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楊大尉雖說得平淡,但小道士分明能感知到,其中的處處凶險、步步殺機。


    楊大尉繼續說道:“畏懼韓侂胄勢大,自封後以後,楊後一心隻侍奉聖天子,於朝政之事,從不多嘴,一味小心謹慎,唯恐被韓侂胄抓住把柄。至於某,深知自己已得罪了韓侂胄。雖得封大尉,是一時顯貴,卻從此深居簡出,隻在府中作樂。任有一身才華,也絕不敢幹預國政。如此,某方得平安。”


    “某和楊後這般隱忍,心中豈能不大恨!這恨,豈能不平!”


    小道士歎道:“同殿為臣,大家心平氣和,共為我大宋謀福祉,這樣豈不大好?為何非要在這爭個,你死我活?”


    楊大尉搖頭,歎道:“甥女婿是神仙中人,自是不知,凡世間的權力鬥爭最是凶險,很多時候都無關對錯,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為求自保!”


    “就如某今晨洗漱時,見一小蟲掉入木盆中。某就去了盆底的塞子,任那水順著管子流下。於是盆中自然形成了一個漩渦。那小蟲便掙紮著,往漩渦中轉去。”


    “權力鬥爭便是如此。一入其中,就如那小蟲,再不由自主。要麽你就幹脆使力,堵上那塞子,讓漩渦徹底消失。不然,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辜,都隻會落得個淒慘下場!”


    “韓侂胄先在立後之事上阻了楊後,又對楊後身懷戒心。楊後別無它法,必得除掉他。否則一個疏忽,就會被他所乘,從此萬劫不複!”


    “甥女婿,你不也一樣?既然韓侂胄對你動過殺心,下過死手,你和他便已是敵對。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你都隻能想方設法除掉他。不然,他一等到合適的機會,必定毫不遲疑,對你下手絕不留情。”


    小道士呆立片刻,長歎:“我隻是一個道士,我實在不想卷入朝堂的恩怨之中,我隻想逍遙自在地修自己的道。”


    楊大尉耐心勸道:“問題是甥女婿,你現在便是那小蟲,已進了這漩渦中,還能逃得掉嗎?”


    “試想一下,若不是你擁有了偌大的聲名,若不是聖人和楊後對你青睞有加,你現在定然已經身死。對手強大如斯,為謀自保,你隻能讓自己聲名更隆,恩寵更重。可你聲名越濃,恩寵越重,對韓侂胄的威脅自然越大,他殺你的心就會越急切。”


    “你說,你還有得選擇嗎?”


    小道士呆呆地看著碧玉泉,歎道:“這世間,何得清靜?”


    “正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我,哎!”


    楊大尉拍了拍他的肩:“這個漩渦太大,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就如某,何曾不想盡情享受這榮華富貴?可惜不能啊!”


    “這天下的事,得其利,必受其弊。就如某的富貴,得自於楊後。那楊後的恩怨,就是某的恩怨。你何曾不是如此?因為柔靜縣主,楊後才費盡心思,為你除去了兩個心腹之患。可也因為柔靜縣主,你和楊後的利益便捆在了一起。楊後若榮,你榮。楊後若損,你損。這還不用說,你和韓侂胄之間,本就有著生死大怨。”


    “如此,你還有什麽好想的?”


    小道士深深地、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搖頭苦笑:“是啊,我還有什麽好想的?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歎道:“舅丈人既然花了偌大的心血來說服我,必是有事要我去做。還請直言。”


    楊大尉答道:“楊後說,聖天子對你印象大好,認為你是聖駕麵前,少有的能說真話的人。有這份信任在,某本想,在合適的時候請你向聖天子進言。可現在看來,甥女婿完全不通權謀之術。而關鍵時刻,一句話怎麽說,在什麽時候說,怎樣說,都十分關鍵,點滴疏忽不得。一個不好,便會弄巧成拙。所以此事,就此作罷。”


    小道士苦笑:“我向來心思單純,心有所想,口便有所出。要我說些彎彎繞繞、暗藏機鋒的話,這個,還真是難為我了。哎,讓舅丈人失望了。”


    “不然!”楊大尉握住小道士的手,神情激動地說道:“這一趟來,某才知,要對付韓侂胄,甥女婿才是其中的關鍵所在啊!”


    “以韓侂胄此時的聲勢地位,受那神秘組織的頭領所請,都要不惜巨大代價,欲置甥女婿於死地。這足以說明,那頭領對韓侂胄的助益極大。不管他倆到底是什麽關係,那人對韓侂胄至關重要,這點確鑿無誤!”


    “那人即是道士,極精風水、極擅養鬼,那他要用道術來害人,某這等普通人,還真是防不勝防。若真如甥女婿所說,那人道術冠絕天下。那哪怕某等擊敗了韓侂胄,說不得就會死在他手下。甚至有可能,某等既便除掉了韓侂胄,也改變不了這盤以天下為局的大棋局。”


    “如此,甥女婿便是大事的關鍵所在。因為唯有道術,才能對付得了道術!”


    我去,這事情的關鍵,怎地落到了我頭上。我肩膀稚嫩,可擔不起這份重責啊。小道士欲哭無淚,苦兮兮地說道:“舅丈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也就對捉鬼之術有十分自信,別的可不敢保證。”


    楊大尉笑道:“若非清楚你能壞掉他的大局,那人豈會如此費心費力地對付你,是不?”


    “再說,能以一人之力,獨抗臨安第一佛寺數百高僧,逼得真圓法師開口認輸的人,就算不是真正的小神仙,怕是離神仙之境,也相差不遠!”


    “道門有天一道長在,當大興矣!這句讚言,天下間除你之外,誰敢當得?誰能當得?”


    楊大尉拍著小道士的肩,臉上笑開了一朵花:“甥女婿,某很看好你哦!”


    小道士的臉上卻苦得似欲滴出黃連水,他長歎:“好,我盡力而為。”


    楊大尉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小心安慰了幾句,便告辭離去,好讓小道士靜一靜。


    隻是離去時,楊大尉的步伐走得那叫一個輕鬆愉快,分明地還帶著一股風騷。讓小道士看了,恨得牙直癢癢的,很想一腳將這天上掉來的“舅丈人”,給踢進碧玉泉中。


    坐在石亭中,小道士看著天上的一輪彎月,哀聲歎氣。直覺得,自己這逍遙自在的日子,就此宣告,正式結束!


    這次第,怎一個“慘”字了得!


    一時,他愁緒滿懷,但連三女來到身邊,都不曾察覺。


    柔兒見了極是心疼,便乖巧地依偎在他懷裏,問:“道士哥哥,怎麽了?”


    小道士正色問道:“寶貝柔兒啊,你說道士哥哥有一天,會不會變成那樣的人。”


    “身居暗室之中,凝神間便想出一條條毒計。然後和人口蜜腹劍,不動聲色間暗中布局,置人於死地。”


    三女一愣,然後齊齊大笑。


    小道士再問道:“寶貝柔兒啊,你說道士哥哥有一天,會不會變成那樣的人。”


    “虎踞朝堂,執掌天下大權,談笑間定人生死,彈指間撥動天下大勢。甚或揮軍萬裏,收複河山,成就萬世之偉業!”


    三女再一愣,都不笑了。柔兒更是眼中帶淚,摸著小道士的額頭,哽咽著問道:“道士哥哥,你怎麽了,是發燒說胡話了,還是忽然變傻了?你莫要嚇奴奴。”


    小道士正色問道:“你們都覺得,我張天一不可能成為那樣的人?”


    三女齊齊點頭。


    小道士仰天長歎:“我也覺得,我定不是那樣的人。”


    他痛聲疾呼:“蒼天啊,我不過是想好好地修我的道。最多再,多多陪一下我的美人。這天下大勢與我何幹,這朝堂黨爭與我何幹?為何要讓我卷入這等漩渦之中!”


    這話一說,三女便都明白了過來。這朝堂上的風雲詭譎、爾虞我詐、慘烈殘酷,柔兒和吳姐姐已有親身經曆,柳清妍飽讀詩書,自也知之甚詳。


    於是三女臉色大變,個個神色驚懼!


    柔兒就哭了:“是不是奴奴家裏的事,連累到了道士哥哥?”


    小道士苦笑:“無所謂連累。你家的事和我的事,本就是一件事。”


    柔兒搖晃著小道士的手,哭道:“道士哥哥,奴奴好怕。我們不在京城呆了,我們回重慶去,或者回青城去,再不管這裏的一切,好不好,好不好?”


    小道士撫摸著柔兒的長發:“柔兒,若是能退,我二話不說,轉身就逃。”


    他歎道:“可是,現在已是,退不得,避不開,逃不了。隻能迎難直上,再,另無選擇!”


    柔兒收了淚,一握小拳頭,正色說道:“不管怎樣,不管怎麽危險,奴奴定會陪在道士哥哥身邊。誰若是想害道士哥哥,必得先問奴奴答不答應。”


    小道士握住了柔兒的小拳頭,柔聲說道:“傻瓜,道士哥哥怎麽可能,讓我的乖乖柔兒以身犯險?”


    然後他期待地看向柳清妍,用一種很是“嬌滴滴”的聲音說道:“清、妍,若是我遇到危險,你定不會袖手旁觀的,是也不是?”


    柳清妍魂體一顫,嗔道:“別做出這副鬼樣,惡心死了。”


    然後她歎道:“看在柔兒妹妹的麵子上,你真若死到臨頭,我自會拉你一把。”


    吳姐姐也正色說道:“姐姐的命是弟弟救的,若弟弟有難,姐姐舍了這條命不要,也必得保弟弟平安。”


    小道士感動至無以複加,好一會兒後,他才聲音哽咽,道出兩個字:“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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