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未央春又遲,煙雨婆娑漫陰翳,吾家楚女樓下倚,望斷天涯滿目淒。


    今日的早晨格外陰冷,冬雨也漸漸便大,外頭已經掛霜,雨水裏也夾雜著一些細碎的雪,街道上空蕩蕩也無一人。


    滿城都升湧起取暖的煙霧,若是半空俯瞰,根據這些煙霧的疏密程度,就能輕易看出姑蘇城的窮富分化了。


    秋冬已經一夜未眠,一來是獨守空閨錦裘也涼,二來則是良人未歸牽腸掛肚。


    事實上李秘每次外出,她都提心吊膽,而李秘每次受傷回來,哭得最厲害的,便數秋冬這丫頭了。


    不過李秘受傷也是家常便飯,秋冬又是個堅韌的女子,漸漸也就隻剩下帶著滿滿關心的埋怨,少有眼淚了。


    隻是這次卻不同,昨夜眼看著快天亮的時候,她的李秘少爺讓人送了回來,整個理問所衙門都轟動起來,整個姑蘇城能喘氣能走路的郎中,全部都被揪了出來。


    他們需要治療受傷的官兵,還有那些俘虜,而那些有著大名望,最先請不動的郎中,最後也被總督大人派人強行給押到了理問所!


    李秘、甄宓、秦涼玉、索長生和厄瑪奴耳,李秘身邊的人,幾乎都受了重傷,便隻剩下張黃庭在操持局麵。


    她秋冬倒是活奔亂跳,可除了偷偷抹眼淚,她竟然甚麽都幹不了!甚麽也幫不上!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會是李秘的累贅,雖然她也很積極很賣力地向甄宓討教,但畢竟時日尚短,各方麵能力都沒甚麽提升,無法與李秘並肩作戰,更無法救人活命。


    她看著滿目淒風冷雨,緊握著自己的拳頭,暗暗做了個決定,這才轉身走進了房間來。


    李秘被包成了木乃伊,房間裏燒著兩個爐子,窗戶全都掛著貂裘,那都是總督府送過來的。


    秋冬丫頭穿得多,回到這房間,整個人都有些燥熱起來,可李秘卻仍舊在打著冷顫。


    看著秋冬這番模樣,李秘也知道她心中不好受,便朝她問道:“其他人怎麽樣了?”


    李秘可不是鐵打的命,他之所以恢複得如此快,是因為他服用了黑白必救丸,經過這段時間的發作,藥效徹底起來了,這也是其他人都昏迷大睡,而他卻頭腦清醒,如何都睡不了的原因。


    秋冬丫頭倒是想回答李秘,可她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李秘身上,哪裏有空閑去關照其他人?


    李秘見得她沉默,便朝她說道:“我沒事的,你去幫我看看他們的情況,順便熬個小米粥來給我喝。”


    其實他哪裏吃得下東西,隻是秋冬見著自己這般模樣,難免要心疼傷感,整日裏愁眉苦臉的,好端端一個小姑娘都成了老苦瓜了。


    他實在有些不忍,便讓她去探問情況,讓她去熬粥,這麽一來,秋冬丫頭有事可做,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隻是李秘沒想到,秋冬丫頭心裏卻是很快活的,她一直愧疚於自己無法幫助到李秘,眼下李秘讓她去跑腿,雖然隻是小事,但說明她還是有些價值的,並非全然的廢物,少爺還是需要她秋冬的!


    “嗯!少爺你等著!”秋冬終於露出激動的神色來,正要往外頭走,李秘卻又叫住了她,朝她說道:“順便讓外頭的人走一趟,把督撫大人給我請過來,我有些話要說。”


    “嗯,知道了少爺!”


    秋冬丫頭用力點頭,而後跑了出去,督撫莫橫欒很快就走進了房間來,隨行的還有陳和光以及李進忠等一幹人。


    可見這些人都守在了理問所衙門,都關心著李秘的傷勢。


    莫橫欒一臉陰鬱,這也是李秘早有預想的,倒也沒如何掛心。


    見得李秘清醒,莫橫欒也露出笑容來,快步走到李秘床邊,朝李秘道。


    “醒了就好啊,本想著讓你住到總督府去的,那裏有地龍,夠暖和,不過你失血過多,隻能就近送到理問所來了。”


    李秘也笑了笑,朝莫橫欒道:“督撫大人費心了,下官命賤,硬朗得很,不礙事的。”


    李秘如此一說,眾人心裏倒是越發憋悶,因為此時的李秘渾身上下盡是傷口,也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來的。


    陳和光等人也是一臉愧疚,畢竟他們都毫發無傷,唯獨李秘如此嚴重,心裏到底是過意不去的。


    李秘知道自己藥效一過,必然會陷入沉睡,所以也想趕緊把一些事情都交待清楚,便朝莫橫欒問道。


    “人抓到了?”


    莫橫欒到了這個時候,李秘仍舊牽掛著公務,心裏那點點陰鬱也都一掃而光,朝李秘點頭道。


    “多得袁可立和前任福州知府孫誌孺的幫助,最後在虎丘把人給抓住了。”


    “袁大哥?”李秘也有些愕然,但想想也就明白了,項穆和石崇聖不想再親近官場,而他們是知道李秘想要將袁可立重新帶回來的,隻怕今番是將功勞都推到了袁可立和孫誌孺的身上了。


    隻是又聽莫橫欒歎氣道:“人雖然抓到了,但舌頭已經被他嚼爛,手指也全部被剁了下來……”


    李秘聽聞此言,也是迷惑不解,心說項穆三人可不是殘暴之人,今番又是智取,並無惡鬥,為何會傷得如此厲害?


    而且這兩個地方受傷,對於精於刑偵的李秘而言,實在太過敏感,難免有些封口之嫌,不過李秘此時也無暇多想,點了點頭,便朝眾人道。


    “督撫大人,有些事情下官想與你單獨說一說……”


    李秘如此開口,陳和光等人自是知情識趣地退了出去,莫橫欒便朝李秘道。


    “有甚麽事不能好些再說?”


    李秘也笑了:“給督撫大人惹來這麽多麻煩,自是要有個交代的……”


    李秘這麽說起,倒是輪到莫橫欒有些過意不去,朝李秘道:“這些都是窮凶極惡的暴徒,雖然官兵損失慘重,但能抓捕他們,也是造福一方百姓,那是大大一樁功勞,何來麻煩一說,你且安心養傷,本督會給你請功的。”


    莫橫欒善解人意,李秘卻搖了搖頭,朝莫橫欒道:“下官想問督撫大人,若是今番武舉辦不成,或者出了岔子,督撫大人會如何?”


    莫橫欒也不知李秘為何突然說起這個,但他其實早有顧慮,他將全副身家都投進來,想要將今次的南直隸武舉操辦成國朝第一,但若辦不成,隻怕這督撫也坐不穩了。


    他也不瞞李秘,推心置腹地坦誠道:“若是辦不攏,收些責罰還是輕的,就怕要降級減官,再難巡撫了……”


    李秘點了點頭,朝莫橫欒道:“這便是了,雖然今次我給大人惹了些麻煩,但卻給了大人一樁天大的功勞。”


    莫橫欒不由愕然,朝李秘皺眉道:“此話何解?”


    李秘朝莫橫欒說道:“督撫大人明日便讓李進忠將這些俘虜連帶那個賊首,盡快送到京師去,便會明白我說的話了。”


    “京師?”聽得此二字,莫橫欒也是精神振奮起來,李秘已經開始有些困乏,身上痛楚也越發激烈,心知必救丸的藥效即將過去,便朝莫橫欒道。


    “大人,這些人可不是尋常土夫子,而是周瑜想要的人,你該知道周瑜眼下是如何紅火的一個近臣吧?”


    “周瑜侍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莫橫欒自然知道周瑜,眼下滿朝公卿,試問誰不想巴結一下周瑜這個大紅人?


    李秘可不能將群英會的事情告訴莫橫欒,便朝這位總督道:“是早先死鬥之時,逼問出來的,這群人至關要緊,便是掏空整個南直隸的官兵,甚至到南京去請援,都務必要安全押解到京城,這樁事要是辦成了,武舉府試便是弄砸了,下官也該拍胸脯保證督撫大人隻升不降!”


    李秘如此一說,莫橫欒也是心頭一震,他知道李秘不是個慣會吹噓的人,反而謹小慎微,若無萬分把握,李秘是不會誇下這樣的海口。


    越是這般想著,莫橫欒便越是心頭歡喜,隻是他又有些顧慮起來。


    “若我把人手都用在押解上了,誰來保衛姑蘇?這些人難免不會卷土重來啊……”


    莫橫欒畢竟是能當總督的人,若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直到此時都還認為這些人隻是土夫子,那就白吃這麽多米了,更何況李秘適才這番言論在前,他自是省得的。


    “既是如此,我馬上讓人去辦!”


    李秘仍舊不放心,朝莫橫欒道:“大人,切記一定要多派精兵,至於府試這邊的事情,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莫橫欒也點頭道:“你說。”


    李秘想了想,朝莫橫欒道:“下官想請南京禮部大宗伯王弘誨和應天府尹張孫繩一並操持這個事情,畢竟眼下時日不多,又急需人手,大人想必也已經知道,袁可立與我是至交,今番他也有功勞,下官想請督撫給他一個機會,提拔他上來……”


    在官場方麵,莫橫欒比李秘更老練,自然聽得出李秘的言外之意。


    若真如李秘所言,這是一樁大功勞,那麽府試的功勞也就可有可無,不如分給南京方麵的那些人,這是在給莫橫欒拉盟友,府試一旦成功,這些人必定會念他莫橫欒的人情,往後調離地方,京中就容易立足了。


    至於袁可立,滿朝文武也不敢如何結交,但袁可立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今番既然有功,一並提一嘴,能不能起複,隻看他袁可立的運氣和造化,倒也不是甚麽難事。


    “你放心養傷,本督會妥善措置,不會讓你失望的。”


    莫橫欒如此說著,卻不見李秘如何回應,卻又見得李秘大睜著雙眼,仿佛斷了氣一般,整個人都嚇出一身毛汗來!


    “李秘!李秘!”


    莫橫欒推了一下,發現李秘已經昏迷,眼睛卻仍舊大睜著,探了鼻息,摸了脖頸和脈搏,才發現李秘還是活的,這才放心下來。


    “快來人,把李大人給我送到總督府去,快些!”


    莫橫欒如此一下令,眾人便紛紛進來,七手八腳就將李秘以及趙廣陵等傷員,一並都送往總督府,而他也找來了李進忠,著手押解入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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