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和吳惟忠等人率軍出海剿匪之後,李秘便將全副精力都放在了調查周瑜身份的事情上,輾轉嘉定等地,最終來到金陵,出發之前還是八月桂花香,眼下卻早已進入清冷的晚秋。


    這一個多近乎兩個月的時間裏,吳惟忠等一幹抗倭將士們,也終於取得了大捷。


    這久違的勝利必定會引發朝野狂歡,畢竟大明朝已經許久未曾有過武功,萬曆皇帝因為國本之爭,鬧了妖書案等等,如今與文武朝臣賭氣,已經不願再臨朝聽政。


    官員們想著遵循祖製,長幼有序,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而萬曆皇帝卻寵愛著鄭貴妃,一直想立福王朱常洵為太子。


    朝堂上萎靡不振,此刻卻傳來如此巨大的一份捷報,其意義以及帶來的改變,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李秘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次勝利,夾雜著太多讓李秘擔憂的成分,其中最大一點,自然是周瑜的存在了。


    李秘逛了這麽一大圈,收獲也不可謂不大,畢竟通過薑壁和呂坤等人,加上程昱和甄宓等人的出現,他也已經掌握了群英會確實存在的證據。


    可正是因為周瑜的存在,才讓李秘擔憂起來,眼下周瑜要進京麵聖,張孫繩得了這個機會,又倚仗李秘的本事,李秘自然不能草率,說不得要好好尋思一番。


    李秘一語道破天機,一針見血地解決了張孫繩的疑難,這位府尹大人也是心頭大喜。


    正準備與李秘商量今次的蘇州之行,外頭門房卻來通稟,說是禮部尚書已經在外頭等著了。


    李秘便朝張孫繩道:“小的先行告退,府尹大人忙完了再讓人支會一聲便好。”


    李秘畢竟是個小人物,府尹要見客,他自然是不好留下來的。


    然而張孫繩卻擺了擺手,朝李秘道:“無妨的,說起來,這禮部尚書曾經與我說過,得閑了便上門來,專程向你道謝,今番正是歪打正著,便一並見一見吧。”


    “向我道謝?”李秘不由疑惑起來,因為他連南京禮部尚書是誰都不知道,又談何道謝?


    張孫繩也不多解釋,朝李秘道:“見到人你便清楚了。”


    如此一說,他便率先走了出去,李秘隻好跟在後頭,到了茶廳一看,還果真不是生麵人,這禮部尚書竟然就是王弘誨!


    李秘當初在王世貞府上,讓王世貞幫羅儒望牽線搭橋,勾搭上的可不就是這位大文官麽,彼時他還隻是吏部右侍郎,如今怎麽就成了禮部尚書?


    李秘如此想著,張孫繩卻是親親熱熱與王弘誨寒暄了起來。


    不過李秘也看得出來,這王弘會對張孫繩並不是很熱情,想來一個是禮部尚書,一個是應天府尹,若論實權,張孫繩要高那麽一點點,可說起聲望來,王弘誨卻是更高一層。


    再者,王弘誨與王世貞呂坤等人一樣,說得誇張一些,做官隻是他們的副業,他們真正的勾當是搞文化,做學問的大儒。


    而張孫繩是從地方上提拔上來的,在官場之中,館閣學士等屬於清流,而下放地方為官則是濁流,清流之所以是清流,因為他們有著讀書人的清高,對官場上摸爬滾打的張孫繩,自然有些距離感。


    許是因為這層隔閡,他們那沒有多少營養的寒暄,很快就結束了,李秘也不敢怠慢,當即朝王弘誨行禮道。


    “蘇州府吳縣捕快李秘,見過王大宗伯。”


    讓李秘有些意外的是,王弘誨對自己倒是有些客氣,笑容和煦,虛扶了李秘一把。


    “你我在鳳洲賢兄府裏是見過的,又如何這般客氣。”


    這王世貞表字元美,號鳳洲,李秘先前是不知道的,不過聽王弘誨這麽說,也能夠推測得出來,此時也是赧然道。


    “是,當日有幸與王大宗伯見麵,也是小人的福分。”


    這般說話,或許會讓李秘顯得比較卑微,根本就不像一個穿越者,難道穿越者不該趾高氣揚,人擋殺人佛擋*麽,為何要如此低聲下氣?


    然而李秘卻清楚,眼下的他並沒有高張的資本,即便有這樣的資本,李秘也會選擇低調做人,悶聲發大財,那才是最具智慧的決策,意氣之爭隻能樹大招風,又是何必?


    張孫繩見得李秘沒底氣,便朝李秘道:“今番迎接王師凱旋,便是王宗伯坐鎮中樞,你是蘇州府公差,又是吳惟忠將軍的關門弟子,可要好好賣把力氣才是。”


    王弘誨本就有些失望,他以為李秘會有些出奇之處,畢竟能讓王世貞點評幾句,無論好壞,都該是有些才氣的,可惜李秘與其他捕快衙役一般,處處透著市儈和卑微。


    然而此時張孫繩這麽一說,王弘誨也難免有些驚詫起來,沒想到李秘竟然會是吳惟忠的弟子,難怪他挎著戚家刀了!


    “你是吳汝誠的弟子?那老匹夫素來高傲,能收你為徒,也算是著實不易了……”


    李秘自己故作卑微倒也無妨,畢竟自己就隻是個捕快,卑微一些才不會受人懷疑,可吳惟忠是戚家軍碩果僅存的名將,又豈能讓王弘誨罵作老匹夫!


    或許王弘誨與吳惟忠之間有些甚麽過往恩怨,亦或者隻是好友間的調侃打趣,但作為弟子,於情於理,李秘都不該坐視,更不能忍氣吞聲,必須站出來維護師長才是!


    “大宗伯此話,小子可不敢恭維,師父雖是武將,但熟讀經史,癡迷兵法,胸懷韜略,也是讀書萬卷,匹夫之名實在有些不敬了。”


    王弘誨本以為李秘是個軟骨頭,今番他就是因為將羅儒望入京之事提了上去,才得了禮部尚書的官銜,本想著好好感謝李秘一番,可見得李秘滿身胥吏庸俗氣,這個念頭也就打消了。


    眼下卻見得李秘為了維護師尊,而不惜當麵頂撞他這個禮部尚書,王弘誨非但沒有感到氣惱,反而高興起來!


    捕快可以說是官場的最低層,連未入流的芝麻綠豆都算不上,而他是堂堂一部尚書,這中間隔著天與地的高低差距,許多人想巴結都來不及,李秘竟然還敢頂撞他!


    若李秘知曉王弘誨的想法,說不得要哭笑不得,順從你吧,你覺著我低聲下氣沒脊梁沒骨頭,反駁你吧,又覺得我大言不慚語出不敬,也是難做人了。


    好在王弘誨接下來並沒有惱怒,而是朝李秘道:“是本官失言了,吳將軍忠君愛國,刀兵嫻熟,戰功煊赫,與本官也有些舊日情誼,這才調侃了一句,並非刻意辱沒,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聽得王弘誨如此一說,李秘也就不再計較,朝王弘誨道:“是小人唐突了。”


    王弘誨擺了擺手,示意無礙,眼珠一轉,繼而朝李秘道:“爾既是吳汝誠的弟子,又何必當個捕快,明年便是武科選拔之期,不如讀寫兵法,修煉弓馬,雖說臨陣磨槍,但不快也光,吳惟忠是個耿直不會轉彎的,不過老夫卻能夠替你說上幾句話,武狀元也不必去爭,但謀個正經出身也是穩妥的,總勝過當個捕快,蹉跎了這半生,浪費偌大一身才華,你以為如何?”


    張孫繩適才說王弘誨要道謝之時,李秘還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的報答這麽快就來了。


    王弘誨也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從來不敢以權謀私,如今卻樂意給李秘走一下人脈,讓李秘走武舉人這條路,可見他是真心想要拉扯李秘一把了。


    或許他並非看重李秘的才能,而隻是因為李秘是吳惟忠的弟子,這條理由便也已經足夠。


    眼下吳惟忠取得大捷,往後必定要更上一層樓,提拔李秘,也能夠穩固他與吳惟忠的交情,這也是好事一樁。


    再者,他到底是文官,在科舉考試上是如何都不敢做手腳,但大明武舉製度雖然創立很長時間,選出的人才卻是非常少,因為軍方都是恩蔭或者世襲,世家子弟占據了絕大多數的位置,想要通過武舉製度成為軍官,實在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在大明曆史上,尤其是大明中後期,有位名將不得不順帶提一嘴,那便是熊廷弼。


    這位老兄是明末名將,戰功赫赫,下場雖然不是很好,但他就是先考了武舉人,在萬曆年間的湖廣鄉試拿了第一,而後又棄武從文,萬曆二十五年的時候,又考了文科湖廣鄉試的第一,次年便中了進士,可謂文武全才。


    所以也有人說他“三元天下有,兩解世間無”,意思是連中三元的天才不少,但能夠在文科和武舉都中解元,也就唯獨他熊廷弼,這在曆史上也確實是非常罕見,甚至可以說是獨一無二的事情了。


    李秘對大明武舉製度並不熟悉,但站在王弘誨的角度來考量,他確實為李秘提供了一條進入官場的捷徑。


    然而李秘已經堅定了自己的決心,成為大明第一神探的夢想也並未動搖,更不會輕易改變。


    他非但要做神探,還要積極參與明末那些大案,尤其是那些足以改變大明命運的大案,必須由他李秘來主掌,他又豈能半途而廢,去考甚麽武舉人?


    李秘到底是不好拒絕,便朝張孫繩暗中使了個眼色,張孫繩也是會意,便搶過話來,朝王弘誨道。


    “王宗伯還是省省心吧,這小子一心想走刑名司獄的路子,否則本官早就為他在應天府謀個位置了……”


    張孫繩也算是暗示得非常明顯,可王弘誨卻搖了搖頭,朝李秘道:“不,你一定要考武舉人,這是你唯一的出路!”


    王弘誨如此一說,便是李秘,也都有些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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