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跟著蔡驚蟄來到裏長家之後,便見得裏外全都圍滿了人,蔡氏宗親的青壯都拎著長棍短刀,而葛家的男子們,則被綁著雙手,蹲在蔡家前頭。


    見得李秘和姚氏被蔡驚蟄帶回來,蔡氏的青年人頓時群情激奮,紛紛叫嚷起來。


    葛老郎中抬起頭來,見得姚氏竟然同行,不由頓足歎道:“我不是讓你走麽,怎地還敢來啊!”


    他已經老了,讓人冤屈了也便冤屈了,可族中弟子卻還有大把日子,他的醫術雖然淺薄,但在山村裏卻是極其寶貴的一份財富,他也教過不少葛家的年輕人,可這些人都不如姚氏,他也是擔心姚氏會被蔡家牽扯進來,這才冒險讓姚氏逃走,誰想到姚氏非但不走,竟然還被蔡驚蟄給抓了回來!


    姚氏見得此狀,不由安慰道:“葛二叔叔放心,李捕頭一定會給咱們一個公道的!”


    姚氏雖然壓得了聲音,但還是讓蔡驚蟄聽了去,此時他也是冷哼一聲道:“少癡人說夢了,蔡老兒毒死我爹,他是逃不了了,采藥曬藥的幫凶也別想跑,你們葛家人知情不報的,全都是共犯!”


    蔡驚蟄如此一說,蹲在地上的葛家人一個個都麵如死灰,心說今次是完了。


    雖然姚氏帶著李秘前來,然則李秘白日裏差點就讓裏長給埋了,這姚氏也是糊塗,李秘又哪裏能救得了葛家?


    李秘自是能夠感受到他們眼中的質疑,隻是眼下也不好說些甚麽,便朝蔡驚蟄道。


    “你口口聲聲說人證俱在,證據呢?”


    蔡驚蟄聽得李秘如此說,便朝家裏人吩咐道:“把那些個藥渣和沒來得及熬煮的藥草都端上來,讓這位大差爺好生看個仔細,勘驗明了,全都送官法辦!”


    蔡驚蟄早先也是讀書人,奈何姚氏的丈夫葛錫晉是個讀書種子,考中了秀才,而他蔡驚蟄對比之下,便顯得平庸了。


    雖然葛錫晉已經死了,但蔡驚蟄終究沒能考中秀才,隻能跟著裏長父親四處辦事,因為讀過書,賬目清楚,又見過世麵,若無意外,往後蔡家乃至整個村子,可就是他當家做主了。


    此時蔡驚蟄發話,倒也條理分明,頗具威嚴,家裏頭的人便將這些東西全都端了上來。


    李秘見得還有人拎著一條死狗子,想來蔡驚蟄說用狗子試毒,說的便是這條不是很大的狗子了。


    李秘手裏頭又沒有檢驗工具,自然無法檢驗那些藥渣,便查看了一下那堆藥草。


    “葛老叔,蔡裏長是哪裏不舒服,都用了些什麽藥?”


    葛老郎中雖然也與其他人一般,信不過李秘,但眼下也是死馬當活馬醫,如實回答道。


    “裏長是肝火旺盛,雙目赤紅,舌黃口苦,兼之下淋不利,老夫看過之後,便用夏枯草,金銀花,防風,黃芩和車前子...”


    李秘對這些也不太熟悉,畢竟不是學醫的,讓他辨認這些藥草,實在強人所難,此時便將藥草端到葛老郎中的麵前來,朝他說道。


    “老叔你且認一認,看看這些藥草有沒有甚麽問題。”


    葛老郎中看了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朝李秘道:“藥是這幾味,隻是老朽給裏長準備的,都是曬過的,而這些草藥是新鮮的...”


    李秘聽得如此,便轉頭看向蔡驚蟄,後者也頗不以為然,朝李秘道:“爹爹吃了藥湯,覺著身子通暢,便多吃了兩次,曬幹的吃完了,便讓家人采摘了些回來,橫豎一樣,又有何奇怪。”


    李秘朝葛老郎中問道:“曬幹與否,會不會影響藥效?會不會產生毒性?”


    葛家人聽到此處,不由精神一震,若日曬能夠去除毒性,這樁事可就歸到蔡家人自己頭上了!


    然而葛老郎中卻是個老實人,當即搖了搖頭道:“有些草藥確實有這樣的特性,需晾曬或炮製才能入藥,譬如半夏,若是生的,便有毒,需晾曬炮製才安全,隻是老朽這幾味都是清熱解毒的尋常藥物...曬不曬的,幹係著實不大...”


    聽得葛老郎中如此說著,蔡驚蟄也是欣喜,正要說話,卻又聽李秘問道。


    “敢問老郎中,這些人可有甚麽衝逆之處,可有用藥禁忌,可有不得配伍使用的?”


    葛老郎中聞言,便知李秘不通醫藥,難免有些失望,若不懂醫道藥理,李秘又如何能救他們於水火?


    不過他到底還是秉持著醫德醫風,他也是外出行腳的,見過世麵,知道捕快衙役絕非賤人,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還是懂得,當即如實回答道:“這些藥並無禁忌之處...”


    如此一說,便如同將唯一的生路給徹底堵死了,然而李秘卻朝蔡驚蟄道。


    “蔡驚蟄,你也聽到了,老郎中說了,這些藥物都屬尋常,又無配伍禁忌,藥物既然沒問題,那麽毒又從哪裏來?許是熬藥的砂鍋或者水有問題,亦或是煮藥過程中有人投毒,你以為如何?”


    這道理也是顯而易見,藥物沒問題,問題隻能往別處找,如此一來,可不就洗脫了葛老郎中的嫌疑了麽!


    李秘如此一說,眾人恍然大悟,他們都將關注點放在了藥物上,即便不合理,他們也心虛,因為葛家實在讓蔡氏宗族逼迫太甚,所有人都以為今次是在劫難逃了!


    人家都死人了,若死人了還無法抓你們一回,那還有甚麽道理?


    這是典型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身為受害者,被長久壓迫之後,會產生變態的心理,會替施害者辯解或者開脫,甚至認為自己受害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將過錯都歸咎到自己身上來,施害者一旦對他好一些,受害者就會感激涕零。


    然而李秘並不是,他不是葛家的人,沒有受過蔡氏宗族數十年如一日的欺壓,他是旁觀者清,他之所以問東問西,就是要確定這些藥物並無毒害之處!


    蔡驚蟄沒想到如此簡單的一個道理,竟然一直沒人理會,李秘說出來之時,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如何個屁!人就是他們毒死的,竟懷疑我家的鍋和水,甚至居心不良,懷疑我家人投毒,你這是強詞奪理,分明是偏袒葛家老兒!你這公差根本就不公,沒有資格再說三道四!”


    李秘其實也知道有些牽強,因為想要徹底洗脫,就必須找出真正的有毒之物,找出中毒的原因來,可他並不是醫者,更不是藥師,葛老郎中自己都已經盡力了,這局麵又如何扭轉?


    蔡驚蟄此話一出,便讓人將葛家人全都拉扯起來,場麵上頓時叫叫嚷嚷,葛家人聽得李秘的話之後,也覺著有道理,自然是要反抗,一時間也是亂哄哄一團!


    李秘此時倒是想起些甚麽來,尤記得後世之時,曾經有同行提起過這樣一個案例,而且電視上也有過報道,隻是自己一時半會兒沒能想起來,場麵越亂,他就越是急躁,反而越難回憶!


    然而他終究是有著過硬心理素質的,也不管雙方人馬如何推搡咒罵,微微閉著眼睛,努力搜索著記憶裏頭的東西。


    眼看著雙方扭打成一團,甚至已經有人頭破血流,李秘終於陡然睜開雙眸來,大聲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都給我住手!”


    眾人還在廝鬥,李秘又哪裏喊得動,蔡家人見得他出聲,生怕李秘又鬧出甚麽幺蛾子來,三五個人便趁亂撞向了李秘!


    李秘好歹也是刑偵出身,碰上謝纓絡和淺草薰這樣的,或許是打不過,遇著周瑜這等神人,也沒法占得便宜,可這些鄉村野夫,都是泥腿子,哪裏是李秘的對手!


    姚氏雖然已經將戚家刀還給了李秘,但李秘也不敢動用,畢竟殺雞儆猴也不需要見血,抽刀反而要誤事。


    雖說沒有動刀子,但李秘也是手腳不留情,畢竟這些刁民也是有著一身蠻力的,三五個人一起上,李秘也是挨了不少拳腳,才將他們都給打趴下了!


    這些人裏頭也沒有懂功夫的,江邊之時,也是李秘被倒塌的房子壓傷了,否則這些人又豈能抓得住他李秘。


    此時李秘展露功夫,漸漸也就有些鶴立雞群的惹眼意思了。


    葛家人見得李秘拳腳如此了得,也是士氣大振,雙方是抓住甚麽就拿甚麽當武器,一時間是桌椅亂飛,磚頭板凳亂舞!


    更多的蔡家人湧向李秘這邊來,姚氏也被殃及池魚,李秘隻能護著驚恐萬狀的姚氏,根本就沒人聽他的勸阻!


    眼看著局麵就要失控,此時蔡續宗的女兒蔡漁兒從內堂疾奔而出,身後還跟著好幾個姑嬸婆娘,一邊跑還一邊喊道。


    “不好了!爹爹(老爺)詐屍了!”


    眾人一聽說詐屍了,頓時停了下來,這些人可都是鄉村野人,最是迷信,聽得詐屍二字,哪裏還顧得甚麽打架鬥毆啊!


    李秘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死活勸不住的一場械鬥,竟然讓蔡續宗詐屍給喊停了,不過他聯想到適才自己的念頭,很快就醒悟過來!


    “或許這根本就不是詐屍!”


    李秘也顧不得這許多,抓住蔡漁兒就朝裏麵跑:“快帶我去看看!”


    蔡漁兒早已被嚇得花容失色,哪裏還敢進去,拚命掙紮著,倒是蔡驚蟄追了上來,攔住朝李秘道:“你到底想幹甚麽!還想驚擾我爹的亡魂不成!”


    李秘沉下臉來道:“給我滾開,晚了你可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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