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小道士叫道,待醉道人看過來時,他拍了拍馬鞍右側的錦袋,笑道:“老哥忘了一物。”


    “是哦,”醉道人一拍腦袋:“還真忘了這黃白之物。”


    他裂嘴一笑:“兄弟,這次進帳多少?你打算分我多少?”


    小道士笑道:“共計黃金五百兩。老哥你要多少,便拿去多少。”


    醉道人目瞪口呆:“我去,怎地這麽多!”


    然後他嘻嘻笑著,勾肩搭背地湊了過來:“既然兄弟這麽大方,那老哥我就全都拿去,如何?”


    小道士一愣後,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就全都拿去。玉宵春本來就是老哥給的配方,老哥釀得酒,全拿去也是應該的。”


    “好!”醉道人大喜,一把提過那錦袋,解開袋口,往裏麵瞧瞧了,再有力惦了一惦,嘖嘖歎道:“重,真重,三十幾斤的金子。這感覺,舒爽!”


    小道士搖頭一笑:“老哥,這次多承你照顧,你我後會有期,到時小弟再請老哥喝那最上等的美酒。”


    兩人一拱手,小道士翻身上馬,正要策馬揚鞭,卻聽醉道人叫道:“等等。”


    醉道人從錦袋裏拿出兩錠金元寶,說道:“這個兄弟拿去。”


    小道士也不矯情,道了聲“好”,就要伸手接過。


    可沒想到,醉道人交到他手中的,卻是整個的錦袋。這袋黃金太重,措手不及之下,小道士險些摔下馬來。


    “老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哈哈,剛剛是跟兄弟開個玩笑。我有這兩錠金元寶就夠了,足夠了。”


    小道士急道:“老哥,這怎麽可以?”


    醉道人瀟灑地揮一揮手,轉身就走:“我就是一個逍遙人,無妻無子,清淨自在。想看山時便看山,想賞月時便賞月。想睡覺時往樹上一臥,想醉倒時向路邊一躺。”


    “我過得輕鬆自在,何曾需要這些黃白之物?這等東西,不過是礙了我的逍遙!壓在身上,我走得不輕鬆;壓在心裏,我過得不自在。如此累贅,還是丟給兄弟。”


    “兄弟,我去也!你我有緣再見!”


    小道士大笑道:“好個逍遙人,真羨煞小弟也!”


    醉道人腳程飛快,這一會兒,已去的遠了,隻有他的聲音遠遠傳來:“兄弟,你我的路大不相同。你命泛桃花,以後必定豔福不淺。想要無牽無掛,等下輩子吧!”


    “那玉宵散的古方,兄弟必須記牢。指不定,以後就得用上了。哈哈,哈哈。”


    大笑聲中,醉道人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小道人啞然失笑:“這老哥,有時也好不正經。”


    將錦袋係好,小道士策馬離去。才走了不遠,他就勒住馬,看著那錦袋,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個累贅啊!


    馬鞍左邊,是他的行李,十來斤重;馬鞍的右邊,是那袋黃金,三十多斤重;馬的背上是他,七十多斤。他的背上,還有包裹,也有數斤。


    這樣一來,一向腳力矯健的大黃馬,竟然跑都跑不動了。


    再走了一程,小道士又停下,又長歎一聲。


    果真是不輕鬆!


    騎著價值千金的高頭大馬,再帶著好幾十金重的黃金,小道士怎麽都覺得,這官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大是不對。


    比如那挑著菜擔子的老農,會不會把擔子一丟,將肩上的大好棍子一抽,當頭一棍就砸來?


    那施施然走著的書生,懷裏鼓囊囊的,會不會在走到他近前時,從懷裏掏出一把利刃,當心就是一刺?


    那滿臉猙獰的大漢更是了不得,一看就是個匪徒。似乎就會跳將出來,戟指喝道:“兀那漢子,把大馬拿來,把黃金拿來,把小命拿來!”


    哎,這人生怎麽變得,處處是危險了嘞?


    再走了一程,小道士又停下,再長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不清淨!


    那幫官員的俸祿能有多少?這拿出的五百兩黃金,必然是民脂民膏。如果自己貪圖享受,揮霍了這些民脂民膏,那自己與那些貪官又有什麽區別?


    所謂功德,功為善行,德為善心。心行合一,故名功德。努力行善,通過行善累積自己的德行,這才是修功德。若是自己昧了本心,貪了這錢,那必然會擾了清靜,虧了德行。這樣一來,還談什麽修心養性,得道成真!


    這般糾結來,糾結去,小道士決定,不行,這些黃金必須要用來行善事,要解人之急、救人之難。


    可這麽多黃金,得用到什麽時候?


    總不能隨便往地上一丟吧?那樣的話,十有八九會惹來更大的糾紛。按照和尚們的說法,從此沾上了因果。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道士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幾分怨氣:好你個醉道人,那麽瀟灑地一走了之。你是落得個逍遙自在,而我卻再也得不到清淨無為。


    看著那袋惱人的事物,小道士無可奈何,隻能哀聲歎氣地往前趕去。


    行了沒多遠,前麵緩緩行來一大群人。


    這一群人極是奇怪:有白發蒼蒼的老爺爺,牽著四五歲的稚子;有正當妙齡的少女,扶著滿麵病容的中年婦人;有身強體壯的漢子,拖著自己的婆娘。


    更奇怪的是,這群人個個哭哭啼啼,還人人身上帶著東西。就連那四五歲的稚子,都一邊哭著,一邊手中死死地抓著一棵青菜。


    小道士大感好奇,說是逃荒嘛,可這群人帶著的好東西著實不少。可若說不是逃荒,怎地個個悲哀欲絕、痛不欲生!


    二三十人齊哭,官道上自是人人惻目。小道士心中大是不忍,當下騎馬攔住,問道:“你等遇到了什麽事,怎地哭得這麽傷心?”


    見當先的大漢神色不善,他急急說道:“若真有為難之處,貧道定能幫上些忙。”


    他這一說,那白發蒼蒼的老者當先迎了上來,打個拱,說道:“我等都是怒河村的村民,我等要進城,是去賣,”


    他一拉手中的稚子,忽然放聲大哭:“我是去賣我孫子。”


    那中年婦人,也放聲大哭:“我是去賣我女兒。”


    那強壯漢子,也放聲大哭:“我是去賣我婆娘。”


    “我是去賣……”


    一時之間,人人大哭,哭聲震天!


    小道士呆若木雞,叫道:“怎地如此?不是都說今年年景還好嗎?怎需如此!”


    那老者收了哭聲,哽咽道:“道長有所不知。我們怒河村四麵都是水,與外麵隔絕的死死的。隻在河道的最窄處,架了座木橋。可是,可是這些年,怒河水大漲,那橋用不了幾年,就垮了啊!”


    小道士皺眉:“橋衝垮了,你們找官府修橋就是了。”


    一說官府,這二三十人齊齊搖頭歎氣。


    那老者歎道:“沒用的。十三年前,橋垮過一次,我們村民砸鍋賣鐵的湊了筆錢,再求官府出了點,修了那橋。可沒想到九年前,橋又垮了,我們村裏實在拿不出錢來,上百人跪在縣衙那跪了一整天,官府才撥了一筆錢,重修了那橋。可這賊老天,四年前又發大水,橋又垮了,這下那幫官老爺說什麽都不肯再撥錢。我們跪了一天一夜,劉老漢、李二娘都生生地跪死了,可沒用,真沒用啊。官老爺們隻說沒錢,打死都拿不出錢!”


    小道士大怒:“那幫子狗官,可惡!縣衙裏不出這錢,你們找府衙啊!”


    “找了,去了多次。可府衙說,這事不歸他們管。那個張知府同情我等,和同僚湊了二百兩銀子,可這點錢哪夠啊!”


    “怒河水急,這四年裏,我們沉了三條船,死了九個人。現在連船都隻剩下最後一條了,再不修橋,我們,我們都要困死在孤島上啊!”


    “道長,你看看這些,豬羊都是自己養的,兒女都是自己生的,我們誰舍得啊!可誰都辦法了,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賣兒賣女賣婆娘,這等慘事,以前隻在史書上看到過。沒想到,今天卻活生生地發生在眼前!


    小道士心中大怮,問:“修那橋,要花多少銀子?”


    一聽這話,那老者期待地看著他:“大概要紋銀一千一百兩,現在還差了,足足八百多兩。道長若是願意幫襯幾兩,小老感恩不盡!”


    小道士聽了皺眉不語,那老者看了,歎了口氣,轉身就要離去。


    小道士叫道:“等等,長者誤會了。我是在想,既然這木橋隔不了幾年就會垮掉,你們幹嘛不修座石橋?”


    那大漢苦笑:“石橋,哎,我們怒河村做夢都想要修,這夢都做了兩百年。現在村裏最多的手藝人就是石匠,就是想著能有一天,我們自己修座石橋。可是現在,嗬嗬,連修座木橋,我們都已經被逼得賣兒賣女。修石橋,哪來的錢啊?”


    小道士問道:“修座最好的石橋,大概要花費多少?”


    那大漢答道:“最少需紋銀四千三百兩。”


    一聽這數字,小道士長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要多少,不過四千多兩。”


    然後他一拍馬背,笑道:“你們隻管去修,這錢,我出了!”


    村民們麵麵相覷,個個不信,那老者苦笑:“道長就別尋我們開心了。”


    小道士使力一提那錦袋,丟到地上,豪氣地一揮手:“來,打開瞧瞧。”


    那老者打開,再一看,然後身子一軟,坐倒在地。


    他旁邊的孫子脆生生地叫道:“爺爺,這是什麽?黃黃的,真好看。”


    那老者呆呆地說道:“這是金子。”


    這是金子!他清醒了過來,趕緊往那錦袋裏一扒拉,再拿出錠金子,往嘴裏一咬。


    他失魂落魄地說道:“這是金子,全是金子,十足的真金,好幾百兩的真金。”


    他抬起頭,看著小道士,眼裏的淚開始往下湧,他傻笑著問:“道長,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小道士笑道:“你們不是沒錢修橋嗎?我出錢,請大家造一座最好的石橋!”


    “這裏共有黃金四百八十兩,計紋銀四千八百兩。造橋足夠了,多出的,你們就用來修路,用來建學堂。”


    官道上,此時已圍滿了人。所有人一聽這話,盡皆目瞪口呆。


    那老者更是傻了,他極願相信,卻又絕對不敢相信,他隻能流著淚,傻笑著說道:“道長,你不會是在尋我們開心吧。”


    小道士一揮手:“我哪那麽無聊。你們要錢造橋,我要圖個逍遙,大家各取所需罷了。我這就去了,各位,記得要造座最好的石橋!”


    說完他一夾馬腹,大黃馬得得緩行。那圍著的怒河村村民呆若木雞地站著,下意識地讓開了路。


    卻是那大漢最先反應過來,他一把撲了上去,抱住那馬腿,扯開喉嚨就叫:“恩人啊!”


    眾村民這才反應過來。一下子,二三十人齊齊跪地,磕頭不休,一個勁地大叫“恩人”。


    小道士嚇了一大跳,連忙滾鞍下馬。可他扶起這個,那個又跪下,一時手足無措。著急之下,他大喝道:“別跪了,都別跪了,再跪,我就,我就把金子收回來了。”


    他這話一說,眾村民才紛紛起身。小道士苦笑了下,朗聲說道:“各位聽我說。我是道士,我尋得是清靜自然,圖得是逍遙自在。這些黃金對你們來說,是救命錢。可對我來說,不過是些累贅。去了這些累贅,換回好些功德,這是大賺特賺的事。要說謝,也該是我謝謝大家啊!”


    說完,向四周一拱手,小道士翻身上馬,那漢子急忙叫道:“恩公,請留下尊姓大名,好讓我等刻石為字,讓子子孫孫都記住恩公的大恩大德。”


    小道士笑道:“我做事但憑本心,何必留名。”


    那漢子堅持道:“恩公若是不肯留名,那我等絕不敢收這黃金。”


    見眾村民齊齊點頭,意誌堅決,小道士無奈說道:“那就記,天一派道士張天一,和,和醉道人吧!”


    說完,小道士策馬撥鞭,揚長而去。


    遠去,隱隱傳來他的歌聲:


    一夕惹紅塵,煩惱斬不休。


    今朝悟大道,逍遙自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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