遍雲淡風輕,也不願去麵對,那種比千刀萬剮還千刀萬剮的疼!


    他都如此,那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怎麽能忍受得了?


    所以那是夢吧,隻有夢,才會這般的虛幻,這般的不真實。


    是夢嗎?不是夢嗎?小道士躺在懸崖邊上,拚命地想著。到了後麵,他不想了,隻是呆呆地睜著眼睛,看著天邊的太陽。看著太陽一點點地落下,月亮一點點地升起來。


    月上中天。小道士爬起來,拿起鬼珠,開始凝神感應。


    鬼珠裏,隻有一團廣袤的陰氣。


    小道士不死心,再次感應,還是沒有。無數次的嚐試後,他對自己說:一定是因為太累了、太餓了,所以精神才集中不起來,才會感應不到。


    哎,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休息,的確不行啊。


    於是小道士決定,先睡睡,明天好好吃飽喝足,再來呼喚下柔兒。


    柔兒也真是的,一點都不乖,不知道她的“道士哥哥”很急嗎?也不出來一下。


    第二天睡醒後,小道士生了火,吃了頓飽的,還用從青城劍派那“取”來的利劍,細細地刮了下胡子,然後就坐在懸崖邊呆呆地等著。


    月亮上來了,小道士再拿出鬼珠,無數次地開始呼喚柔兒。


    柔兒還是沒出來。


    小道士終於確認,柔兒真的不在了,她離開了她的“道士哥哥”,消失在那金色的海洋中。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小道士都在登仙台那等著。期待著,柔兒能像她忽然消失那樣,從那裏,忽然冒出來。


    可他最終絕望了。


    第六天,小道士離開了登仙台,他的身體、精神都已達到了極限。


    他一路走,一路打著呼哨,出乎意料之外,那消失了好幾天的大黃馬不知從哪個角落裏跑了出來,親熱地將馬頭在他身上蹭著。


    “哎,也隻有你,還陪在我身邊了。”他拍著馬頭,感歎道。


    潼川府。客棧裏。


    叫了一頓最貴的酒席,小道士海吃了一頓,海喝了一頓,還強忍著醉意,洗了個燙得死人的熱水澡,然後一頭栽倒在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當醒來後,小道士找城裏最好的師父,理了個頭發;再去最好的成衣鋪,買了兩身衣服;還去最大的市場,買了些最時新的水果。


    然後他回到客棧,發現自己,再無事可做。


    天大地大,他孑然一身!身邊,隻有大黃馬相伴。他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事情可做。


    再睡了一晚後,小道士呆坐在客棧裏,越發感到孤獨,感覺自己實在是個多餘的人。


    這種孤獨,很要命。所以在繼續忍受了半天後,小道士決定:回青城山去。


    青城山上,有個女人,他叫她惡婆娘。


    不管願不願意,不管是不是被騙,這個女人已經和他拜堂成親,成了結發夫妻。


    夫妻,不正是自己生命中的另一半嗎?


    想到就做,小道士牽著大黃馬,離開潼川府,向青城山趕去。


    他決定,要好好地向惡婆娘道個歉。然後任她打、任她罵,隻要她不使出雲淡風輕就行。


    至於那四條規矩,哎,自己先遵守吧,然後慢慢地,往裏麵摻水。


    就像一壇烈酒,隻要摻得水夠多。到最後,隻會變成一池水,不再是一壇酒。


    經過一條岔路時,小道士猶豫了下,不由自主地往登仙台那個方向走去。


    他想最後祭奠一下,那個柔柔弱弱,卻堅硬的,讓他都感到恐懼的女孩!


    這個夜裏,小道士就睡在登仙台旁。


    他不懂音律,否則的話,定當橫一支長笛,吹上一曲哀歌。不過沒關係,他的哀思夠多,這就足夠了。


    在濃濃的哀思中,他沉沉睡去。


    小道士做了個夢。


    夢中,柔兒在輕聲地呼喚他:“道士哥哥,救我。道士哥哥,快救我。”聲音大是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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