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


    劉徹忽然停頓了會兒。


    他本意是想在丞相與大將軍中選一個,論身份、職權,也就隻有他們兩個壓過李、霍,能取信匈奴人。


    隻是。


    李蔡竟不支持招降,派他去,可能會壞事兒,而自告奮勇的衛青……


    皇帝突然不想派他去了。


    眼神微眯間,劉徹用食指撫了撫唇邊胡須,目光在殿內掃視一圈,最終定格在殿後側探頭探腦的一人。


    “太子!”


    “啊?兒臣在。”


    “秦有十二歲甘羅出使趙國,我大漢為何不能有少年太子招降匈奴?”


    說著,劉徹一甩衣袖,“太子,你去河西!”


    “殺雞焉用牛刀,大將軍且在京城安坐,讓小兒輩的跑一趟便是……”


    聞言,滿座皆驚!


    在場三公九卿,無一不轉頭看向殿後的太子。


    李蔡、張湯等人是驚訝陛下居然點名太子,這般大的事情,交給太子?合適?


    衛青的驚,則更多是擔憂。


    河西戰事雖然大勝,但畢竟沒有結束,況且和匈奴人商談投降事宜,要身處戰場,並非沒有危險。


    而作為大家震驚的對象,也就是劉據了……他自己也驚啊!


    受寵若驚!


    外加那麽一丟丟,小激動!


    隻見太子走到大殿中央,鮮有的露出三分惶恐,七分扭捏,“咳,父皇,兒臣合適嗎?”


    他算是問出殿內大部分人的心聲,皇帝也回答了眾人。


    “朕說合適就合適!”


    劉徹徑直站起身,明顯是不準備議了,聖心獨斷道:“太子此去河西,不僅要和匈奴人談,也要當場給有功將士封侯!大將軍、丞相…”


    衛青、李蔡趕忙拱手一禮,“臣在。”


    “著你二人從戰報中擇選軍功卓著的將領,朕要立即封賞,旨意由太子一並帶去河西!”


    此舉,其實有先例可循。


    當年衛青統帥,奇襲匈奴右賢王,軍功太過顯赫。


    皇帝遂遣使者攜印信直入軍中,大軍還在陰山以北,便當場拜衛青為大將軍!


    今日河西再創大功,昔日場景又現……


    交待完此事,劉徹便擺了擺手,讓眾人散了,宣室殿內獨留下父子二人。


    沒了旁人,皇帝說話直白許多。


    “行了,裝個什麽勁。”自己兒子什麽心思,劉徹一看就懂,“你不想去河西?”


    “嘿…”


    劉據撓撓頭,走到禦階旁,“自然想去,兒臣老早就想試試馳騁疆場,隻是吧,感覺舅舅去比我穩妥。”


    他這句話,完全就是客氣客氣、意思意思,日常展現一下謙虛謹慎的態度。


    不曾想。


    話一出口,剛還隨意作態的皇帝,緩緩收了笑臉,朝左右看了眼,四周侍立的宮人隨即退出殿外。


    諾大的殿宇,立時空蕩蕩,靜悄悄。


    見狀。


    劉據是真不裝了,神情鄭重起來。


    皇帝老爹接下來的話,也確實對得起這份鄭重。


    “你舅舅是你舅舅,你是你,你是大漢的儲君,你姓劉,他能比你穩妥?”


    龍榻上。


    劉徹一動不動的盯著太子,聲音輕微,卻有股直懾人心的魔力。


    待確定了太子在認真聽自己的話,他才接著道:“此次招降,涉及數萬匈奴大軍,牽扯河西千裏疆域。”


    “衛青已經大將軍了,他去,對他不是好事,唯有你去!你可知道為何?”


    話罷。


    皇帝一直緊盯著太子雙眼,看著對方……眼簾垂下,麵頰繃緊,恭恭敬敬作揖一禮,始終都無聲以對。


    直到此處!


    皇帝才扯了扯嘴角,用微不可查的語調道:“果然是我劉徹的兒子啊……”


    說著。


    他往榻上一仰,移開視線,聲音也高起來,“匈奴人畏威不懷德,該強硬就強硬,如果談判失敗,那就打!”


    “戰場上,一切聽霍去病、李廣的。”


    “是,兒臣謹記。”劉據抿了抿嘴唇,再施一禮。


    皇帝不管他什麽作態,繼續囑咐:“匈奴人如果有誠意,想談,那你就談,條件任他們開。”


    “隻要能招降,封侯、賞田、賜宅,什麽都行!”


    “唯獨有一條……”


    皇帝點了點禦案,看向劉據,“記住,就是攥著兵權不行!”


    從宣室殿出來時,劉據隻感背後涼颼颼的。


    倒不是背後有人視線不善,而是先前在殿內激出一身的冷汗,出來後,被風一吹,渾身一激靈。


    “呼!”


    劉據長吐一口氣。


    奶奶的,今天算是被看了底掉,以後再想裝嫩,跟皇帝老爹打馬虎眼,可就難了。


    也罷、也罷。


    管他有的沒的,先做好當前的差事再說!


    前方戰事的對峙不可能一直對下去,拖得越久,越容易出變故。


    所以河西戰報抵達長安僅僅兩日後,朝廷便做出了決策,由太子領銜,火速趕往河西。


    從長安到休屠王城,需經隴西,再從金城渡浮橋,過黃河,之後一路都有漢軍遊騎接應。


    沿途換馬,馬歇人不歇。


    因為輕裝出行的緣故,太子一行的速度,比八百裏加急慢些,卻比當初大軍的腳程快些。


    四月底。


    春意正濃時。


    劉據終於來到了穀水匯集的一片草場,甫一站定,他便感歎道:“好地方啊!”


    “是啊。”


    隨他一同從車駕上下來莊青翟錘了錘老腰,看著眼前一片綠意,“日後設個軍馬場,定然不錯。”


    他們兩人說話間,遠處大營已經有一隊騎兵奔出,直往此處來。


    人未到,聲先至。


    “哈哈哈哈!殿下再不來,老夫吃羊肉都得吃吐了!”李廣行到近前,翻身下馬,順勢抱拳一禮。


    “見過殿下!”


    “誒,老將軍無需多禮!”劉據連忙去攙。


    另一頭的霍去病就要灑脫許多,行了一禮後自行站起,繃了許多天的臉也有了笑意。


    “殿下請。”


    “好!”


    劉據也沒客氣,隨著兩人往大營中去。


    他現在不僅僅是太子,還是手持節杖的使臣,見了前線將軍,得先辦正事。


    不是找匈奴人談判,而是宣讀旨意!


    中軍大帳。


    無論是李廣部,還是霍去病部,麾下將領都在此處,眾人也早就得到風聲,此時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要論其中誰最緊張、最假,自然就是剛才那個故作豪邁、輕鬆的李廣、李將軍。


    “咳!”


    劉據清了清嗓,站於上位。


    太子少傅莊青翟在右,太子舍人蘇武在左。


    他看了眼旨意,又看了眼下首明顯不安的李廣,試探道:“李將軍,那孤就開始宣了?”


    “呃……”


    看到太子張嘴,李廣身子都一抖,可一聽那話,頓時啞然,“嗐!殿下別磨蹭了,快宣吧!”


    眾將見狀,轟然作笑。


    “哈哈哈……”


    笑過後,帳內氣氛陡然為之一鬆。


    到了這會兒,劉據才收起笑意,一展布帛,正色道:“眾將聽旨!”


    自李廣、霍去病起,眾人盡皆肅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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