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曾經叮囑過索長生,要把沈樟亭秘密記錄下來的起居注偷出來,雖說李秘是知曉索長生有大本事的,但也沒想到這麽快。


    早先他也打聽過,據說是沈家女兒醒來之後,整日裏纏著索長生,說甚麽也要以身相許,沈樟亭還以為女兒得了失心瘋,誰知女兒清清醒醒袒露心跡,也是讓他這個父親老臉掛不住。


    饒是如此,沈家對他仍舊是客客氣氣,畢竟是女兒的救命恩人,眼下又在沈家照料女兒,而且索長生雖然言行有些隨意甚至粗鄙,但其實是個很孤僻的人,不願外人太過親近,骨子裏透著一股拒人千裏的冷漠,沈樟亭也就放心了不少。


    李秘對此也是有所體會的,因為這兩日歸寧郡主一天要來好幾趟,每次都帶著她那個貼身丫鬟!


    那丫鬟與歸寧郡主兩小無猜,情同姐妹,蘇醒之後便要過來報恩,歸寧郡主也是拗不過。


    她倒也長得漂亮,身子恢複了不少,如煙花揚州的芙蓉仕女一般,充滿了古典優雅之美。


    可這才兩三天的時間,她已經向李秘暗示了好多次,甚至想要留在李秘這裏不肯走!


    更過分的是,演武之後的第二日,歸寧郡主與那丫鬟才剛剛打發走,王府內監官郭綸,竟然也帶著義女找上門來!


    李秘此時終於明白,當時割掌放血救人之後,索長生為何會說,往後的麻煩事會更多!


    索長生用的是蠱師的手段,用李秘和他的血為引,激發了這些女子被封堵的氣血,這些女子之所以傾心於他們,隻怕就是這種療法的副作用了吧。


    也好在索長生是個孤僻陰冷之人,而李秘雖然看著和氣,但眼下不同了,身邊有個甄宓,漫說那些來報恩的女子,便是歸寧郡主和鄭多福,也時常被甄宓氣得直跺腳,笑著過來哭著回去。


    演武結束之後,諸多武舉士子就要返回家鄉,以待開春考試,李秘也不能強留下來,否則嫌疑太大,所以他必須加快調查進度,否則離了王府之後,想要再調查楚定王的身世,可就更加困難了。


    要知道大半個武昌城都是王城,王府的眼線遍布全城,李秘想要偷偷逗留是不太可能的。


    好在索長生終於是找了上來,李秘趕忙將門關起來,朝他說道:“長生,東西到手了?”


    看著一臉期待與激動的李秘,索長生隻是搖了搖頭,歎氣道:“那酸儒看起來溫溫吞吞的,但實則是個精明的狐狸樣人物,我把整個沈家宅子都翻遍了,也……”


    李秘聽到此處,也不由失望起來,不過他也早有心理準備,或許沈樟亭根本就沒有甚麽秘密筆記,這些也都是他的猜測罷了,索長生若偷得來,那是意外之喜,若偷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然而李秘此時卻見得索長生嘴角掛著得逞的笑容,也是重燃希望,激動道:“這都甚麽時候了,你還耍弄我,還不趕緊把東西拿出來!”


    索長生也嘿嘿一笑,果真從懷中取出一個黑綢皮的書盒來,李秘打開一看,裏頭果真有一本黃皮手劄,上書《潛墨草堂鈔》!


    李秘迫不及待翻開來,一股陳舊的墨香撲鼻而入,開篇便是沈樟亭的自序,越往下看越是心驚!


    索長生也在一旁說道:“所以我才說這酸儒是個城府很深的人,他與楚恭王有染,這是確鑿無疑的,這也會敗壞王府名聲,可楚王卻仍舊優待有加,許多人都不明所以,眼下總算是找到原因了!”


    李秘也是豁然,這草堂鈔其實就是沈樟亭的小本本,他在伺奉楚恭王這些年間,將楚王府所發生的要緊醜聞,無論大小,全都記錄了下來!


    若單單隻是記錄下來也就罷了,他竟然還留有確鑿證據,後頭記載著證據單子,隻是這些證據到底藏在甚麽地方,也就不得而知了。


    也難怪他能夠在楚王府屹立不倒,連朱華奎都不敢動他,沒想到他竟還藏有這麽多的秘密!


    這邪惡的小本本是沈樟亭手抄的,可見並非原本,而是他將所見所聞先記下來,而後整理成冊,內容也是照著時間線索來排序,李秘忍著心中好奇,翻到了隆慶二年,那是朱華奎出生的日子。


    然而這本本上並無任何記載!


    李秘前前後後翻了幾遍,竟然是完全沒有提及朱華奎出生的事情!


    楚恭王在位二十年,將死之時才遺腹宮人胡氏,得孿生子朱華奎和朱華壁,也正因為恭王已死,便沒有了對證。


    這也是宗人詬病朱華奎身世的關鍵因素,畢竟那個時代也無法進行親子鑒定。


    這麽大一樁事,沈樟亭不可能不記錄下來,可為何這本本裏頭卻是隻字不提?


    “這絕對不正常!”李秘如此想著,因為即便朱華奎和朱華壁是恭王親生,這麽大的事情也應該記錄下來才對,隻字不提反倒有些欲蓋彌彰了!


    李秘將這本本前前後後翻看了兩遍,而後又坐了下來,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雖然他的古文知識不好,但在陸墓擔任巡檢之時,整日裏溫書,有甚麽看不懂的就求教於落第秀才陸青雲,所以古文功底也有了十足的長進。


    太過生僻的詞句他隻能讀個囫圇,有些特定意義的字,他也不知該作何解,更不知道一些典故出處,但起碼能夠做到通讀全文,領會主旨。


    正是因為他讀得懂,才確認裏頭確實沒有關於楚定王身世的描述和記載,甚至於連擦邊的都沒有記錄,仿佛在刻意回避這件事一般!


    這到底是為什麽?


    李秘思來想去,認為原因隻有一個,這根本就不是原件,而是沈樟亭抄錄出來,交給楚定王過目的閹割版本!


    沈樟亭知道朱華奎是多麽狠辣的性子,那些曾經染指宗權,禍害楚王宗室的人,幾乎都被他消滅殆盡,相關宗脈也都被打壓得不成樣子,朱顯槐和朱顯梡兩家,到目前為止都認為冊封世子,更為承襲王爵。


    若讓楚定王察覺自己知曉當年身世之謎,隻怕朱華奎會第一時間殺人滅口,連討價還價的機會都不會給他沈樟亭!


    這是朱華奎的底限,沈樟亭也聰明地回避了這一點,但他的聰明之處也恰恰在此!


    他將這個閹割版的本本交給朱華奎,讓朱華奎知道,他掌握有楚王府諸多醜聞的證據,讓朱華奎投鼠忌器,才保住自己的富貴日子。


    可這個閹割版本連李秘都看得出來,是刻意在回避朱華奎身世的問題,朱華奎自然也能夠看出來!


    這無異於在對朱華奎說,我是知道你身世秘密的,隻是我沒寫上來,是因為我有分寸,隻要你對我好,我就守口如瓶!


    “這是抄本,應該還有全本留在他的手裏……”李秘歎了口氣,朝索長生如此說道。


    索長生起初並不知道李秘的用意,直到他偷得這個本子,才隱約才到李秘想幹些甚麽,但他到底還是猜錯了。


    “李大哥,這本子上都是楚王府的醜聞,大大小小不知多少,若找到單子上那些證據,就能夠鬥倒楚王,又何必再找原本?”


    李秘苦笑一聲,他可不是要鬥倒楚王,他隻是尋找當年的真相,至於如何處置楚王,那是北京城裏那位主兒的事情。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索長生搖頭道:“這些醜事確實駭人聽聞,若傳將開來,楚王確實要焦頭爛額,隻是我想要的並不是這些……”


    索長生倒有些疑惑起來,李秘也不瞞他,便將自己要調查的事情都告訴了索長生。


    索長生也沒想到李秘竟然要調查堂堂藩王的老底!


    索長生是地道武昌人,他與老母親大隱隱於市,就住在武昌城的牆根下,對王府謠傳出來的一些事情,也是有所耳聞。


    加上他又喜歡浪蕩,混跡街頭,聽到的小道消息也多,自然是知道楚王身份疑團這件事。


    若李秘真能找到證據,若證明楚王真的是恭王親生子,楚王還不得將李秘當成菩薩一般供著,而若果李秘能夠證明楚王並非王族血脈,那掌控的力量可就更大了!


    索長生雖然是聽從母親的叮嚀,才將李秘視為長輩,雖然他心性高傲,但平日裏到底是沒表現出甚麽鄙夷,可心中對李秘到底還是有些不服氣的。


    如今聽得李秘如此說著,他在震驚之餘,也終於是心悅誠服,因為李秘的圖謀,更因為李秘的格局和眼界!


    他還在渾渾噩噩之事,李秘竟然已經開始調查足以決定一個藩王生死的大事了!


    而李秘在楚王府的所作所為,沒有人比他索長生更清楚,他親眼見證了李秘的強大,更加堅定了追隨李秘的決心!


    在很多事情上,他完全是出於孝道,並非真正認同母親,起初母親讓他追隨李秘之時,他還很是不解,因為李秘平平無奇,不過是個芝麻小官。


    然而此時,他才終於是佩服母親的眼光,更佩服母親的深謀遠慮和高瞻遠矚!


    似李秘這樣的人物,又豈是池中之物,遲早有一天是要一飛衝天的,追隨這等樣的人物,自己還有何不服?


    索長生收拾了心情,輕歎一聲道:“這既不是原本,我便幫你把原本也給偷來!”


    李秘卻搖了搖頭,朝索長生道:“沈樟亭是個狐狸樣的人物,抄本都藏得如此,原本又怎可能輕易找到……楚王不可能讓人捏著自己的痛處,想必也用盡辦法,連楚王都沒能得逞,這原本可不是輕易能夠到手的了。”


    索長生聽得此話,也有些不服:“李大哥如何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楚王無法偷得,是因為沈樟亭已經知根知底,可他卻絕對想不到我會下手!”


    李秘也笑了,朝索長生道:“長生啊,我知道你本事大,也知道你辛苦了,不過你再不把這抄本還回去,估摸著沈樟亭就會發現,若是打草驚蛇,他必然要將原本藏得更深,往後可就更難偷了……”


    索長生也是微微一愕,覺著李秘的話有著十足道理,正想將抄本還回去,此時卻聽外頭傳來一道聲音。


    “且等等,我有法子拿到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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