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馬車一路疾馳,踏著清脆的回響,穿過黑夜中的小道,將夜幕下繁華的艾蘭迪亞城遠遠拋在身後。


    迎麵吹來鄉間的晚風,夾雜著泥土與野花的清新味道。


    羅蘭不斷推敲著今晚的作為,這似乎有些不太像他…


    可思緒卡頓得像是生鏽、缺乏潤滑油的齒輪,每運轉一次要不堪重負的呻吟,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放空,什麽都不想。


    “我好像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羅蘭嘀咕著瞄了一眼後車廂,穿過方形的小窗,魔女正看著他——


    目不轉睛,就像被擺在特定位置的人偶,如果不去人為地進行幹預,她可能會永遠保持一個姿勢。


    “唉…”羅蘭歎息地搖頭。


    車廂內的魔女看起來很年輕,這個年紀如果條件好點,正是熱衷於參加各種茶會、晚宴,或是與同伴相約去欣賞最新的電影或是歌舞劇的年紀。


    就算條件差點也能去農場剪羊毛?


    去工廠裏當女工、在賽菲爾河下遊給人洗衣服,雖然、好像、大概也不怎麽好的樣子,但至少不用上戰場,特別是還隸屬於斯洛克曼帝國。


    羅蘭不知道魔女有多少年歲,但他曾見過本不該出現在戰場上年歲的魔女……


    恐怕她自記事起,不是在實驗室煎熬著忍耐痛苦,就是在軍隊中執行危險的任務吧?


    享受最低等的待遇。


    “那要留下她嗎?”


    羅蘭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世界的主旋律即如此。


    人人都知道【魔女=工具或武器】。


    但魔女又不是憑空誕生的,她們也有父母家人,隻是在她們誕生之初就會被教廷找上門。


    再之後就是“喜聞樂見”的——


    “啊…啊……我主迷途的羔羊。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大罪?你誕下罪惡的子嗣!褻瀆神明的光輝!”


    “還不速速購買教廷正版印刷開光的贖罪卷?”


    羅蘭記得大部分國家都是這般的流程,這導致生下魔女成了一種沉重的負擔,懷胎十月最後娃沒了,還得繳納一筆巨額罰款?


    開什麽玩笑!


    以至於後來經常有人將生下的魔女溺死在井中,迫使教廷更改了製度,並打上補丁:“罪孽的魔女不會因為死亡而消散,隻有沐浴在神的光輝下,才能洗滌她們的原罪。”


    對了,除了斯洛克曼帝國以外,他們那兒將這視為榮耀,上交帝國統一管理還能獲得獎賞。


    ……


    馬車一路疾馳,將夜幕下繁華的艾蘭迪亞城拋在身後,行過鄉間種滿小麥的泥地,停在一間偏僻的小屋外。


    “辛苦你了,芬妮。”


    羅蘭跳下馬車,為棕色的駿馬梳理了鬃毛,他很喜歡這種充滿靈性的動物,這與在福利院被領養後的遭遇有關。


    嘎吱…


    打開車廂緊閉的門扉,魔女一路上都表現得很乖巧、很安靜,事實上她們除了必要的指令外,基本不會言語。


    再者……


    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勢讓她連動根手指都很難,先前爬出車鬥更像是回光返照。


    “看來我得重新訂購車廂了。”


    羅蘭拿起馬燈掛上車廂支架,在昏黃的光線下,魔女身下的木板已經被浸出大片血紅。


    “這種程度的傷勢,如果不是魔女可能早就…”


    心中如是想到,羅蘭重新看向麵板的最後一欄,那艾蘭迪亞城沒去細究的情報欄。


    【情報:正處於某種未知疾病】


    “未知疾病?”


    情況比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他還是首次在情報欄看見有關疾病的描寫,以前在戰場見到的魔女情報欄都是:


    【她準備一口氣鑿穿你們的防線。】


    【她在思考束狀閃電和球形閃電哪個能更快清理雜兵。】


    【職權者的死亡讓她瀕臨失控。】


    【舊日的魔女已經逝去,腐朽屍體中將爬出惡鬼。】


    【自此——終焉降臨!】


    嚴格意義上來說,魔女就是一種尚有缺陷的生物兵器,她們瀕死前身體會產生一種名為「異種反噬」畸變,刹那間就會根據自身的情況轉變為形態各異的「終焉態」。


    這個狀態下的魔女已經完全喪失理智,她們會瘋狂地屠戮周圍的一切,掠取所有增益向的物質,最終化成一顆異種卵?


    鬼知道裏麵會孵化出什麽…


    哢,


    打開小屋的門閂,關上房門,羅蘭將魔女輕輕地放在木製的地板。


    “那麽…請問患者,是否有過往疾病史、過敏史?”


    “……”


    魔女用一雙蕩漾水霧的雙眸看著他,任憑他在自己身上動作,沒有反抗,也沒有掙紮,如任人宰割的幼獸。


    “好吧,患者自我認知並不清晰,由醫師自行決斷。”


    一雙大手掀開了包裹魔女的篷布,接著扯下了她包裹自身的軍服,使得再無隱私可言。


    沾染幹涸血漬的軍服被扔到一旁,粗糙的破布下,並非少女曼妙白皙的酮體,而是各種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


    “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了嗎?”


    在通過簡單的觸碰了解傷口後,羅蘭在腦海中構思,憑借過往的戰爭經驗,他甚至能從傷口的形狀中推斷出都是由哪些武器造成。


    這樣的傷勢宛如千刀萬剮之刑,誰看了都會道一句棘手。


    被壓在身下的少女很安靜,即使被觸碰傷口到傷口也沒有反應,似乎沒有感觸到痛覺,隻會反射性地流淚。


    “你真是個特殊的魔女,你會流淚,跟人一樣會流淚。”


    羅蘭手上的動作不由得輕了些,扳開輕咬的牙關,手指伸入口中小心摸索,夾出一條如柳葉般嬌嫩的小舌。


    在舌苔上一枚淡紫色,菱形大葉狀的螺旋印章,正散發微弱熒光。


    而那個圖案羅蘭正好認識,並且極為熟悉。


    這代表眼前的魔女,隸屬於【斯洛克曼帝國】。


    “這是哪一支的裝甲部隊?”


    斯洛克曼帝國的軍隊中,隻有裝甲師軍團會大量配備由劣等魔女組成的【奇襲魔女】軍團,而每個軍團又情況不一。


    羅蘭略微皺眉,魔女的身份正如老友伯納德所說,隸屬於那個極端排外,意圖征戰整個世界的瘋子國家。


    他對這個國家有著很深的印象,但基本上都是負麵的,把民眾趕上前線當人肉盾牌,洗腦士兵發動自殺式襲擊,無差別地毯轟炸屠城,釋放毒氣彈掀起生化戰爭,無視公約虐待戰俘……


    隻要是能獲得勝利的手段,斯洛克曼的指揮官無所不用其極。


    按他們的原話來說就是:


    “外交?公約?”


    “嗬,無用之物!帝國的鐵蹄將會訴清一切!”


    世界上沒有國家待見他們,但奈何斯洛克曼帝國的軍事力量排在前列,自有狂妄的資本。


    “痛嗎?”


    仔細檢查傷口的同時,羅蘭輕聲問道。


    “……”


    魔女沒有應答,她似乎真如人偶一般,將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視若無物,呆愣地望向天花板,隻在眼角噙有晶瑩的淚花。


    “不對,方式不對。”羅蘭摩挲著下巴,思索片刻後,嚐試性地喊出:


    “帝國的意誌高於一切!”


    “帝國的征程乃是榮耀之舉,怯懦者將會悉數跪伏!


    “戰士0197,告訴我,你能否繼續為帝國進行榮耀的遠征!”


    木屋內回蕩著雄厚有力的低吼,詢問的語句中隻有命令的意味,但魔女卻很快有了反應。


    “向您致敬!尊敬的閣下!”


    “0197仍能為帝國奉獻一切!”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魔女眼中迸發出灼人的狂熱光芒,掙紮著想要站起身敬禮,可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讓她又很快軟倒在地板。


    “好好好,你是出色的戰士,帝國會牢記你的付出。”


    來不及吃驚,羅蘭趕緊安撫住她,避免她因為劇烈的動作繼續撕裂傷口。


    魔女的眼中終於有了神采,不再死寂一片,手指死死攥住羅蘭的衣領。


    思維在這一刻重連,眼淚像斷了線的項鏈不斷落下。


    “【奇襲魔女】編號0197,狀態:重傷,請對我進行修繕……”


    痛?


    那是什麽……


    她完全理解不了,是詢問生命指標?還是最新的軍部密語?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是否難過,是否痛苦,這樣的問題觸及了空白,貧瘠的過往甚至不足以支撐她去想象,所以……


    “痛…”


    應該類似一場戰爭結束,她躺在戰場上的一處深坑,軍械官和維修技術組站在上坡,居高臨下地對她評判戰爭潛力,是否還能繼續使用投入下一場戰爭吧?


    【奇襲魔女】編號0197…


    說得好聽點叫奇襲魔女,難聽一些就是劣等品,隻配被投放在敵軍後方,執行極高死亡概率的危險任務。


    記憶中不能通過評判的劣等品隻有兩條路可選,一是退役進入實驗繼續為帝國獻身,二是經過特殊調試作為一次性武器投入戰場,繼續為帝國獻身。


    為帝國獻身是榮耀的,死亡對她來說也並不可怕,隻是斯洛克曼帝國洗腦造就的狂熱讓她無法接受。


    趁羅蘭還沒反應,魔女用盡最後的力氣闖入他的懷中,緊緊貼在一起不願放手。


    “我還能繼續被使用…”


    魔女就像是在嚎啕大哭:“我還想為帝國征戰,請對我進行維修……”


    “帝國的意誌高於一切,帝國的征途即是真理!最後一滴鮮血要揮灑在開拓的疆土,英靈殿在抗拒我的到來!”


    “懇求您,懇求您對我進行修繕……”


    即將被拋棄的情感鞭笞她的內心,可她幹澀的喉管再也說不出一個字,最後隻能看見嘴唇張合,眼淚滑下。


    “我會救你的。”


    羅蘭撓了撓頭,將魔女摟在懷中,神色很是無奈。


    是對魔女?


    不……是對斯洛克曼,還有這個充斥著戰爭的時代。


    “我是個醫生,我怎麽能拒絕病人的請求呢?”


    替她擦拭掉眼角的淚痕,羅蘭找來昏黃的煤油燈,拉起地下室蓋板,抱起魔女順著階梯緩緩走下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氣並不潮濕也不渾濁,為了自己獨特的“興趣愛好”,他將其改造成了一間手術室,兼實驗室。


    沒浪費在首都風情街的退伍費大多可以在這裏找到痕跡。


    “哢——”


    按下開關,耗費大價錢製備的燈泡將整個地下室照得明亮。


    手術日誌:


    “不想當主刀醫生的手術護士不是好術後陪護”——羅蘭·嵐


    患者:魔女,其餘未知。


    病情診斷:過量失血、大麵積撕裂性傷口、不排除貫穿傷勢造成腔內感染……


    考慮魔女的身體結構不同,預計三個自然日內死亡。


    “惹…話說魔女有血型嗎?對藥物會不會過敏?我還沒給魔女做過手術。”


    回想起自己三次前往首都都沒考過的《執業醫師資格證》羅蘭嘴角抽了抽,拉下手術篷布,將魔女安置在手術台,轉身開始調配麻醉藥劑。


    “會哭?怕疼的魔女……還真是奇怪。”


    他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從少女纖細的手腕中找到靜脈,在針頭刺破皮膚明顯受阻。


    羅蘭見過許多魔女,這樣但會流淚的魔女還是第一次見,特別是還這麽能哭…


    魔女在軍隊中有清晰的等級劃分,每一項都嚴苛謹慎,就像精密儀器上的齒輪,各有各的作用。


    劣等品除外——


    被評判為劣等品的魔女大多都有性格上的缺陷,殺人的兵器隻是工具,存在的意義即是被人使用,人性摻雜在其中隻會成為累贅。


    而魔女在投入使用前,都會進行一場人理切除的手術,避免她們因為過於豐富的情緒,變成戰場上不穩定的因素。


    反正羅蘭在戰場上遇見的魔女,都已經徹底淪為了工具,隻會按照特定的程序做出相應的指令。


    與她們相處,有時會給人一種麵對死物的感受,說起也挺好笑,羅蘭清楚地記得,在他十四歲,第一次踏上戰場激活係統發生的事。


    【叮!係統麵板已激活】


    【正在掃描目標…】


    多麽美妙的聲音,那時還是新兵蛋子,抱著步槍在戰壕中哆嗦的他,一度以為自己要轉運了。


    可惜結果卻是:【目標人理缺陷,無法錄入主位】


    再然後,他就看見一個黑發軍裝美少女,裹挾喧囂的雷霆從天而降,宛如神明降臨一般,把他隔壁戰壕的同伴烤成又焦又黑又渣的齏粉。


    呃…跟技藝不精的烘焙房學徒烤出來的曲奇餅一個樣。


    她們的每次出現都意味著死亡,肉體凡胎的士兵在她們麵前像割麥子一樣成片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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