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陰陣裏,有陰氣如霧,輕輕飄蕩。


    如霧的陰氣裏,一個身影,緩緩正形成!


    “清妍,你說,他是個男鬼還是女鬼。”小道士問。


    “必是個美豔女鬼。”柳清妍很肯定地說。


    “哦,為什麽嘞?”


    “因為,”柳清妍瞪了他一眼:“柔兒說,你身邊盡出現些絕色美人!”


    小道士尷尬了。


    他看了柳清妍一眼,老老實實地承認:“柔兒說的,有幾分道理。比如清妍你,多漂亮啊!”


    柳清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別把我跟柔兒相提並論。”


    這說話間,那身影漸漸凝實,隱約可見,曲線凹凸,身姿曼妙。


    柳清妍便問道:“敢問天一道長,以無形化有形,親手造就了位美豔女鬼,這感覺如何?”


    小道士正色說道:“她是靈鬼,自然保有神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意誌。她屬於自己,可不屬於我。”


    柳清妍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那她出世後,你要如何對她?”


    “若她本性良善,我自會任她離去。若她本性凶惡,”小道士歎了口氣:“說不得我還要來個斬妖除魔。”


    “這樣啊,你怎麽不準備下,布些法陣之類。”


    小道士搖頭:“她忽然蘇醒,心中必然很是緊張、惶恐。若我一開始就擺出一副對她不利的姿勢,說不定她驚慌之下,就要與我為敵,這樣豈不是不美?”


    柳清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張天一,你果真與眾不同。”


    “自化身為鬼後,我已見多了塵世間的黑暗與汙濁。與之相比,你倒像是泥塘裏的一汪清泉,清澈感人。”


    小道士笑道:“那是,大家都說我是好人。所以清妍你需得多呆在我身邊,你情況特殊,若是心中常生怨氣,指不定便會化身為魔。”


    柳清妍沉默不語。


    子時。


    聚陰陣中陰氣翻滾,霧中鬼影越是凝實。雖五官依舊模糊,身材卻一覽無遺。


    看著那絕對成熟、絕對誘惑的美妙女體,小道士隻覺得臉上發熱,口中發幹,就連胯下的不雅之物,也蠢蠢欲動。


    一邊柳清妍看不下去了,怒道:“登徒子,非禮勿視!”


    小道士從善如流,閉上眼睛,凝神屏氣。


    再過了一個時辰。


    聚陰陣中,陰氣猛地一凝,再猛地一爆。


    一聲脆響,聚陰陣爆裂。布陣的符篆、玉牌等盡皆破碎。


    陰氣四射後又忽地收回,盡數投進了,那鬼影中。


    陰氣淡去,如揭開了一層朦朧的輕紗,靈鬼現身!


    果然是個美豔的女子,是個二十幾許,成熟而溫婉的婦人。


    但見她虛立空中,臉圓潤,白如玉。眉如黛,輕籠愁。目似漆,隱含淚。唇如丹,輕啟間,卻是一聲幽幽輕歎。


    這聲輕歎後,空中,便莫名生出了一種,極濃極濃的幽怨!


    這怨與先前不同。


    之前的怨,能生恨;而這怨,卻生愁。


    小道士的心中,就泛起了一種濃愁。這愁是如此的濃,濃得他心如死灰,恨不得即刻死去。好擺脫這,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幽怨和哀愁。


    小道士心中一凜,立即眼觀鼻、鼻觀心。


    那靈鬼從虛空中落下,看著碧玉泉,眼裏是無盡的迷惘。


    她輕啟朱唇,說:“莊周夢蝶。奴家現在是死了,還是活著?”


    “若是死了,可又為何又回到了碧玉泉?若是活著,可為何四周風景卻異,身邊也沒了夫君和棋兒?”


    她這一開口說話,空中無盡的幽怨便散了多半。小道士於是睜開眼,先看了下身邊的柳清妍。見她癡癡呆呆地站著,眼中珠淚滾滾而下,滔滔不絕。


    見柳清妍暫時無事,小道士才朗聲說道:“你是死了,卻又活了,現在是不死不活。”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靈鬼一大跳。她“啊”地一聲驚呼,連退兩步,雙手護在身前,詫異地問:“你是何人?為何出現在我家後花園?”


    小道士上前,一拱手:“貧道天一派道士張天一,見過娘子?”


    雖然極是震驚,但見有人行禮,這婦人依舊回禮,躬身應道:“奴家李吳氏,見過道長。”


    然後她才問:“道長說,奴家現在不死不活,卻是何意?”


    小道士一指身周一切,說道:“娘子已身死十餘年,但心中有怨,放不下紅塵,所以一直在此地徘徊。貧道因緣巧合,買下這宅子後,不忍娘子一直這麽渾渾噩噩。所以施法,助了娘子一臂之力,讓娘子回複了神智。”


    李吳氏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仙長,這麽說,奴家已不是人,已成了鬼?”


    小道士解釋道:“娘子確已是鬼,但絕非普通的孤魂野鬼。需知野鬼無神無識,如空中飄蕩的塵埃。而娘子卻是鬼中極特殊的一種存在,謂之‘靈鬼’。”


    “這麽說,奴家真已死了,真已成鬼?”李吳氏怔了好一會,才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然後她一彎身:“請仙長慈悲,施展仙術,超度了奴家。”


    小道士大驚:“為何?”


    他勸道:“靈鬼是天地間極特殊的存在,數十年都難得一見。必得莫大的機緣、極致的巧合,孤魂才有一點可能,化身為靈鬼。這天大的機緣即落到了娘子頭上,娘子怎可浪費?”


    “再說,靈鬼有神有識,與常人無異。卻擺脫了肉身,超脫了生死病痛,可以長存於這天地間。古往今來,無數帝王、無數大能都想化身為這等存在,卻都不可得。夫人得天獨厚,正該狂喜,豈能說放棄?”


    李吳氏卻說道:“奴家生前,突遭大變,蒙受了無法接受的屈辱,這才絕望之下,自投碧玉泉。這以前的慘事曆曆在目,奴家現一思及,恨不得即刻魂滅。”


    “長生是好,可抱著這般慘痛的回憶,每時每刻生不如死,那長生豈不成了,天地間最是殘酷的懲罰?”


    “奴家,跪求仙長成全!”說著,李吳氏拜倒在地,嚶嚶哭求。


    我去,怎麽這樣?小道士傻眼了。


    好在這時,柳清妍款款走了過去,她摟住李吳氏,輕聲說道:“姐姐,請起吧。”


    李吳氏看著她,疑惑道:“妹妹你也是……”


    柳清妍笑道:“姐姐猜得不錯,小妹柳清妍,也是鬼。不過比不得姐姐,小妹隻是陰神,姐姐可是靈鬼。”


    她拉著李吳氏的手,柔聲說道:“妹妹知姐姐定有一番傷心事。可若說境遇之慘,妹妹相信,我的遭遇定在姐姐之上。”


    “妹妹既然能活在這天地間,姐姐為什麽不能像妹妹一樣?”


    小道士也勸道:“娘子需知,人死恩怨消。你即身死,前世的一切便與你再無瓜葛。這就如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又何必老糾纏於夢中的一切?”


    “是啊,姐姐,你早已身死,成了無神無知,忘卻前世一切的鬼。是天一子幫忙,讓你化為靈鬼,助你重新有了靈智。這其實已是已轉世重生。姐姐不去感謝幫你重生的人,反倒糾結於前世的一切,這是何道理?”


    李吳氏認真想了想,依舊搖頭:“仙長和妹妹說得自有道理,可前世一切,銘記在心,豈能忘掉?”


    柳清妍說道:“姐姐的日子還長著。人事變幻,滄海桑田,這世間,有什麽東西不能放?”


    李吳氏依舊堅持:“可奴家片刻也不能熬!”


    看她執念如此之深,小道士腦中靈光一閃:“娘子說是放不下,實則卻是全放下。”


    “現在不過十餘年,你夫君應在,你兒子更已長成。娘子卻不思與至親見上一麵,蛤一味求死。這般‘放不下’,也實在是讓貧道覺得好笑。”


    他這話一說,李吳氏渾身一震,她立即轉身,急急向正房那跑去。


    等小道士和柳清妍趕過去時,李吳氏已跪坐在地上,眼中珠淚滾滾:“怎麽會這樣?我夫君,我棋兒嘞?都去了哪?他們都哪去了。”


    小道士歎道:“十餘年前,這宅子便已被發賣。你家人應是因你之死,傷心過甚,不想睹物思人,所以幹脆遠走他鄉。”


    像抓住了跟救命稻草,李吳氏淒聲說道:“奴家求仙長幫忙,尋回我夫君和小兒。”


    “仙長大恩,奴家誓不相忘。這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仙長但有所命,奴家必會遵從!”


    小道士說道:“貧道既然讓娘子重回塵世,自應對娘子負責。這尋人的事,便包在貧道的身上。隻是天大地大,要找到你夫君和孩兒,怕是要花費些時日。娘子還請耐心等待。”


    李吳氏拜謝!


    柳清妍使了個眼色。小道士看明白了,轉身離去。留下柳清妍和李吳氏在那,說些女人家的知心話。


    第二日,小道士便請小四哥,以重金尋求當年李家的下落。


    小道士本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都是左鄰右舍的,這還不簡單。


    可結果,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李家當年在東府大街,那是實實在在的豪門,與鄰裏來往本就極少。後麵他家突遭變故,具體什麽也無人得知,反正就是好好的,李家那豔名遠播的娘子便在一日之中,失足落水而死。


    辦完夫人喪事後,李家郎君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便忽然搬家,自此杳無音訊!


    得知這情形,小道士苦笑:“這下麻煩了。”


    “不過也好,慢慢找吧。太快找到了,李吳氏的求死之意未去,到時更是麻煩。”


    “這好不容易才造就了一個美豔女鬼,哪能那麽容易讓她魂消,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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