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馬廄。


    “芬妮,我矯健的小馬駒,你說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


    羅蘭拿著木刷為這匹棕色的馬兒洗刷鬃毛,嘴裏不斷叨叨著心中積蓄的煩惱。


    童話結束了。


    就算是一同曆經千難萬險,相濡以沫的王子和公主也得吃喝拉撒。


    就比如在某天深夜,容貌美麗無比,擁有一頭璀璨金發的公主也會突然從天鵝絨的大床上坐起,一巴掌給王子呼醒…


    怒喝一聲:“你壓我頭發啦!”


    生活就是這樣,充斥著柴米油鹽醬醋茶,但羅蘭遇見的要嚴重那些一些。


    從戰爭造成的陰霾下救下一名魔女,幫助她避免了死亡的既定命運,聽起來很美好,但之後呢?


    她斯洛克曼人的身份暫且不提,單是具有情緒缺陷的劣等品這一條,就足夠令人頭大了。


    “唉…”


    歎息一聲,擺脫貪婪的泥潭,將係統“錄入主位”什麽的先放在一邊,羅蘭開始認真考慮自己該做什麽。


    首先,魔女的身份肯定見不到光,其次如何安置她是個大問題。


    正如先前所說,魔女很像一種具有缺陷的生物兵器。


    她們常態下禦使各種需要「職權者」輔助的不穩定權柄,死前引爆自身發生畸變,盡可能掠奪一切血肉資源,最後變成外殼極為堅硬難以磨滅的異種卵。


    可現在問題就出在——不穩定權柄上!


    具體效果未知,之前老友伯納德提過一嘴,應該是變身一類。


    也就是說,魔女在情緒不穩的時候…可能變成什麽泰坦巨獸巴啦啦的,到時候一個不經意間的慢動作就可能導致自己殞命。


    “啊這……”羅蘭砸吧兩下嘴。


    造成情緒不穩的因素很多,指不定哪天魔女的親戚來看她,就突然爆發了呢?


    呃……魔女好像沒那玩意,而且因為魔女守則的存在,他沒那麽容易被不經意之間砸死。


    隻不過會引來教廷和一群渾身冒蒸汽的鐵皮罐頭而已,他們會高呼:“騎士啊—美德啊—為了主的榮光!”之類的把他按倒在地,厲聲質問:


    “師傅你做什麽工作的?”


    “啊,我是個醫生。”


    “那你為什麽要窩藏魔女?是不是想褻瀆主的榮光,在背地裏研究黑魔法?”


    “木啊,我不到啊。”


    一般這個時候教廷的騎士就會開始查詢身份信息,畢竟魔女被視作一種兵器,普林頓公國內,某些具有極高身份地位的貴族是被允許買賣魔女的。


    要是不是貴族怎麽辦?


    “狡詐惡徒!休要詭辯!”


    “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大罪?還不速速購買教廷正版印刷贖罪劵!”


    “我說一個數,你趕緊下單,一百張!!!”


    “靠…”


    莫名其妙的聯想讓羅蘭忍不住笑出了聲,但他也確實不喜歡教廷,貶低抹黑起來毫無心理負擔。


    如此想著,他手上刷毛的動作逐漸變形,把芬妮的鬃毛梳得奇形怪狀。


    其實教廷方麵倒很好處理,隻要給的錢夠多,他們甚至能給魔女辦理一張合法的身份證。


    真正麻煩的軍部那邊,想到這裏羅蘭就忍不住心情惆悵。


    授勳無數,指揮過大大小小不同戰役的退役少校收留了一名敵國的魔女?


    怎麽想都不太對勁吧……


    羅蘭可不想被押上審判庭,然後讓一群“熟人”討論他是否叛國,是否已經拿到了斯洛克曼帝國的國籍,準備投身帝國的征程,為元首效力。


    想來伯納德也是預想到了這些,才會如此輕易地把魔女交給他,並留下一句滿足好奇心後上交軍部吧?


    他篤定自己會向現實低頭?


    …畢竟他過往的身份實在太敏感了,就算現在把魔女上交軍部,肯定也少不了一番盤問。


    羅蘭扯出一抹幹笑,壓下煩躁的心情為芬妮添置了些清水和幹草。


    係統麵板“錄入主位”,其實對羅蘭沒有那麽重要,心灰意冷、意氣消沉、壯年誌暮說他都可以。


    如果真的渴望超凡的力量、至高的權利,那麽他便不會在萬千榮耀加身時,毅然選擇退役了。


    那要留下她嗎?


    將魔女上交軍部等待她的隻有灰暗的未來,在實驗室飽受痛苦的煎熬後,被改造成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或者處死。


    “魔女啊,魔女……”


    羅蘭心中念叨,救下她是因為憐憫還是貪婪?


    如果是因為聖母心泛濫產生了憐憫,那也太假了,當初車廂裏那麽多魔女,礙於軍部他也沒去救不是嗎?


    所以是因為她比較特殊,是係統認定可以“錄入主位”的魔女才救下她的嗎?


    嘶…好像也不太對,這麽多年沒徹底激活係統羅蘭也看開了,對這件事始終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


    “我還真是鬼上身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胸口有些鬱結,羅蘭習慣性地開始清掃馬廄。


    畢竟入伍前他還有一個馬廄小子的外號。


    戰爭無疑是最能改變一個人的,前世的記憶早已被無休止的殺戮摧殘得模糊不清,身為從血肉磨盤中退伍的劊子手,他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殺掉任何人。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羅蘭十四歲就上了戰場,生存所迫,現在的他與本地土著沒有太大的差異。


    誰死了都不會太過傷心。


    人總要向前看,要學著去適應。


    戰場瞬息萬變,你的同伴可能上一秒還在戰壕跟你吐槽軍隊配發的午餐肉有多難吃,下一秒就被炮彈轟成了一灘肉醬,跟地上的爛泥不分彼此。


    或許這時,你隻能一邊滿懷慶幸地大口吐出鮮血,一邊強忍衝擊波帶來的內髒震蕩迅速尋找掩體。


    “所以從現在起,我有了一棟木屋,一匹馬,還有一位魔女?似乎按這樣的生活過下去也不錯。”


    “都是我喜歡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生活美好?”


    忽然想起前世的一首小詩,羅蘭拍了拍身旁的芬妮,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既然決定留下她,那我是不是應該給她取個名字?”


    羅蘭放下手中的掃帚,靠在馬廄門上思索。


    天色尚早,從馬廄的位置向遠處眺望,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成片的金輝,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木香。


    環顧四周,鬱鬱蔥蔥的樹木和草叢在微風的吹拂下輕輕搖曳。


    【我的家鄉弗洛斯是個不錯的地方,中尉退伍後要是沒地方去,不妨去哪裏看看……】


    這句話是誰說的來著?


    有些記不清了…


    羅蘭靠在馬廄欄杆上,愜意地伸展四肢,安靜寧和的景象令人感到放鬆。


    至於為什麽不待在屋裏,除了顧及魔女的傷勢外,還有不想跟她大眼瞪小眼的緣故。


    怎麽說呢…軍隊裏流出的魔女,如果不給予指令,她們會呆在原地,用一雙無神的雙眸一直看著你——她們能那樣看上一整天!


    而且她們看人的方式與眾不同,是直勾勾地盯著人眼睛看,目不轉睛。


    雖然那雙純淨蔚藍的眼眸很好看,但被盯得久了總會覺得有些滲人。


    “cecilia?”


    當回憶起魔女的眼眸時,羅蘭腦海中蹦出這個單詞,意為盲目的、盲眼的。


    魔女渴望被他人所支配,擁有一雙清澈純淨的雙眼卻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未來,隻能看見“帝國”的指令。


    從含義上來說,這個名字似乎格外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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