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秘看來,這薑太一雖然也讀過書,據說也曾當過什麽閑散宮觀差,在嘉靖朝還是個紅人,寫得一手好青詞。


    李秘這兩天與薑壁一道查閱資料,小憩吃喝之時,聊得最多的便是薑太一,這薑壁不說,李秘還不知道,聽完也著實嚇一跳,難怪他家能坐擁如此巨大的田產。


    這薑太一年輕時也是讀書人,而且還中了秀才,隻是後來受了一名神秘道人的點撥,轉儒入道,二十啷當歲,竟然進入了朝天宮,更是得到了邵仲康的賞識!


    邵仲康便是邵元節,乃是嘉靖皇帝最為寵信的道人,他貴為龍虎山上清宮的真人,嘉靖皇帝幾次讓他求雨求雪,都一一應驗,被嘉靖皇帝視為地仙一般的人物。


    嘉靖皇帝非但將朝天、顯靈、靈濟等三大宮觀交給邵仲康,讓他統領天下道教,更是賜予紫袍玉帶,連邵仲康的孫兒們,都被授予太常丞和太常博士等官職。


    過得幾年,嘉靖皇帝又給他修建了仙源宮,賜服蟒袍並賜“闡教護國”的玉印,邵元節成為名正言順的國師,而且嘉靖皇帝也正式加封他為“靖微妙濟守靜修真凝元衍範誌默秉誠致一真人”。


    到了後來,又拜為禮部尚書,賜予一品文官服,連他的孫子都做到了太常少卿的大官,死後又追封伯爵,賜諡號,真真是生前享盡富貴,死後極盡哀榮也。


    而點撥薑太一的,據說就是這位上清宮的大真人,彼時薑太一雖然隻是居家道士,但與邵元節的首徒陳善道卻是至交好友。


    不過嘉靖皇帝最終還是馭龍賓天,張居正上台之後,又開始撥亂反正,道家高人們也就漸漸退出了焦點,沒落了下來,薑太一也離開了朝天宮。


    李秘也沒想到,這個喜歡看黃書,大咧咧口無遮攔,沒半點道骨仙風的猥瑣老爺子,竟然曾經還是個當紅道官!


    既然與龍虎山上清宮方麵有牽扯,隻怕還真能請來不錯的幫手。


    然而讓李秘沒想到的是,薑太一請來的人,竟然還是個老熟人!


    曾經在浙江布政使府上當客卿的少林俗家僧人,給範重賢這種紈絝子弟當打手的羅漢三六九,竟然就是薑太一請來的幫手?


    李秘也是一臉愕然,他也看得出來,三六九見得李秘之時,也是滿臉的詫異。


    不過李秘想了想,倒也有些釋然,隻怕三六九當日被吳惟忠說了一通之後,也有些幡然醒悟的意思,便離開了範家,也難怪範榮寬父子與李秘吳惟忠等人前往吳江縣之時,後麵便再也見不著他人,原來是跑到嘉定縣這邊來了。


    “原來是三六九大哥,許久不見,大哥可是精神十足春風得意啊...”


    李秘如此主動寒暄,倒是輪到薑太一驚詫了:“你們認得?這也是好巧不巧啊!”


    三六九本就是不苟言笑之人,此時朝李秘微微抱拳算是回禮,而後朝薑太一道。


    “薑師伯,小侄在嘉興府遊曆之時,曾與這位李秘捕頭有過一麵之緣,當時覺著小李捕頭根骨不錯,還想收他為徒,可惜讓人捷足先登了...”


    “哦?竟有此事?”薑太一也起了興致,此時便走到李秘身邊來,在李秘身上摸摸捏捏,又摁了摁李秘的後腦勺,而後點了點頭道:“根骨是不錯,可惜年歲過了,學你的功夫怕是來不及,內家修養倒是可以慢慢來...”


    薑太一也是喃喃自語,根本沒顧及李秘的感受,此時發現李秘神色有異,這才朝三六九問道:“那個捷足先登的人可是吳惟忠?”


    三六九不由驚訝道:“薑師伯神機妙算,實在沒甚麽事能瞞得過...卻是不知師伯由何看出的?”


    薑太一掃了李秘一眼,而後哼哼了一聲:“當日他偷看我的秘笈,又偷喝老夫的好酒,老夫本想把他打將出去的,隻是見得他腰間佩刀乃是戚家軍之物,這才留了情麵,不過後來嘛,這小子也是機靈鬼,倒也討得了老夫歡心...”


    “秘笈...”李秘聽得這二字,忍不住嘲諷了一句:“那秘笈看得再多,練得再好,您老人家也沒有用武之地不是?”


    所謂的秘笈,隻怕也隻有薑太一和李秘知道真意,薑太一當即老臉通紅,然而三六九卻耿直認真,此時朝李秘反駁道。


    “小李捕頭實在太小看師伯了,想當年師伯憑借一身玄素采取之術,入得真人法眼,收入朝天宮,而後更是得了真人親傳龍虎山的金蓮之法,固氣本事無人能及,又豈是爾等小輩能揣測的!”


    李秘也沒想到薑太一竟然還有這麽光輝的過往,隻是這段話聽著有些不明覺厲,李秘便朝薑壁低聲道:“這玄素采取是什麽功夫?”


    薑壁頓時有些臉紅起來,卻是支吾不語,薑太一也是顧左右而言他,李秘也有些明白了。


    古時道家講究養生之道,宋徽宗趙佶就曾經問茅山宗的真人,求取過“廣嗣之法”,而嘉靖皇帝也服用龍虎山丹藥,更是修習龍虎山的秘法。


    這玄素采取與廣嗣之法其實指的都是同一種本事,那便是房中之術。


    道家也將天人合一,為求大道,偶爾也有些道人利用樂氣和合之道,陰陽采補而得樂定,不過狹義上的房中采補之術,在道家會被視為下乘,龍虎山和茅山等諸多名山,其實並不會宣揚這些,更不像想象之中那般不堪。


    李秘此時也終於明白,難怪這薑太一對那些小黃書這麽感興趣,原來是為了過過幹癮。


    當然了,這隻是李秘自己的猜測,至於真正的用意何在,隻怕也隻有薑太一自己知道了。


    三六九也不蠢,在他看來極其正常,算得上榮耀的過往經曆乃至事跡,到了李秘和薑壁這樣的小輩麵前,其實是非常不合時宜的,畢竟為尊者諱,當麵談論這些,難免有些尷尬。


    薑壁也是個懂事的,此時便朝三六九道:“三哥今番要跟著咱們出遊?”


    三六九還未開口,薑太一便說道:“是極,老夫雖然身子骨不行了,但眼不瞎,耳朵也不聾,你們搗鼓的那些事兒,老夫也知道一些,這一路上隻怕不好走,讓三六九跟著你們,權當護衛,老夫才能安心些許...”


    三六九看了看李秘,而後轉頭朝薑壁說道:“固城你且放心,有三哥在,不會讓人動你們一根汗毛的。”


    李秘本來對這三六九倒也沒太多惡感,雖然與範重賢有些齟齬,三六九還差點傷了他,但薑太一將兒子薑壁視為命根,這三六九自是信得過的。


    薑壁對三六九顯然也是信心十足,見得此狀,便朝李秘問道:“既然人都齊了,李賢弟也可說一說,咱們今次要往哪裏查起?”


    李秘早已想好,此時便對薑壁道:“你這諸多資料倒也周全,奈何全無頭緒,想要尋找突破口,咱們必須將這些資料全都整理出來...以你我二人之力,隻怕沒個三五年,也理不出甚麽頭緒來,小弟我倒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薑壁聽得如此,也來了興趣,朝李秘問道:“是何人能讓李賢弟如此看重?”


    李秘嗬嗬一笑道:“蘇州府的項穆項老爺子與小弟有些交情,想必你也該聽過,這老頭兒家裏藏品千萬,書童如雲,想要整理這滿屋子的故紙堆,搬到他那處去住一段,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薑太一聽得項穆之名,不由吃了一驚:“你小子竟然與項穆那老頭兒也有交情?真沒想到你還真是交遊廣闊啊,那老頭兒可是與杭州府石老頭並肩而論的老家夥了...”


    薑壁也喜出望外,朝李秘拱手道:“原來李賢弟早有腹稿,倒是愚兄瞎操心了,既是如此,咱們便啟程去了也。”


    李秘也看得出來,薑壁困在房中三年,早已想著出去查案,如今便如放飛出籠的鳥兒,自是急不可耐。


    不過薑太一卻拉住李秘,壓低聲音道:“那本書...”


    李秘自然知道薑太一所指是那本金瓶梅詞話本,此時也大度地笑道:“自然是留給老哥哥你鑽研揣摩的...”


    薑太一也嘿嘿一笑,想了想又說道:“我還有件事需要你幫著去辦,我且修書一封,你帶去交給項穆老頭兒...”


    “你跟他也有交情?”李秘不禁多問了一句,薑太一卻板起臉來佯怒道:“老夫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濟事?即便我跟他沒交情,他到底是個生意人,總不會不跟我做買賣不是?”


    “你要跟他做甚麽買賣?”


    “自然是禁書的買賣,嘿嘿,我且交給你一本書,你帶去給項穆,就說要跟他換十大禁書,這普天之下,隻怕也隻有他能夠搜羅齊全,省卻老夫這許多年好等呢!”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說了半天,到底還是沒能離開這話題,不過他對薑太一的書也興趣十足,畢竟能夠交換十大禁書,畢竟也是價值連城的奇書!


    然而薑太一卻將那書封在了盒子裏,還蓋上了印鈐火漆,李秘便是想要先睹為快,也是做不到的了。


    交托完畢之後,薑太一又讓下人將薑壁房中那汗牛充棟的故紙堆,全都打包整齊,裝了一大車,又切切叮嚀了一番,才放了李秘三人上路。


    這白水塢消失在後頭,李秘等人也是漸行漸遠,見得此情此景,李秘也難免心生感慨,兜兜轉轉了大半個南方地界,到底還是要回到蘇州府了,隻是不知簡定雍可料理妥當蔡葛村的事情了沒有?是否會有甚麽大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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