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竟是她!


    可,本來就應該是她!


    可,最後竟真的是她!


    當得知林妹妹死得冤屈時,賈府中十人中怕有八人,第一個念頭想到的,便會是她。可第二個念頭想到的,卻一定不會是她!


    為什麽?


    這一刻,朱雀兒滿腦子裏就是,十萬個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薛姐姐!


    當麵紗,從眼前飄落時,薛姐姐忽然一笑。


    這一笑,雖然輕微,卻似蘊含了,無盡的苦楚,和無盡的悔恨!


    她輕歎了一聲。


    她閉上了眼。


    兩滴淚,從她的眼中滾落。


    她問:“是你嗎?林妹妹。”


    “你是要,取我性命嗎?”


    四周寂然,無人應答。


    薛姐姐輕輕搖頭,說道:“林妹妹,我知道是你。這數晚,我都會夢到你,夢到你在痛哭,夢到你在怒訴,夢到你身化厲鬼,將我撕成碎片。”


    “林妹妹,你既然來了,還請現身一見。有些話,我想和你說。”


    四周依舊寂然,依舊無人應答。


    薛姐姐睜開眼,長歎了一聲。


    這一刻,她已完全放棄了掙紮,她已完全認了命。隻是當心中不再那麽恐懼時,她的神智卻恢複了清醒。


    她歎道:“哎,你怎肯與我相見?你心中定然已恨死了我。是啊,誰會原諒一個,生生害死自己的仇人。”


    “林妹妹,不錯,是我雇了凶人,施邪法,奪了你的一魂一魄,要了你的性命!”


    是我雇了凶人,施邪法,奪了你的一魂一魄,要了你的性命!


    雖然心中已很肯定,可當這話從薛姐姐口中親口說出時,朱雀兒還是渾身大震,差一點便從梁上摔了下去。


    兩行淚,從薛姐姐眼中流下,她苦笑:“林妹妹,你一定會問我,你我雖不是親生姐妹,卻勝似親生姐妹。從何時,因何故,你我之間,竟至如此?”


    “是啊,我也不明白,為何我竟會狠下這等心。哪怕那些事明明已經做了,可這幾日午夜夢回時,我也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你我相殺。可夢醒後,你我依舊相愛!”


    說著,薛姐姐閉上了眼:“林妹妹,知道嗎?在這一刻,在臨死前,我心裏想得是什麽?”


    “我想的,卻是我們的從前。是你,我,和寶弟弟,相親相愛的那些年。”


    說到這,薛姐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這微笑,是那麽的純淨、那麽的幸福、那麽的滿足。朱雀兒見了,也不由地也露出一個很純淨、很幸福、很滿足的笑。


    “那日我初進賈府,心裏緊張,眼珠兒都不敢四處看。待聽到鳳姐兒笑道‘我家寶二爺來了’,我才一時好奇,偷偷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後,我竟再不挪開眼。”


    “那是怎樣一個粉雕玉砌的小男孩,好看的一眼見了,便想將他摟入懷裏,好生憐惜一番。”


    “我正心中讚歎,他也看到了我,立時身子一震,便癡癡地走了過來,盯著我的臉,癡癡地看了起來。”


    “我大羞,一時紅雲上了臉。鳳姐兒等人就大笑。他怒了,說,笑什麽?可羞到了我的姐姐。”


    “他再拉著我的手,說,姐姐羞澀的樣子,雖然煞是迷人。可眼中含的淚,卻是讓弟弟心中一疼。姐姐不理他們便是。”


    “眾人更是大笑。鳳姐兒還說,我家的癡兒又犯癡了。隻有我心裏,覺得暖暖的、麻麻的、酥酥的。”


    “可我畢竟害羞,便輕輕地掙脫開了。他一歎,就跑了回去,回到了你的身邊。”


    “我這才注意到,他身邊,原來一直跟著一個你,一個嬌嬌弱弱,柔柔怯怯的你。你已生氣了,那淚已落到了地上,碎了。那模樣,真真我見猶憐。”


    “他就去拉你的手,你打開他的手,轉身跑了。”


    “跑了沒多遠,你便被他追上。隱隱約約地,我聽到他在哀求道,我的林妹妹,好好的,你怎地又哭了?”


    “你哭道,去,去,什麽林妹妹,你有了姐姐,哪還記得我這個妹妹。”


    “他急道,這說的什麽胡話,我心裏,何曾一時一刻忘了我的林妹妹。”


    “你怒道,你這人最是好色,以前我是最美的,你便整日地纏著我。現在來了個更美的姐姐,你還不粘著她去,陪著我做什麽?”


    “再後麵的話,便聽得模糊了。隻知道,你一路生氣離去,他一路好言相求。”


    “我當時心裏好笑,過後卻深覺不安。這初來賈府便惹得你哭了,以後還怎生相處?”


    “於中第二日,我便央了丫環,提了禮物,去了你那。你本不想理我,但畢竟那時還小,在我的曲意逢迎之下,不一會兒,你便轉怒為喜,和我談起詩論起畫來。”


    “到得下午,他也去了你那,於是你我三人,便以荷花為題,各畫荷一朵,作詩一首。一時其樂融融。”


    “自那日起,我們三個便總在一起。兩天裏最少會有一日,他不在你那,便在我那,或者是,在你和我那。我們三人之間,雖偶有爭執,你也時不時地發些小脾氣,但相處的卻極是融洽,不是一家人,分明勝卻一家人。那時,我是真的,真的,將他當成了我的親弟弟,真的,真的,將你當成了我的親妹妹。”


    “可這一切,隨著我們一天天的長大,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發生了變化!我不再視他為親弟弟,我將他視為此生的夫君。我不再視你為親妹妹,我將你視為一生的敵人。”


    “我知道,你對我,也是一樣。隻有他,隻有那個癡人還相信,我們三人之間,依然如小時候那樣,兩小無猜,親密無間。”


    “可就算如此,我也萬萬料不到,你我竟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做夢都想不到,曾經親密無間的一對姐妹,到最後竟會生死相博!”


    “哪怕到了現在,林妹妹,我也不敢相信,那一天,你竟對我做了那樣的事。而之後,我竟對你做了這樣的事。”


    “那一天,那一天的事,如果沒發生,那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那一天,你說,瓊花開了,開得極美,你想邀我同去望江樓,登高遠眺那片雪白。”


    “我欣然應從,也沒帶丫環,就和你一起登上了望江樓。”


    “上了樓頂,我以為,你會像往常一樣,作一首詩,然後我再像往常一樣,美言上幾句,和你細細品味這首詩。”


    “可不是!”


    “上了樓,你怔怔地站在樓頂,便開始流淚。我當時好言哄你,勸了好一會,也不見你寬心。”


    “我正莫名其妙時,你忽然跪倒在地,拜下,哭道,姐姐救我,求姐姐救我。”


    “我當時嚇了一大跳,急忙上前扶住你,嘴裏說道,妹妹這是如何?便是天大的事,好好相商就是,何需如此?”


    “可你不肯起身,隻是大哭,說,求姐姐成全,讓我嫁給寶哥哥。妹妹知道,隻要姐姐點頭,寶哥哥定會娶妹妹。妹妹隻求姐姐可憐則個,答應妹妹,好不好,好不好?”


    “我一聽渾身劇震,這兩年來,這事橫在你我之間,便如一層窗戶紙,雖然彼此心知肚明,卻誰都不敢捅破。而那天,你生生地,撕破了這層窗戶紙!”


    “我不敢答應,扶你起來,你堅持不肯。我就也跪在你麵前,說,林妹妹,你若求得是別的,不管是何事,我這做姐姐,就是拚了命也應了。可唯獨這事,我萬萬不敢應。”


    “你大哭說,姐姐,這是為何?”


    “我也流了淚,說,你將一顆芳心托付在他身子,我又何嚐不是。你心心念著要嫁與他為妻,我又何嚐不是。你現在在求我,我現在也是在求你。”


    “你拜伏於地,哭道,可是姐姐,妹妹我已絕無退路。妹妹我,我一時糊塗,耐不住寶哥哥的癡纏,已將,已將此生的清白給了他。今生今世,妹妹我除了嫁他之外,再無退路。所以,妹妹墾求姐姐成全啊!”


    “這話就如晴天霹靂,將我擊得眼前一黑。我軟倒在地,哭道,這個癡人啊,好個癡人,他難道就不知,女人家的清白對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麽?他貪圖一時之快,卻生生地害死了林妹妹,也生生地害死了我。這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一聽這話,你也軟倒在地。你呆呆地看著我,說,姐姐,難道你也,你也……”


    “我痛哭點頭,說,抱歉,妹妹,姐姐我也同樣沒了退路。”


    “你看著我說,姐姐,你真不讓?”


    “我說,我必不能讓!”


    “你說,便是我用多年的姐妹情誼,跪著來求你,你也不讓?”


    “我說,便是你用多年的姐妹情誼,跪著來求我,我也不讓!”


    “好,好,你恨聲說道,姐姐,你真好!”


    “你看著我,這些年來,第一次,我從你的眼裏,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恨意。”


    “你淒聲說道,姐姐,妹妹這個月的月事,已遲了整整十天。妹妹怕是,怕是已懷上了寶哥哥的孩子。這樣,姐姐你都不讓?”


    “你那眼神,和你說的話,徹底地激怒了我。我當時頭腦一熱,大聲地喊道,未婚先孕,是為私奔。依大宋律,私奔為妾!所以你最好祈求,千萬不要真給懷上,不然,你就等著,做你寶哥哥的妾!”


    “我這話一說,你幾欲瘋狂,你慘笑道,做妾?我堂堂林家的大小姐,給人做妾?寶姐姐,你這是生生地,將我往死裏逼啊。你這是要逼死我,是要逼死我啊!”


    “那時,我已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我站起身,背對著你,看著那一片雪白的瓊花。我說,我硬著心腸說,就算如此,也是你自做自受,怨不得誰!”


    “我話音剛落,就覺背上一股大力傳來。身不由己,我撞開了護欄,向下跌落!”


    “望江樓樓高十丈,樓下盡是青石。這一跌下去,我,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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