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府推官到吳縣來比較案子,縣衙上下都滿是忐忑,畢竟是要打板子的。


    也好在縣太爺簡定雍事前抓了李秘這個替罪羊,雖然有人幸災樂禍,但也有人心生惋惜,畢竟李秘雖然裝束和行事都有些怪裏怪氣,但為人親和,被抓來打板子頗有些無妄之災的意思。


    李秘看著這些人的眸光,也知道是這麽一回事,在看簡定雍,後者卻是高坐堂上,閉目養神,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其中的利害關係李秘也早已權衡過,這個鍋無論如何他都要背,也怪不得簡定雍。


    在簡定雍看來,他李秘若果真與項穆有那麽深的交情,推官宋知微估摸著也不敢真的打了李秘的板子。


    殊不知李秘與項穆也是認識不久,還未來得及接觸項穆關係圈子裏頭的人物,宋知微都不認得他,更不知道他與項穆的關係,哪可能手下留情。


    被打四五十杖屁股,試問誰受得了,屁股打爛了,往後還怎麽查案,再者說了,李秘也不會吃這個虧。


    當他說案子已經查得差不多之時,大堂上幾乎所有人都吃驚了,因為諸人皆以為李秘隻是頂缸的替罪羊,誰曾想過他能查破這案子?


    再者說了,李秘也是昨日才成為捕快,接手這個案子也是今早的事情,這看了一上午的卷宗,就能把案子給破了?


    “李秘,宋賬幹麵前,不得胡亂吹噓,這可是要吃板子的!”簡定雍本也有心讓李秘來查案,畢竟他是知道李秘有查案才華的。


    之所以讓他吃這頓板子,也是恩威並施之舉,想進公門就先煞威風,否則以李秘的才華,往後他可不一定能夠降得住。


    再者說了,吳縣與長洲縣就在蘇州城內,與府衙同城,時常走動,他與宋知微也並非沒有交情,宋知微也隻是走個過場,板子也是縣衙的衙役來打。


    可如果李秘胡亂吹大氣,宋知微真要追究起來,非但李秘闖禍,縣衙也要殃及池魚!


    簡定雍想要阻攔李秘,但宋知微卻雙眸一亮,這位蘇州府推官主掌蘇州府刑名,似吳縣這種,將十幾樁舊案翻出來,還串聯起來,極有可能是一樁驚天大案的情況,也是不多見,若能夠偵破此案,可是天大一樁功勞!


    而且李秘適才說話極其隱晦,但宋知微卻聽得出來,李秘說這案子已經厘清了七七八八,就剩下最後一點點,等著他宋知微來提拔點撥,由此可見,這李秘絕對是個腦子活絡懂辦事的,絕非隻是口出狂言!


    “哎,簡大人,既然這李秘查出眉目來,何不讓他說說看,這案子本來就是他在抓,指不定真就破獲了這案子,豈非好事一樁?”


    宋知微這麽一說,簡定雍也就無法可說了,隻是充滿警告地看了李秘一樣,暗示李秘說話一定要注意。


    “是,這李秘確實是個辦事勤快的,否則我也不會提他上來,隻是這案子千頭萬緒,我一再讓他謹慎為之,沒個確鑿證據,不可妄下斷論,既然大人想聽聽他的想法...”


    “李秘,你便上前來說說吧。”簡定雍也有些無奈。


    “是。”李秘應聲上前來,便將卷宗置於公案之上,一一展開來,但見得這些個卷宗全被他勾圈點劃,但凡疑點重點,都標識得清清楚楚,可見這卷宗裏頭漏洞破綻也是極多!


    “小人鬥膽問一問,推官大人對這些案子的第一印象是甚麽?”


    “第一印象?”宋知微有些糊塗,畢竟李秘口音有些古怪,詞匯也比較生僻。


    李秘也是碰上案子就暴露本性,沒顧及到其他細節,連現代的一些詞匯也用了出來,此時趕忙朝宋知微解釋道。


    “就是大人第一次見得這案子,心裏頭有何念想。”


    宋知微輕輕哦了一聲,沒想到李秘還來考自己,若是尋常庸碌官員,沒仔細看過卷宗,隻怕答不上來,可是要出醜了。


    也好在宋知微是個辦實事的,確確實實看過這些卷宗,此時便開口道。


    “呈遞到理刑館來的案子統共有一十三件,苦主都舉告呂崇寧的妻子張氏為凶手,張氏雖然未出閣前有過練武經曆,但公婆稱讚,街坊口碑也都不錯,再者,她又不常外出,與這些被害人又素無往來,更無瓜葛牽扯,實不知這些苦主為何齊齊指點張氏...”


    “本官批閱了卷宗之後,也沒太多頭緒,這十三個受害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有成家立業的,也有浪蕩街頭的,有相夫教子的,也有館樓賣笑的...全不相幹,實在沒甚麽線索...”


    宋知微這麽一說,李秘也不由點頭,可見宋知微並非甩手掌櫃,對這個案子的始末也算是比較清楚了。


    李秘此時開口道:“推官大人對案子確實了如指掌,小人初時見得這卷宗,也是雲裏霧裏,不過,大人有一點卻是說錯了...”


    宋知微身為推官,主掌刑名,雖然他是進士出身,但並非幹坐公衙的人,時常親自偵緝查案,閱曆也是極其豐富,若非袁可立名聲太大,壓過了所有人,他宋知微早就聲名在外了。


    此時聽得李秘毫不客氣地指他說錯,宋知微也有些訝異的問道。


    “不知本官錯在哪裏?”


    李秘見得宋知微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差點得罪了他,當下改變口風道。


    “也不是大人說錯,而是忽略了所有人都會忽略的一個疑點,一個不能算疑點的疑點!”


    宋知微聽說所有人都忽略了,難不成就你李秘最聰明,就你發現了,所以當下連簡定雍心裏都不太舒服,可聽李秘後來說是不算疑點的疑點,又馬上釋然了。


    既然不算疑點,看不出來也是正常,李秘之所以提起,隻怕也是嘩眾取寵罷了。


    簡定雍本來就怕李秘胡說八道,縣衙的案子,幾乎都是經手知縣,他也有豐富的辦案思路,似李秘這等侃侃而談,辦案思路卻從未聽說過,便知道要壞事了。


    “既然不算疑點,還提他做甚麽,沒進展就沒進展,繼續賣力去查也便罷了,宋賬幹大人大量,也不會太為難你,東拉西扯這些無用的做甚!”


    簡定雍也想著盡快結束這場談話,免得李秘越說越錯,然而宋知微卻擺了擺手,朝簡定雍道。


    “簡大人,且讓他說說,橫豎案子沒個頭緒,聽一聽也無妨,柳暗花明也是指不定的。”


    宋知微這麽一拍板,李秘也就安心了,繼續解釋道。


    “這些受害人看起來確實沒任何共同之處,實在是風馬牛不相及,然則有一點很可疑,那就是他們都死於意外!”


    “去年十二月中,李某死於落馬,一月初,黃失洗衣,死於墜井,一月末,又有董員外死於煙花樓...是縱樂過勞...心肺不支...”


    李秘一一翻開卷宗,將這些死因都點了出來,宋知微似乎聽出些言外之意了,陷入了短暫的沉思之中,而簡定雍卻有些不耐煩。


    死因乃是最關鍵的因素,但凡看過卷宗,誰會忽略死因?李秘提出這些來,又能算甚麽疑點?


    然而李秘卻繼續說道:“我想問問大人,既然死於意外,苦主為何要舉告到縣衙來,甚至不惜挨板子,越級告到府衙理刑館去?”


    李秘如此一說,宋知微也是陡然雙眸一亮!


    “因為他們後來發現,死者並非死於意外!”


    宋知微的情緒有些激動,李秘也讚賞道:“正是如此!”


    “這些人雖然死法各異,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便是他們都被人為製造意外而殺死的!”


    “這種殺人方式比直接刺殺扼殺要更費心思與人力,所以極有可能是團夥作案!”


    “也就是說,這個殺手或者這個殺人團夥,製造意外,一個個殺死了這十三個人!”


    李秘如此一說,宋知微不由精神一振,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細節,但對於調查而言,卻是新的線索,在陷入僵局之時,這便是很大的一個突破了!


    這蘇州府龍蛇混雜,綠林勢力也不少,海盜船幫行腳幫等等,便是僧侶也有這自己的勢力。


    可不管如何,能夠製造這麽多意外死亡,這股勢力絕對不小,如此一來,起碼目標的範圍就能夠極大的縮小!


    隻是宋知微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李秘,這些死者裏頭有地主大豪,有街頭搗子,也有持家婦人,形形*,看起來都是尋常百姓,為何會惹來殺身之禍?”


    李秘正愁不知如何引出自己的第二個論點,這宋知微果真有點本事,很快就抓住了關鍵所在!


    “推官大人洞若觀火,果是明察秋毫!”李秘讚了一句,而後繼續說道。


    “這便要說到這些人的第二個共同之處了!”


    “還有第二個共同之處?”隨著李秘的解說,眾人也漸漸被吸引進來,這種引人入勝的感覺,仿佛自己在一步步解開案件真相一般,能夠極大地滿足好奇心,實在是一種奇妙至極的體驗!


    因為平日裏都是縣官或者推官在調查和推敲案子,這些人隻是處理公文卷宗,衙役則完全是跑腿的,而捕頭捕快等人,其實主要任務是抓人,是執行任務,對查案沒有太多的參與。


    他們的任務大多是維護地方治安,緝捕盜賊和嫌犯等等,極少有機會能夠這般抽絲剝繭。


    不知不覺之中,李秘已經成為了整個大堂的焦點,大部分人也都擯棄了先前的偏見,隻是好奇李秘接下來還能說出甚麽讓人驚奇的話來。


    李秘見得此狀,終於引出了自己最想表達的觀點來:“第二個共同之處便是,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倭寇有著牽扯不清的瓜葛!或者說,這些人,其實都是倭寇的細作!”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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