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奇道:“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麽?”


    猶豫了一下,官家說:“宣!”


    一連串長呼聲傳了出去:“宣,天一子覲見!”


    一旁的楊後,眼神微動:官家剛被觸了逆鱗,這天一子就入宮求見?有這麽巧?


    難道這番布局,針對的人便是他。可他不過一閑雲野鶴的道士,能得罪什麽人,值得某位大人花費偌大心力布下這個殺局?


    哼,能買通李太監,還要李太監心甘情願地犧牲掉一個心腹之人,有這般本事的,朝中能數出幾人?


    於是楊後暗中留意。


    不一會兒,小道士進了文德殿。


    小道士也是乖巧之人,見殿中氣氛壓抑,空氣中似彌漫著一種無形的殺意,當下他心中就是一凜,暗歎:“我去,這來得可真不巧啊!”


    再是不巧,也得硬著頭皮上了。這皇上,是你想見便能見,想不見便不見的嗎?既然求見,又給不出足夠的理由,這觸怒了龍顏,自己怎能消受得了?


    當下小道士乖乖行禮。


    隻聽官家問;“天一子,你得了朕的恩賞,倒是第一次主動來見朕。說吧,你所為何事?”


    小道士笑道:“貧道這次遠離京城,時常想念官家和聖人。這回到京城後,就迫不及待地想進宮,求見一下天顏,順便說幾個一路上的趣事。卻沒曾想,官家正在批改奏折。這倒是被貧道耽擱了,還請官家恕罪。”


    官家點頭:“你倒是有心了。剛好,我心中正煩著,你便說下你的趣事吧。”


    小道士清了清嗓子,立即化身成了說書人。


    我在紹興府時,行路累了,見路旁有一茶鋪,便進去解下渴。剛坐下,見右邊一人,腳下穿著一隻厚底靴和一隻薄底靴,樣式明顯相同。於是我好心提醒了他一下。他一看,詫異地說道:“怪不得今天我走起路來,老不得勁。”於是他回家去換靴子。一會兒後回來了,我一看,咦,奇怪,怎麽還是一隻厚底靴和一隻薄底靴。我問他,他說:“哎,已經換過了,家裏的也是一隻厚的一隻薄的。”


    官家一聽笑了:“還真是個傻子!”


    小道士見官家來了興致,便再講了幾個笑話,逗下趣。官家聽了大樂。


    見氣氛上來了,小道士便說起了正事。


    他開口說:“白葉山……”


    這三個字一說,官家臉上的笑,便倏地一滯,握著茶杯的手,便猛地一緊。


    而大殿中原本歡快的氣氛,倏忽間一重!


    不過說了區區三個字,小道士哪能察覺到不對,他正待說下去時,忽聽一聲“哎喲”。


    楊後抬起一隻手指,可憐巴巴地說:“官家,手不小心被茶水燙了下。你瞧,都紅了。”


    見一隻纖纖玉指,確實紅了,官家便勉強壓下了心中沸然升起的狂怒。他一拍龍案,喝道:“瞎了眼了,宣太醫啊!”


    我去,不過是燙了一下手,紅了那麽一點點,就值得宣太醫嗎?小道士心中腹誹,同時有些感歎,當今聖上對楊後,可還真是好啊!


    他正想再說下去,忽然看到,楊後似不經意間,向自己淡淡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極是嚴厲,其中有著明顯的警告。


    小道士心中一緊!


    李太監宣太醫後,官家低頭,看也不看小道士,慢悠悠地問:“白葉山怎麽了,你說。”


    若是沒有楊後的警告,小道士自然察覺不到異常。可這時,小道士卻感覺到,官家說這話的語氣不對,大不對。


    官家似乎在極力地壓抑自己的怒火!


    這怒火,正欲噴湧而出,卻被死死地壓製住,隻待自己的下一句話出口,便爆發出來,將自己燒成灰燼!


    不對,哪不對,一定有哪不對!


    可該死的,到底是哪不對!


    我不過隻說了三個字“白葉山”,我還什麽都沒說啊,能有哪不對?


    小道士心思電轉時,官家已按捺不住。他壓著嗓音,低喝道:“白葉山怎麽了,你倒是說啊!說。”


    這一喝,其中的怒意再掩飾不住,殿門口伺立的太監、宮女,齊齊身子一抖,個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一喝,小道士後背的汗立時湧了出來。他感覺到了殺機,濃鬱至極、撲天蓋地向他湧來的殺機!


    他預感,隻要自己的回答不對,這一次,自己必死無疑!不止自己死,自己愛的人,愛著自己的人,也會因自己而死!


    因為,官家坐在龍椅上,手緊握成拳,身子竟是抑不住地微微發抖!


    當今天子,竟憤怒至此!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誅自己幾族,算得了什麽?


    可,該死的,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太史局。


    天玄子慢慢地踱了進來。


    太史局掌星相,主占卜,定曆法,其中的道士自然少不了。


    天玄子是當今天師的關門弟子,身分大不一般。他又極善交際,這樣一來二去,就跟太史局的人混得爛熟。進太史局,便跟進自家後院一樣。


    天玄子進去,正看到,太史局局丞趙大人正在那喝著小茶,嘴裏還哼著歌。


    天玄子心中暗笑:這趙大人有個有趣的小毛病,別人是心中高興,嘴裏便哼歌。他倒好,是心中煩悶,嘴裏就哼歌。像這樣喝著茶,還同時哼著歌,那就說明,他心裏已是極不爽。


    還有,這位局丞大人與太史令大人,極不對付。不管何時何事,太史令大人高興了,局丞大人必不高興。太史令大人不高興了,局丞大人必定高興。


    對此,整個太史局的人心知肚明,但因趙大人家世實在非凡,才學也很是了得,便連太史令,都拿他無可奈何。


    天玄子熟知他的脾性,也不二話,先坐過去,陪趙大人喝了幾杯茶。


    待他不唱歌了,天玄子便問:“怎麽啦,太史令大人又遇上了什麽好事,把你氣成這樣?”


    趙大人氣呼呼地說:“那老家夥,昨日收下了臨安四豔裏的‘蠻小腰’,今天便借故不來上衙。哼,一支梨花壓海棠,這老家夥,也不怕得了馬上風。”


    天玄子倒是有些詫異:“那位大人迷戀那小腰,倒是局中人人皆知的事。為此,還鬧出了不少笑話。怎麽這一回,他就得償所願了?要知道,自曾經的臨安第一銷魂窟,天香樓被一把火燒掉後,那小腰在臨安可是火得很,不知有多少位大人想將她收入房中,都未能得逞所願。那位大人,怎麽一下子就有了這般大的權勢,還有了這麽多的錢財?”


    趙大人見左右無人注意,壓低聲音說道:“就憑他,要不是慣會花言巧語,舔上麵人的屁股,他哪坐得了太史令這位子?這位子可是我的!”


    “我告訴你,那老家夥是攀附上了,朝中最權勢滔天的韓太傅。他為韓太傅做了一件事,韓太傅大喜,便賞了‘蠻小腰’給他。不然就憑他,能不能上得了那小腰的床,還是個大問題。”


    天玄子聽了心中一動,便裝作不經意地問:“哦,是什麽大事,竟讓韓太傅這般破費?”


    趙大人猶豫了一下,終說道:“他前些時日不辭勞苦,去了趟紹興。急急趕回來後,將自己鎖在房中,琢磨了好久,然後去麵聖。我當時好奇,便進了他房中一看,看到幾張素紙上,寫了好些亂七八糟的話。這些話看似毫無頭緒,可我是何許人?細細想了許久後,我發現,這老家夥,竟是要借皇陵龍脈一事,陷害某人。而且他話裏的意思,分明指向了,天子無後這件事。”


    “嘖嘖,這老家夥心思狠毒啊。天下誰人不知,這事是天子的逆鱗,觸之必殺人。”


    “他做完這事後,不過幾天,臉上便笑開了花。與同僚喝酒時,一時口快,說漏了嘴,說韓太傅誇他辦事得力,會賞他一樣他最夢寐以求的寶貝。結果昨日,他便收下了蠻小腰。”


    “這事明擺著,是那老家夥借龍脈一事,幫韓太傅去了個對頭,這才得了個偌大的賞賜。哼,他做下這等惡事,也不怕絕後。”


    富盛、龍脈、太史令、韓太傅,這幾個詞一連在一起,天玄子心中警兆大生!


    他表麵不動聲色,裝作不經意地問:“龍脈一事,虛虛實實,要借此事來殺人,可不容易啊!他要怎麽做?”


    趙大人搖了搖頭:“具體我也不知。不過,那紙上反複提到過一個地名,白葉山!”


    白葉山,竟真是!


    我去,那老家夥要殺的人,正是天一子啊!


    不好,天一子今天正要入宮,向官家問起白葉山的事。


    這一問,不正正掉進,對方布好的殺局之中?


    我去,觸犯了當今皇上最大的忌諱,天一子還能怎樣?


    那掉得,可不止是他一個人的腦袋啊,而是,好多好多人的腦袋啊!


    再呆不住,天玄子急急向趙大人告了個別,急步邁出太史局。


    然後怎麽辦?


    天玄子可不是天一子,可沒有入宮麵聖的特權。


    難道在這幹等?


    不行,那樣天一子必死無疑。


    怎麽辦?


    天玄子一咬牙,隻能這樣了。


    可是,真要這樣嗎?這樣一個不好,自己可得搭進去啊!為了救別人一命,搭上自己一條命,值得嗎?


    可那人是天一子啊,是一直拍著自己的肩,叫自己“知己”的天一子啊!


    天玄子長歎,他歎道:“知己果然是用來坑的!”


    “張天一,所有你給我挖的坑裏麵,這個坑最大了,是天坑啊!”


    “哎,隻希望,我還來得及,救你這條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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