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讓九桶等人幫忙追索淺草薰,其實也想著讓簡定雍看在這樁功勞的份上,看顧一下這些孩子,若這些個孩兒們有些小差小錯,多少能網開一麵。


    眼下見得簡定雍在庫房發現了意外之喜,一臉的喜不自禁,便趁機半開玩笑道。


    “這神堂乃至庫房,都是九桶這些孩兒們發現,大人可是欠他一個人情了。”


    簡定雍看了看九桶,又看了看李秘,便朝九桶道:“看你也是個機靈人,往後收斂一些就成,隻要不是殺人放火強奸擄掠的勾當,本官便不管你。”


    九桶雖然心頭歡喜,但麵上卻不露聲色,甚至還有些不滿地抱怨了一句。


    “大人好歹也是堂堂知縣大老爺,這天大一樁功勞,不賞個百八十兩銀子也罷了,還來敲打我這幾個孩兒,也忒小氣了則個……”


    簡定雍也是哭笑不得,心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與李秘走得近的,果真都不是甚麽簡單貨色,當即罵道。


    “你也是個沒出息的,跟本官打好交道,往後要多少銀子沒有?就你這資質,還想稱霸山塘街?”


    簡定雍如此一說,李秘也不由心頭一緊,因為這說明簡定雍心裏是敞亮的,知道九桶等人的真正圖謀,是想要在市井紮根立足。


    “大人說笑了,這些孩兒不過是胡鬧,混口飯吃而已,稱霸不稱霸的,實在談不上……”


    見得李秘要解釋,簡定雍也擺了擺手,止住李秘的話頭道:“行了行了,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就成,也不去提了,我簡定雍素來守信,你就不必瞎操心了。”


    李秘聽得此言,也就放心下來,朝九桶使了個眼色,後者也就告退了。


    簡定雍與李秘回到神堂庫房來,指著地上那些個琺琅器和金銀器道:“李秘,這次你可是送了兩樁功勞給本官了……”


    李秘也不說話,簡定雍繼續說道:“這其一嘛,自然是淺草薰抓捕歸案,其二,便是你眼前這堆寶貝了。”


    簡定雍如此說著,眼中卻露出灼灼的光芒來,李秘不由問道:“不過是些西洋樣式的物件,能有多大功勞?”


    李秘所言也不差,滿清修史,對大明朝多有詆毀,所以後世之人對大明也產生了不少誤解,其中之一,便是低估了明朝的開放程度。


    很多人都說明清鎖國閉關,其實嚴格來說,隻是清朝封閉,明朝還是相對開放的,即便到了明末,鄭成功仍舊能夠買來英國大炮,而當時英國根本就很少出現在華夏大地,明朝的對外開放,也就略見一斑了。


    也正因此,大量的舶來品也湧入到大明的市場,西洋樣式的東西自然也是不少的,李秘也想不明白這堆東西為何讓簡定雍如此稀奇。


    簡定雍仿佛終於找到李秘也不知道的事情,不由有些得意起來,朝李秘道。


    “你可聽說過利瑪竇神甫?”


    李秘沒想到竟然真撞上了利瑪竇這個傳奇傳教士,心頭難免有些激動,但見得簡定雍有些自鳴得意,李秘也就搖了搖頭。


    簡定雍嘿嘿一笑,朝李秘道:“原來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哈哈哈。”


    “這利瑪竇是個佛郎機人,過來傳播耶穌會的,早先在澳港,後來進入內地,在廣東府肇慶建了個耶穌會住院仙花寺,在那處傳播教義,後來又到了韶州,建起第二所耶穌會來,前兩年在南昌建了第三所耶穌會住院,還到白鹿洞書院講過學,算是意大裏亞之中相當出色的一位人物了……”


    李秘隻聽說過利瑪竇的名號,卻不知他具體做過些甚麽,此時聽得簡定雍娓娓道來,才知道這位神甫幹了這麽多大事!


    他一直以為天主教會被明朝人所不容,畢竟東西文化差異太大,後世都有些乏力,更何況是明朝。


    誰知道這位老利頭默不作聲就開了這麽多小教堂,而由簡定雍這個明朝知縣,說出這些極具現代化特色的名號來,實在給人一種恍恍惚惚的感覺。


    李秘依稀記得利瑪竇還在南京開了教堂,而後又轉戰北京,最後也死在了北京,此時難免要問一句。


    “利瑪竇神甫不是要進京麽?難道說,這些東西是他準備帶上京城,獻給皇帝陛下的?”


    李秘這般猜想也是合情合理,畢竟耶穌會早先的傳教非常艱難,信徒非但不捐助,為了傳教,他們反倒要利用金錢等手段來吸引教徒。


    簡定雍本以為李秘不知道這一層,還在為自己終於能夠賣弄一回而沾沾自喜,李秘問出此話之後,簡定雍也是既驚詫又失望,因為李秘果真一如從前,還真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一般!


    “唉……果是甚麽都瞞不住你,這位利瑪竇神甫與禮部徐光啟徐大人交好,正打算進京獻禮,這些東西便是準備獻給吾皇的,誰知讓人給盜了……”


    李秘聽得如此,終於明白簡定雍為何欣喜若狂了。


    簡定雍接著笑道:“眼下一切都好了,能追回這些東西,又抓住了厄瑪奴耳,懸置了幾個月的大盜案沒想到竟在蘇州府給偵破了,你又立了一樁大功了!”


    簡定雍還在說話間,外頭已經收拾停當,厄瑪奴耳以及淺草薰等人被帶回縣獄,嚴加看管與審問,簡定雍見李秘沒甚麽喜色,估摸著李秘還沒體會到這樁案子能帶來多少好處,便朝李秘道。


    “此間事了,你且回去療傷,好生歇養兩日,案子的事情,自有本官替你操持。”


    李秘也知道,所有功勞不可能由他一人占據,簡定雍出一把子力,才有參與感,才好名正言順地接過這樁功勞,便朝簡定雍道。


    “那便勞煩大人了。”


    縣衙的弟兄們幾乎將這座同在堂的地皮都掀翻了,沒能再找到甚麽可疑之物,這才回到了縣衙。


    李秘處理好傷口之後,總算是可以清靜下來,隻是心中仍舊有著諸多不解。


    淺草薰為何與厄瑪奴耳這樣的邪魔往來?是否因為神鹿宮與這些外國邪教有牽扯?


    亦或者這背後還有著甚麽不可告人的秘密與陰謀?


    李秘進入神堂之時,他們剛剛才結束了儀式,這邪惡的儀式又準備害誰?


    李秘到底是放心不下,便又回到了山塘街這邊來。


    此時已經是破曉時分,一夜盡歡的狂花浪蝶,此時也都帶著滿足與疲倦,沉入到美夢當中,街上靜悄悄地,大紅燈籠也都吹滅了,時不時有些挑擔的小販,行色匆匆地走過,更夫的梆子聲遠遠近近,整座城市都有些迷迷糊糊。


    同在堂雖然已經貼上了官府的封條,但李秘還是走了進來,不多時便到了神堂這處。


    然而當他走到神堂前麵之時,卻發現門縫底下竟然透出一些燈光來!


    這也是李秘始料未及的,畢竟同在堂剛剛才經曆了劇變,官府的人前腳剛走,竟然就有人敢冒險回來了?


    李秘趕忙悄悄摸了過去,到得門邊,屏住呼吸往裏頭偷看了一眼,但見得神堂裏頭出現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在聖櫃前麵唱著經!


    也不知是神堂裏頭太昏暗,還是李秘勞累了整晚,眼神都有些發虛,但見得那白色身影上,竟然繚繞著絲絲黑氣!


    李秘對這白色的身影再熟悉不過了!


    他早就懷疑張氏的陰魂潛入同在堂,真正的目的是為了那部黑魔法書,如今看來,竟還真有這事兒!


    雖然他吩咐九桶跟蹤謝纓絡,想要尋回這部害人不淺的黑魔法書,隻是眼下,這魔法書便擺在了聖櫃之上!


    李秘實在有些搞不懂,為何淺草薰與這厄瑪奴耳有牽扯,如今連這張氏的陰魂也插了一腳!


    難道說淺草薰當初殺死張氏,除了關於倭寇的情報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這種案子從李秘插手開始,便延續至今,也不知牽扯出多少關聯來,李秘本以為隨著官兵們出海剿匪,案子總算告一段落,誰知道如今又來了這麽一出。


    李秘心裏很清楚,一天不揭開張氏陰魂的真正麵目,這事兒便完結不了。


    想到這裏,李秘也有些氣惱,便吱呀一聲,推開了神堂的門!


    夜風跟著撞進來,燈燭搖曳,跪在聖櫃前的那道白色身影並未回頭,而是說了一句話。


    “把門關上。”


    李秘聽得這話,不由渾身起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


    其實在推門之前,他也有些猶豫,因為直到現在,他都搞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人是鬼,雖然他不信鬼神,但種種跡象總是在打破他的理解範疇。


    可如今,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雖然她的言語如寒冰一般沒有一絲溫度,但李秘真正切切地感受到,她是人,而不是鬼!


    李秘早先就已經有過判斷,此人要麽是鬼,要麽就是武功高強的人,因為隻有武功高強的人,才能扮好一個鬼,畢竟鬼可是無聲無息高來高往的。


    也就是說,她不是張氏的陰魂,那麽便是武功極其高強的人,對於李秘而言,仍舊極具危險性!


    當然了,這種危險性也漸漸在消除,因為她若想對李秘不利,其實有很多次機會,她甚至還救過李秘,所以說這種危險性在消退。


    “你就是呂家娘子的孿生姐妹吧?”李秘一直有這樣的猜測,因為隻有這麽一個合理的解釋!


    然而當那人終於要轉過身來,直麵李秘之時,李秘見得此人麵目,卻又瞬間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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