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跟著張黃庭進了這大宅,走在圓潤如玉的青石路上,仿佛每走一步,都能踩出血水來,仿佛四麵都有眼睛在盯著自己,越走是越緊張,仿佛內裏養著無數猛獸,不知何時就要跳出來傷人一般。


    看著這府邸的規製,以前該是甚麽將軍府,否則不會有這麽濃重的殺氣。


    更讓李秘驚訝的是,這麽大個府邸,竟然沒甚至門房,他們就這麽走了進來,便是寬敞的天井,天井裏有兵器架子,有銅人木樁,有石錘石鎖等,一看便是練功的校場。


    此時場上也無人練功,倒是一名老者籠著雙袖,從裏頭快步走了出來,見得李秘二人,便遙遙站住,朝李秘二人問道。


    “二位朋友有甚麽要緊事?這裏是和貴鏢局,可不是吃飯消遣的地方。”


    李秘也沒想到會是個鏢局,更沒想到鏢局竟然會是這麽個軟趴趴的名字,大抵也是受了後世文學作品的影響,說到鏢局,大多是鎮遠震威之類的霸氣名號。


    也難怪這裏沒設置門房,鏢局是開門做生意的,自是往來方便,接待的櫃台卻是在校場後頭,想來該是讓人先看一看校場,若是有心之人,便能從校場看出這鏢局的底氣。


    若是覺著鏢局可以,才走過校場,到櫃台來說事,若是看不上眼,自是扭頭走人,也不消這般麻煩,平白浪費口舌。


    如果是尋釁滋事或者混吃混喝的,見著這校場上的家夥什兒,就該知道自己走錯了地方,也不需門子吆喝驅趕,傷了門麵。


    張黃庭走在前頭,與那老者抱了個拳,而後朗聲開口道:“勞煩老管院進去通稟一聲,就說杭州張家晚輩過來拜會孫老爺子。”


    李秘此時也已經察覺到,心說張黃庭雖然故作神秘,但卻是來對了的,鏢局四麵走動,八方結交,與內九門外七門都有交情,對路麵上的事更是一清二楚,找鏢局打聽,可比衙門更方便,也更隱秘。


    那老者聽得此話,也是變了臉色,朝張黃庭問道:“敢問少俠英名?”


    張黃庭微微一笑:“可不敢,小子張黃庭,家父姓張諱一個戩字,老管院隻顧報進去便是。”


    那老者能管得鏢局門麵,自是內行中人,聽得張戩的名號,也是驚喜,朝張黃庭道。


    “原來是張家的小公子,是老兒怠慢了,快請進來喝口熱茶!”


    張黃庭雖然麵上謙遜,但想來張家乃杭州武林巨擘,他也是底氣十足,大步流星便領著李秘到了廳子裏頭,安心坐了下來。


    老管院也是趕忙支使仆人來招待,這些個女子雖然隻是端茶倒水,但身段挺拔,又不裹腳,眉宇清楚,不卑不亢,自有一股英氣,看著很是清爽幹淨。


    李秘可不像張黃庭這麽心安理得,既然是以晚輩來拜見,早先也不提前說一聲,好歹買些孝敬的禮物,如此空手上門,倒是失禮了。


    不過當李秘見得鏢局老頭子之時,才發現自己多慮了,因為張黃庭早就打好了心裏小算盤,卻是讓李秘哭笑不得。


    那老頭子也就五十來的年歲,五短身材,肥胖圓滾,如何都不像是個練武之人,唯有一雙招子卻是亮堂清澈,一杆煙槍卻是不離手,吞雲吐霧著進來的!


    早先也已經說過,煙草這東西在彼時已經不是甚麽稀罕之物,但文人士大夫盡皆排斥鄙夷,民間倒也有不少煙民,但大多是走南闖北或者出海遠航的江湖中人,而且煙草是舶來品,金貴得緊,也不是一般人能夠享用的。


    在武林江湖之中,有人認為煙草能夠祛風散寒,鎮靜寧神,所以通常是患有舊傷老病的人,才會用煙草來止疼安撫。


    李秘雖然不在江湖裏漂蕩,但跟甄宓等人混久了,耳濡目染的,也是知道,再加上早先與項穆有過交談,此時再看這肥胖老者煙不離手,也知道這老者估摸著年輕時也是打打殺殺,老來倒是落下了病根。


    隻是但凡大病之人,通常消瘦羸弱,此人卻是肥胖圓潤,想來該是陽亢之症,倒是練功走火入魔了。


    老頭子見得張黃庭,便親熱熱地快步上前,朝張黃庭道:“你小子總算是來北京看老叔叔了,你爹身子骨可還好?”


    張黃庭也是一臉笑容,朝那老頭兒道:“小子見過孫六爺,兩年不見,六爺精氣神十足,便似年輕了十歲,想必神功又有大成,再過兩年,莫不是比小子還年輕了!”


    孫六爺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嘴兒最甜,小時便是俊俏,長大了更是喜人,盡是討你叔叔歡心!”


    張黃庭也是嘻嘻一笑,此時悄摸摸從李秘後腰上一扯,將李秘的煙草袋子給扯了下來,雙手奉上。


    “今次來得倉促,也沒甚麽好東西帶上來,知道六爺喜歡草葉,便捎了些……”


    孫六爺雙眸一亮,將那煙草袋子接了過去,也不打開,隻是輕輕嗅聞,便是嘖嘖道:“這可是好東西,該是傳自呂宋的巴菰草,那是千金難買的,小子你可真是有心了!”


    孫六爺這麽一說,眼睛便掃向了李秘,想來張黃庭適才的小動作也是瞞不過他的一雙眼。


    “不過嘛,這冤大頭又是哪一位?”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心說青雀兒和九桶幾個,早先也是把他當成冤大頭來著,到了這老頭子,也是這般,自己是脫不了冤大頭的帽子了還是怎地。


    聽得這熟悉的名詞,李秘也難免想起九桶那幫孩子,離開蘇州城之前,李秘倒是去見了他們一次,幾個孩子越發成熟老辣,李秘也擺脫簡定庸,盡可能拉扯一把,讓他們在姑蘇城有個立足之地。


    簡定庸得了李秘的好處,眼看著就要進入知府衙門,而且還不外調,這簡直就是做夢都做不來的好事,對李秘的交托自然也是上心,李秘也就不需要擔心那群孩兒了。


    回過神來,李秘也是很理解張黃庭的用意,畢竟這事兒是李秘的事情,但用的卻是他的交情,想讓孫六爺幫忙,必然要與李秘表現得親熱一些,否則孫六爺可不會為李秘出力。


    也難怪張黃庭沒有提前買禮物,似孫六爺這樣的江湖地位,能夠買下將軍府來當宅邸,甚麽好東西沒見過?


    買甚麽禮物都入不得他的眼,倒是李秘身上的煙草卻是好東西,又能討老人歡心,還能表現與李秘的親密,張黃庭雖然轉變了女兒心態,但也更加的細心與敏感,做事也更是滴水不漏了。


    李秘也是微笑著抱拳道:“晚輩李秘,見過六爺。”


    孫六爺卻沒有回禮,而是走到李秘身邊來,在李秘身上聞了聞,而後朝張黃庭皺眉道。


    “小子,這冤大頭身上都是屍臭,該是公門中人,你帶他過來作甚,若是吃飯喝酒,老兒倒是歡迎,若是別的麻煩事兒,老兒可不依的!”


    這江湖武林與六扇門素昔都是老死不相來往的,畢竟一個是賊,一個是官,似張家這種整日想著被詔安的,已經在武林之中落了壞名聲,但凡有誌氣的,誰樂意跟官府的人來往?


    李秘可不相信這老頭鼻子真有這麽靈,能夠嗅聞出甚麽屍臭來,但能夠憑肉眼看出李秘的官場身份,也是足夠了得。


    若說他隻是看出李秘是公門中人也便罷了,畢竟久在官場之人,無論神態還是舉止,都會顯露一些痕跡,可他非但能夠說出李秘是官員的身份,甚至還精確到李秘是與屍體打交道的,這就有點邪乎了!


    三教九流各有手段,武林之中也是奇人輩出,李秘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來的,這也無所謂,要緊的是這老兒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勢,敘舊可以,幫忙免提,也是精明似鬼的人。


    張黃庭似乎早料到孫六爺會有這等說辭,此時便大方方摟著李秘的肩頭,朝孫六爺道。


    “六爺您可是多心了,李大哥跟我是過命的交情,今次過來也是遊山玩水,來六爺這裏蹭頓飯罷了,六爺這麽說,咱們可不好再留下,這就回去了罷!”


    張黃庭如此一說,一把便將煙草給奪了回來,攬著李秘就要往外走,孫六爺哪裏舍得如此極品的煙草,趕忙將二人攔了下來,歡歡喜喜便讓人擺下宴席。


    李秘的煙杆是項穆一並贈予的,無論是樣式還是功用,都比孫六爺手中那破管子更好使,自也是讓孫六爺給暫時借用了。


    酒菜如何倒是其次,李秘和張黃庭逢場作戲,也是吃得心滿意足,孫六爺卻隻是嗅聞著煙絲,偶爾才抽上一口,這倒是讓李秘感到好奇。


    “六爺,這煙草可是好東西,為何六爺沒有好好吸幾口?”


    既然隻是來吃飯,孫六爺的態度也就好轉了不少,嗅聞著煙絲,微微閉目,一臉享受地回答道。


    “這等品級的好東西,是抽一次少一次,自是留著慢慢享用,若全都用完了,往後又如何消解癮頭?”


    張黃庭趁機在一旁勸道:“六爺,李大哥家裏雖然不算有錢,但在海商那邊有門路,這樣的金絲熏,每個月都有進項,若六爺喜歡,以李大哥的豪爽性子,多送些給六爺也爽快的……”


    孫六爺聞言,卻是搖頭道:“免了,這是你送給我的,老頭子我受用就成,我可不想跟六扇門的人耍朋友。”


    這老頭兒果然是滴水不漏,隻消提到這一茬,就馬上堵了言路,不過張黃庭也不是愣頭青,此時朝孫六爺道。


    “六爺為人清高,不與李大哥交朋友也是可以理會的,隻是我與李大哥上來玩耍,人生地不熟的,到底是少些照應,隻要六爺指條明路,讓我二人有個好耍的去處便成了,這該是不難的吧?”


    孫六爺聞言,也是沉默,過得片刻才睜開雙眸來,朝李秘道:“說吧,你們想去甚麽地方?”


    張黃庭也是歡喜,朝李秘使了個眼色,李秘便開口道:“想找幾個朋友。”


    “甚麽樣的朋友?”


    “商隊的朋友,跑了幾次京城,做些海泥的買賣。”


    孫六爺聞言,也是皺眉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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