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古時世道紛亂,殺人不過頭點地,但李秘自己親身體會過,無論殺人還是被殺,都並非想象之中那般輕鬆簡單。


    周瑜身懷絕世武功,腰間一柄倚天劍,殺人紅塵中,脫身白刃裏,來去如風無人可擋,殺人其實並不難。


    但難就難在,他竟然將聚義廳改成了大棋局,讓這些倭寇當棋子,幾乎等於是虐殺了這些倭寇!


    那種臨死前的精神折磨與恐懼,隻怕會讓這些倭寇的亡靈都永不安寧!


    雖然倭寇死有餘辜,但周瑜這樣的手段,也展現出他超人的心智謀略與殺伐果決!


    李秘看著這棋局,而宋知微則從老人那裏,看著一顆顆棋子,想象著那些人懷揣著棋子,不知何時會被殺死,尤其是因為棋招而落場之時的空間,此時也是嚇出一身冷汗,頓時睡意全無。


    若說他先前對這個周瑜是敬畏,那麽此時此刻,便隻剩下畏懼了。


    宋知微走到渡鴉純的竹簍子前,朝李秘道:“若我是這倭寇頭子,要麽發了癲症,要麽周瑜身上有我勢在必得的東西,否則誰會愚蠢到分出一半人來給周瑜當棋子,而後眼睜睜看著棋子一個個被殺掉?”


    “因為無論是誰輸了,殺的可都是他手底下的人,這渡鴉純會這麽傻?”


    宋知微的這些疑慮,李秘也是深思熟慮過的,此時便朝宋知微道。


    “這裏還有一處疑點,若與周瑜對弈的就是倭寇頭子渡鴉純,那麽,這白子在周瑜手裏,渡鴉純身上就該是黑子才對,可渡鴉純身上並無黑子,所以這位老哥見了這白子,才會以為是渡鴉純的!”


    “也就是說,與周瑜對弈的,並非渡鴉純?”宋知微朝李秘如此質疑道。


    李秘卻隻是搖了搖頭:“眼下這些都隻是咱們的推想罷了,隻是暫時沒能想到合理的,依我看來,有一種可能,倒是比較接近真相,但也隻是接近。”


    宋知微比李秘還要迷糊,他同樣以為已經接近真相,卻發現越是深挖,就越是迷糊,此時聽得李秘如此一說,宋知微也是精神一震。


    “願聞其詳。”


    李秘從宋知微手裏取過那枚棋子來,而後朝宋知微道。


    “周瑜善工心計,操弄人心,我能想到的法子是,挑撥二當家奪權,與渡鴉純爭奪大佬的位置,對弈的是大當家與二當家,而這些倭寇當成棋子,最初並非要殺死,而是贏得多少就歸自己所有...”


    “可這樣一來,這些倭寇為何會自相殘殺,又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就是李秘的困境,不斷提出各種假想,但每次又都因為發現了不合理之處,而被他否決掉。


    “當然了,也有另一種可能,渡鴉純身上沒有棋子,說明他是棋手,是對弈者,而周瑜身上有棋子,那麽他就應該是落場的棋子,也就是說,他與渡鴉純對弈,但自己也要落場,是他殺掉了那些被吃掉的棋子!”


    宋知微也點了點頭,朝李秘道:“這也是非常可能的,若我是渡鴉純,自然不可能落場當棋子,而周瑜不過是外人,當棋子也理所當然...”


    李秘想了想,卻又覺得說不通,正要反駁宋知微,門外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或許他根本就沒落場,而是高高在上,坐在帥台之上,渡鴉純落場當棋子,被殺了之後,他才取走了渡鴉純的棋子。”


    李秘扭頭看去,但見得戚家軍的胤營都管戚沫鋒,正從門外走來,顯然適才已經聽見了李秘與宋知微的對話。


    李秘朝戚沫鋒點了點頭,算是招呼,而後朝他問道:“戚大哥武藝高強,小弟也想早就想問問大哥,大哥認為以此人武功,能否憑借一己之力,殺光所有倭寇?”


    戚沫鋒對吳惟忠非常敬重,李秘乃是吳惟忠的徒弟,這番經曆之中,又多有驚豔絕倫,甚至驚為天人的表現,偏偏性子隨和,與人親切,毫無架子,戚沫鋒再高冷,也沒法不欽佩李秘,此時便朝李秘道。


    “這位周瑜大都督劍法超然,我也不是他的對手,但人力有窮時,這些倭寇又有火槍火炮,應該不是他落場殺人,讓他們自相殘殺該是實情。”


    戚沫鋒如此一說,李秘和宋知微也點頭認同,三人又討論了一番,卻終究是沒能有合理的解釋。


    可無論如何,今夜的發現也是非常有價值的,可以說進展喜人,距離真相又進了一步,也算是有所收獲。


    李秘便丟下這些話題,朝戚沫鋒問道:“戚大哥深夜未睡,不知有甚麽事?”


    戚沫鋒看了看宋知微,見得這位推官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也隻能當著他的麵,朝李秘赧然道。


    “說來也是慚愧,早在船上之時,在下便想看看你的刀,隻是一時沒有機會,適才在外頭巡夜,見你進來了,便想過來看一看...”


    李秘一聽,也不由恍然,他心裏一直好奇,戚沫鋒與戚家是否真的有甚麽血緣關係,如今戚沫鋒主動過來看刀,他就更好奇了。


    李秘解下那柄戚家刀來,雖然帶著鞘,但還是掉轉刀頭,將刀柄遞了過去。


    “戚大哥可知此刀來曆?”


    戚沫鋒接過那寶刀,鏘一聲便抽出半截刀刃來,燭火照耀之下,那刀刃閃爍寒芒,讓人後背發涼!


    戚沫鋒將刀刃又插了回去,將刀還給李秘,而後朝李秘抱歉道。


    “知道自然是知道,但你這麽一問,想來是吳將軍沒曾告訴你,既然將軍沒告訴你,自然有將軍的道理,做屬下的也不好壞了吳將軍的心意...”


    李秘如此一聽,也有些難為情,朝戚沫鋒道:“大哥說得是,倒是小弟唐突了...”


    戚沫鋒見得李秘如此體貼,也有些於心不忍,嘴唇翕動了幾次,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朝李秘抱了抱拳,就要出去繼續巡夜。


    可剛剛走到門口,他又轉身朝李秘道:“哦對了,有件事倒是可以跟你說說,隻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李秘也抱了抱拳:“大哥請講,小弟洗耳恭聽。”


    戚沫鋒說了句不敢,而後朝李秘道:“這渡鴉純是倭寇頭子不假,但海圖這種東西,乃是一艘船最珍貴之物,通常由船老大藏納和使用,在海上,船老大才是當家作主的人,因為他手裏捏著整條船所有人的小命...”


    “渡鴉純是倭寇先鋒的頭子,但並不一定是那艘船的船老大,許多倭寇武士是作戰指揮,但並不懂駕船...所以你想找海圖,不一定要在渡鴉純的身上找...”


    “還有,海圖雖然是圖,但又不一定是圖,每個船老大都有自己記錄航線的方式方法,有些人結繩以記,也有人刻在船舷上,有人用小小的沙盤...”


    “海上風吹日曬,又比較潮濕,甚麽都放不久,若用紙張來當海圖,墨跡化開,又怎可能保存得下來,便真是圖,估計也會記在皮子上...”


    戚沫鋒如此一說,李秘和宋知微也是心頭大喜,若非懂行之人,也不清楚裏頭規矩,戚沫鋒乃是水師悍將,常年與倭寇鬥殺,自是門兒清了!


    李秘又不是周瑜那樣的全才,對航海是一竅不通,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麽多的細節東西,難怪他們一直找不到海圖,隻怕所謂的海圖,讓他們給輕易漏過去了!


    也虧得戚沫鋒這般提醒,否則這條線索又要斷了!


    “多謝大哥賜教,這可是幫了大忙了!”


    戚沫鋒朝李秘點了點頭,而後按住刀柄,往外巡夜去了。


    李秘與宋知微本來因為參不透周瑜的棋局之謎而失落,如今卻又重新注入了活力,當即與那老司曹一處,開始商量起來。


    照著戚沫鋒的說法,海圖可以是結繩記事,也可以是船老大自己的特有法子,他們這麽找,也是無頭蒼蠅一般。


    李秘當即便想到了船老大和那些船工們,搜檢海圖這種事,這些船員可比書吏們更擅長!


    李秘心裏也是有些懊悔,當初若是再多問幾句,問清楚這海圖長甚麽模樣,也就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


    眼看著已經準備天亮,李秘也是一夜未睡,宋知微也嗬欠連天,可心裏那股子求知欲,就像貓爪子在撓一般難受,他們也就沒有回去歇息,而是走出聚義廳,簡單吃了些東西。


    吃完之後,天已經蒙蒙亮,雖然下著些許小雨,但也打不濕衣裳,分不清是雨太小,還是霧太大。


    李秘把船老大和船工們都叫了過來,這些人對李秘可是感激得緊,他們自然也聽說了周瑜的傳奇事情,隻是他們都是賤役,沒法子靠近。


    如今李秘將他們召集到這個聚義廳來,當他們看到地上的刻痕之時,李秘還給他們解釋了一番,眾人頓時激動不已。


    要知道這棋局之謎,連範榮寬和吳惟忠陳和光等人,都還未來得及知曉,所有人仍舊沉浸在昨夜周瑜醉舞霜鋒潑墨血池的風流倜儻之中。


    而他們這些無緣目睹的下作船工們,竟然進來這聚義廳,還親眼見識到了這一幕!


    他們都是海上討生活的人,與倭寇那是不共戴天的,想想周瑜大都督用棋局來虐殺這些倭寇,又豈能不熱血沸騰,又豈能不心潮澎湃!


    他們知道李秘雖然隻是捕快,但眼下卻是紅人,無論知府陳和光,還是指揮使吳惟忠,李秘都能說得上話,堂堂正正的推官宋知微,很多時候其實更像一個跟班一樣在李秘身邊轉悠。


    他們是底層人群,但正因為他們在底層,才看得更清楚,他們知道李秘前途無量,可就這麽樣一個年輕人,卻對他們這些低賤的船工平等視之,非但沒有仗勢欺人,還給他們好處。


    銀子這些固然金貴,但最難能可貴的是,李秘對他們的那份平等心,他們在李秘麵前,得到了足夠的尊重,而這種尊重,在其他人那裏,是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


    有了這些前提,船工們便也就幹勁十足,朝李秘道:“李捕頭,海圖的事,包在兄弟們身上,您盡管放寬心等著便是!”


    李秘嗬嗬一笑,朝他們說道:“成,那便擺脫哥哥們,我這就讓人給哥哥們準備大碗涼茶,饅頭管夠!”


    眾人一聽,更是豪爽大笑。


    一旁的宋知微便這麽看著李秘,在他看來,李秘與周瑜的方式雖然不同,但拉攏和操控人心卻是殊途同歸,隻不過李秘付出的是真心實意,在這一點上,李秘可比周瑜更加的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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